顾竹岐上下牙齿无意识地咬合了一下。
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单单是透过阴气凝聚的屏幕看到那张嚣张的笑脸,顾竹岐自问都想要给他一拳。
特异局的人怕是会更生气吧。
顾竹岐想的没错，可哪怕程局长心中像是燃了一把火，面上也得稳住。
“这位……前辈,多谢您的款待,但是在我们友好交流前，能否让我的朋友们先恢复自由？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能说是友好交流呢。”程局长语气温和地说。
他本就是一副老好人的中年人模样，现在他的语气让他看起来更加无害。
只不过张武跃显然没有因为这一点就忽视这位程局长。
“那可不行，您的几位朋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尤其是我右手边这位。”张武跃看向郑建丰，随着他的动作手机的摄像头也跟着朝向郑建丰。
郑建丰板着一张脸,满是岁月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然现在这鬼把他当做一个有本事的修士,郑建丰也不会露怯就是了。
在一个傲慢的鬼灵面前露怯，自己就太没用了？
还同志？谁是你的同志？！
这个时候郑建丰又想到了他们的大王。
跟这个鬼灵相比,他们大王真的要可爱可敬上一千倍一万倍。
顾竹峰现在倒是高看了郑建丰一眼。
跟鬼灵庞大的记忆相比，顾竹峰作为人类的短短二十几年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他不得不用，慢慢‘消化’的方式来处理鬼灵的记忆和法力，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真的变成第二个会把活人困在山上饿死的恶灵。
所以在他的脑中,当人的记忆要比当鬼灵的记忆清晰得多。
他还记得自己被困在迷山的时候,那种深入灵魂的恐惧。
对死亡的惧怕几乎吞噬了他的一切，他差点就要在鬼灵面前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但是最后他没有，他没有给鬼灵吸收他身上恐惧的机会。
在生死之间很少人能维持自己的体面,哪怕是表面上的体面。
郑建丰的反应比当时的自己只是弱一点点。
起码现在,郑建丰的表现，顾竹峰很满意。
可是他这样的表现并不让张武跃满意。
甚至因为郑建丰的镇定,在坐的其他特异局行动人员也尽量露出冷静的一面，自觉不能输给一个普通人。
对，普通人，他们在飞机上都看过调查报告。
他们清晰地知道郑建丰就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虽然他们不知道郑建丰为什么会被张武跃说实力不俗，但这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有露出惊讶的模样。
他们的镇定让张武跃看着发笑。
“而且，局长大人，你看你的这些朋友似乎并不觉得拘束，他们很是快活，自不自由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易。”张武跃将镜头对准自己笑着说道。
程局长也是见过郑建丰的资料的，但是此刻他也跟自己的下属一样，自觉地对郑建丰的古怪保持着沉默。
“那起码不该让我的朋友一直流血，这样实在不太友善。”程局长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
历昌蓉已经去联系特异局的几位顾问。
因为在网络世界上受了挫，网上联系已经不可靠了，历昌蓉非常机灵地让局里的一只小猫妖装作流浪猫，走监控死角，溜出特异局去找外援。
这种事对于经常偷跑出去，对着小姑娘撒娇蹭吃蹭喝的小橘猫来说，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但是这些需要时间。
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的危险性，让郭青哲他们一头扎了进去。
“这个倒是个无关紧要的要求。”张武跃耸了耸肩，吃饭的时候确实不该发生太过血腥的事。
张武跃弹了个响指，他甚至根本没有用任何符文和其他繁杂的动作，一阵柔和的光芒就笼罩了郭青哲软踏踏的手臂。
骨骼被重塑，皮肤快速生长覆盖血肉。
他的手臂恢复了正常。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受过伤。
“他一个鬼灵竟然会这种法术，老弟你会吗？”有这种近似于治愈术法的东西，种地肯定不会出现病害。顾竹岐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问。
“呵，他弄了那么多人的寿命和气运，修复点伤口不是轻轻松松。至于我，我不会。”顾竹峰嗤笑一声。
就鬼灵留给他的那些术法和修行功法，他不去害人就不错了。
救人完全不在他的业务范围。
他觉得今天晚上自己嗤笑的频率特别高。
“还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顾竹岐无奈地摇头。
程局长看到郭青哲快速恢复，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力量似乎不是来自这个鬼灵本身。
他甚至没有完全炼化这些气运和寿元。
这个鬼灵竟然就这么囫囵吞枣般地吞噬了这一切。
到底因为这件事死了多少人？！
他竟然一时间也没法估算出个大概。
对了，那些尸体是被抛弃到了其他凶地，哪怕是特异局的人发现了有问题，也不会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要不是郑建丰他们运气好，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个小镇。
现在厉鬼那么难以形成，这些人就算是被杀了，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那些因为被吸走气运稀里糊涂死去的人，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程局长额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暴起，他需要竭力克制才没有露出太过狰狞的表情。
程局长的反应明显取悦到了张武跃，哪怕顾竹岐看不到那位程局长的表情，都能发现张武跃很满意程局长的表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已经满足了程局长你的要求，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正事了。”张武跃将手机递给一旁的服务员。
那服务员呆愣愣地将手机接了过去，当起了一个合格的手机架。
程局长张了张嘴想要说很多条件他们都不会答应，他们的底线不能轻易改变。
但是在他说话之前，张武跃摆了摆手，打断了程局长还没有开口的话。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规矩，放心我不是个喜好滥杀的鬼灵。”
小灰＆女鬼：“……”
呵呵，好可笑啊，你不是个喜欢滥杀的鬼灵是什么？
程局长没有出声，他也被这个鬼灵的无耻恶心到了。
他装得像是一个礼貌绅士的‘人’，但实际上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这让办公室中所有看着投影仪屏幕的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恶寒。
“我也知道，你们也讲究保护人才，我可以承诺以后不再主动伤害无辜的人，你们只需要将死刑犯的寿元给我，我便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你们没有的技术，甚至我可以帮你们完成一些任务。”
张武跃歪了歪头，那张称得上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个思考的表情。
“就像是你们要去请的那些顾问一样的待遇，就很不错。”
在场的历昌蓉心下一沉，他竟然知道他们去请特异局的顾问了，不论他是真知道还是猜测，这个鬼灵都肯定对他们特异局的工作运转很了解。
他为了今天不知道准备了多久。
他们真的有谈条件的底牌吗？
历昌蓉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张武跃说完，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鸡腿肉，慢慢咀嚼着。
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是仔细认真练习过，动作自然优雅找不出任何错处。
他将嘴中的食物咽下去才道：“我们完全可以相安无事。”
张武跃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喜悦。
丰收的喜悦。
顾竹岐推了推他的眼镜：“看来这件事发现得太晚了。”
“不一定，说不定他就是在说大话呢。”顾竹峰翻了个白眼，他翻白眼的动作是越来越娴熟了，几乎完全不受他略显僵硬的脸部肌肉的影响。
果然练习是最好的老师，翻白眼已经成了他最自然的表情。
顾竹岐倒是希望自家老弟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郑建丰也是这么想。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要的，就应该会主动现身跟特异局‘交易’，这样将特异局打个措手不及。
不至于等到他们发现异样，逼得他主动现身。
他没有准备好！！！
郑建丰几乎一瞬间想通了这一点。
程局长当然也明白：“您只需要一个顾问的身份？”
“对。”张武跃爽快地答应，他面上含笑，实际上他确实没有准备好，但也差不多了，足够跟特异局谈条件，只不过被迫现身，到底是让鬼不快。
稍稍教训一下这些没有用的特异局员工，算是他的一点点小小的惩戒。
“最重要的是，我想要这个小镇，这个小镇在我的土地旁边，归属于我应当很正常吧？”
这才是他最想说出的要求。
顾竹岐眉头紧皱：“要这个小镇？难道还包括这个镇上的所有人？！”
程局长也问出了这个问题：“那小镇上的人呢？”
张武跃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柔和，这让他那张俊俏的脸有种木偶般不属于人类的精致。
“那是当然了，没有人的小镇叫什么小镇，那叫死城。”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把这个当做一个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除了张武跃，没有人笑。
被困在椅子上的外勤组成员，在这个时候根本遮掩不住面上的愤怒。
可是不论他们多愤怒，他们最多也不过只能瞪大眼睛，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实力上的不匹配给了他们深深的无力感。
郑建丰紧紧抿着嘴唇，他在心中默默的想，不知道大王会不会出手帮忙。
只要大王愿意出手帮忙，他愿意付出代价。
可是郑建丰又觉得自己这点祈求无关紧要。
自己已经是大王的属下了，还有什么能奉献的？
他不会抛弃自己的亲人朋友徒弟，能够抛弃的只有他自己。
但就连他自己也是个快退休的老人了，连寿元都没有多少。
郑建丰第一次懊恼自己的弱小，这个时候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小灰和女鬼都不由得提起了心，害怕特异局局长真的会答应。
就算是四线小镇也有很多人啊！！
不能就这么把这么多人推出去。
难道为了救其他人，就能放弃他们吗？
这根本不公平！
女鬼面孔开始扭曲，她压在心底的愤怒和不甘再一次不断地翻涌，房间中的温度似乎都低了许多。
只不过这个时候小灰和顾竹岐都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
他们都在盯着屏幕。
另外两块屏幕中，高欣倾和郑集辉正在拼命往和全镇赶。
楚田恩、潘堂功和那什么司机，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好歹有大王的庇护，能帮一点忙就帮一点忙。
俩人根本不知道和全镇是什么情况，但他们却几乎同时做了同一个选择。
高欣倾在心中默念，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师叔，如果不能……我会用自己的修为和生命祈求大王出手。
如果真像她猜测的那样，鬼灵的修炼都出了问题，她的天赋，寿元，修为乃至于气运，都应该是比较有价值的东西。
她自嘲地想到，自己好歹算是新一代中的佼佼者，如果自己连血带肉的价值不够，那她就想办法拉上郑集辉。
如果还不够，她只能试着用‘鬼灵的修炼出了问题’这件事来试探大王的态度。
虽然她知道，这种试探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就是‘威胁’。
稍不注意就会得罪另一个鬼灵。
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多选择了。
众人的情绪都很是紧绷。
顾竹峰却有些走神。
等等。
顾竹峰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刚才他一直忽略的事。
这个‘美食’竟然能够脱离‘原产地’的操控？
本来顾竹峰下意识认为和全镇本就是在‘美食’所在的凶地上建立的，毕竟他自己能控制的荒地也非常大，建立三四个小镇也不成问题。
所以他下意识没有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刚才这个美食亲口说了，这是他旁边的土地。
他放在郑建丰身边的触手，这才仔细观察了下这片小镇和面前的男子。
张武跃身上的气息确实不能控制这片土地。
这个‘美食’竟然真的能够离开凶地！
现在看来自己想错了，他真的能够摆脱‘原产地’的影响，脱离土地的屏障来到其他地方。
难道就像是自己那样，只是分出了一些神识触角。
顾竹峰瞥了眼床头柜上的小泥人。
他指挥着一二三四号小泥人快速冲到山下，不出意外四个小泥人砰的一声撞上了屏障。
顾竹峰闭了闭眼，快速地翻阅脑中的记忆。
很快他就从繁杂的记忆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有依托于活物才可以，最好是人。
顾竹峰睁开眼，眼中无悲无喜。
只是多了一份了然。
这个‘美食’控制的还真都是人啊。
怪不得他能轻轻松松的离开凶地。
顾竹峰抿了抿嘴，单是靠自己在郑建丰身上的神识触角，根本没法吃了这个‘美食’，就是加上正在拼命赶回和全镇的郑集辉和高欣倾身上的神识触角也不能。
除非这六个人都吃下他给郑建丰的树叶，他分出一部分神识，估计能压制住这个嚣张的家伙。
不过就看这除了郑建丰以外所有人都不能动弹的模样，这个想法很快就被顾竹峰抛在了脑后。
其实只要程局长现在暂时屈服，郑建丰找到机会动手，那自己就可以慢慢蚕食这个‘美食’。
但程局长一直在沉默，而张武跃也并不着急，只是拿起筷子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似乎是一位绅士，安静地等待着合作伙伴做出决定。
郑建丰一直没有行动的余地。
这样的结果真是让鬼焦躁啊。
不论如何，特异局局长没有立刻答应，甚至还在拖延时间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已经超出了顾竹峰的预料。
毕竟，按照高欣倾和郑集辉的表现，他们非常怂才对。
看来……他们这是选择性从心啊。
不处理还算稳定的凶地那是人手不足，主动放弃一个小镇那就真是原则问题了。
顾竹峰扫了眼紧张的老哥和小灰还有几乎快要失控的女鬼。
房间中的气氛阴冷而又凝滞。
他再一次轻轻闭上了眼睛，还算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开始寻找让他暂时脱离凶地范围的办法。
这是他这些天下意识忽略的，他没有那么想要离开这里，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现在妄图离开凶地，不过是会压抑不住鬼灵本身的阴煞气。
顾竹峰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自觉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不过他已经学会了习惯自己现在笨笨的状态。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
顾竹峰在称得上浩瀚的记忆中搜寻。
很快就找到了四种方法。
第一，像是自己做的那样让人将自己的神识带出去。
第二，像是这个‘美食’做的那样，找一个人类或是其他生灵的身份出去。
第三，修炼到足够化形的程度。
第四，消耗自身的修为或是功德短暂离开。
第一、第二和第三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第四要消耗自身的修为。
这对他来说就危险了。
他想要的是吞噬这个‘美食’，不是想要被吞噬。
他下意识忽略了消耗功德，他一只鬼灵有什么功德？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在他浓黑的气运包裹下，竟然真的找到了一片金光和一小块信仰之力。
顾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