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饶是许进见多识广，骤然瞧见这样的画面，也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

“看不出来吗？遛狗。”乔栾抬了抬手里的麻绳，肖子晋挂在地上的身体被强行往上拽，发出痛苦的闷哼。

许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嘴角微抽地看向跟条狗一样被拖过来的肖子晋。

都是基地的副官，平时联合会议开的也不少，指挥官没时间出席时大多都是副官或者心腹代劳，因此许进和肖子晋碰面的机会其实挺多的。但再多次的碰面里，肖子晋从来都是制服加身、衣装革履的模样，配上那在人前做出来的气势，确实有基地副官的气派模样。

而非像现在，脖子套着的粗麻绳勒得他脸庞发胀涨红，嗬嗤嗬嗤的气音艰难从鼻腔和口腔中探出来，两只手死死拽着麻绳的边缘，双腿疯狂蹬着地面，整个人狼狈至极。

许进：“……”

他轻咳一声，提醒：“他看上去快死了。”

乔栾回头，像是才察觉到肖子晋的可怜模样，十分不走心的说了句“啊不好意思”，然后稍稍将手里的麻绳一松。

脖子上的禁锢感骤然消失，肖子晋只觉得浑身一松，猛地趴倒在地上，扣着嗓子用力地喘气。

许进心里喊着‘没眼看真是没眼看’，微微用手挡住眼睛，然后问乔栾：“你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

手指往下一指，指尖指着肖子晋，话虽然没有完全问出口，但乔栾听得明白他什么意思。而随着许进这么一问，万洋野火这几位小队队长以及应漳小队的所有人成员全都齐刷刷盯向他。

说实话，眼下这个场景他们做梦都没想过。

不管是对于万洋等人还是应漳小队而言都是如此，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是一场硬战——想要混入6号基地不容易，查清6号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容易，解决掉6号基地的问题更不容易。

结果等站在基地门口才惊觉，他们已经被队友带飞了。

但即便如此，不好的预感还是压过了应漳心头对于肖子晋被桎梏的喜悦，他抿了抿唇，问乔栾：“乔先生，6号基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乔栾看向他，扬眉：“这个时间段你和许进一同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猜到了吗？”

应漳脸色一白。

乔栾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肖子晋和一只深渊怪物合作，深渊怪物替他杀了指挥官一派的所有人，他招揽异能者当做祭品献祭给那深渊怪物。”

一句话说完的事，却令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有几分变化。

乔栾再度提起绳子，将肖子晋扔到了应漳的面前：“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你们看着办吧。”

许进闻言，体贴地招呼自家队员往一边去，将足够的空间留给了应漳小队。但临走时，他还是多看了一眼肖子晋，心中情绪起伏。指挥官还真没说错，如果肖子晋真的夺权成功了，那么他夺权的方式必然不一般，没想到竟然是和深渊怪物合作……而且这个祭品听着怪耳熟的。

他扭头去看乔栾，问他：“不是给深渊怪物当食物投喂，而是当祭品？”

“老朋友克拉梅尔的一条狗。”乔栾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漫不经心道。

许进：“……你俩还挺有缘分的。”

乔栾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也许下次见面可以准备一份合适的礼物。

“那，那只深渊怪物呢？什么等级？尸体还在吗？”许进心道能帮肖子晋干掉唐诏的，估计怪物等级不低，若是能取血带回基地，就最好不过了。只是他没注意到，自己的三连问问到乔栾表情彻底沉默。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什么运气，或者说克拉梅尔找奴仆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前有以灵魂状态生存的D008，如今又是颗蛋。他把那颗蛋戳得稀烂也没看见服用了能让人进化的鲜血，只有一堆补钙的蛋壳。

听完乔栾的说法，许进同情地望着他：“那你辛辛苦苦两天，岂不是什么都没捞到？”

“捞到了，去6号基地的深渊怪物鲜血储存室转了一圈，喝了口C级怪物的血。”更何况还有常青云手中的B105的鲜血。

乔栾不会做亏本生意。

许进：“……”

为什么乔栾能把服用深渊怪物的鲜血说得跟喝一口奶茶一样简单淡定？

两人虽然站在角落里对话，但几个小队队长纷纷竖着耳朵偷听。这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他们对乔栾摸进6号基地一事太好奇了。万洋耳朵尖地听到了大部分内容，又听见乔栾说C级怪物的鲜血，忍不住对野火道：“看来B级深渊怪物的鲜血和白涧无缘了。”

野火掏出通讯器。

万洋：“你干嘛？”

野火：“提前发条通讯安慰他，不然到时候安慰他的人太多，我挤不进去。”

万洋：“……”你多损啊你。

…

此刻的7号基地。

指挥官卫婧随着白涧一同出现在训练场前方的高台上，从这边的角度望下去可以将整个训练场囊括入内，白涧将望远镜递到卫婧的手中，目光落在训练场上，对卫婧道：

“这次加入基地的异能者，大部分都很出色。其中有几个天赋很高，异能的作战实用性强，而且人也能吃苦。”

“一个是右侧方十六人队伍中第一排的第二个，名字叫辛元凯。他的异能很特别，可以掌控他人的情起伏。”白涧还挺喜欢这个异能的，只是相比之下这个异能更适合用来对付情绪多变的人类，而非深渊怪物。

被刻意撩起的愤怒对于人类而言，会降低他们的理智程度，更容易对付。但对于深渊怪物而言，是在增加它们的作战力。

“但用好了，未免不是个强大的助力。”

卫婧表示赞成，示意白涧继续。

“旁边方队那个黄毛天赋过人，在短短几天时间的集训内从F级升到了E级。”白涧最初收到消息的时候，以为手底下的人在跟他开玩笑，“我对他很好奇。”

卫婧没说话，但很显然，她的想法和白涧的想法是一样的。《旧日神明》降临这几天，迷雾蔓延之后，她还没听说过谁的异能等级升级了，白涧口中的黄发小辫是第一个。

“除此之外，有个叫盛成的中年人曾经是5号基地的退役成员，等级是D级。”

“5号基地的怎么没回5号基地？”

“说是家里人都定居在我们的辖区，而且运气不错，迷雾和深渊怪物没有给他们造成伤害，所以索性加入我们基地，权当好好守护家人了。”

卫婧又听白涧说了几人，她对白涧很信任，同样也信任他的眼光和判断。她点点头，突然有些好奇：“那你觉得他们和乔栾，谁厉害？”

白涧沉默两秒：“乔栾。”

哦？

卫婧又道：“那跟你比呢？”

白涧：“……乔栾。”

“这么没自信？”

白涧摇头，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是已经有人讨嫌地来安慰他在猎杀深渊怪物的比赛中荣获第二了。

他说：“许副官是不是还没跟您汇报6号基地的情况？”

话刚落，卫婧的通讯器便嘀嘀嘀地响了起来。白涧后退一步，垂下眼眸，同时卫婧点开通讯，传出许进的声音：“指挥官，6号基地的调查有结果了。”

“确认肖子晋掌权了？”卫婧问。

许进：“没，但是乔栾掌权了。”

卫婧：“……？”

许进半天没听到自家指挥官的声音，忍不住摸了下鼻子讪笑了一声。他此刻站在6号基地的其中一间会议室内，回忆起刚才的一切，颇有几分尴尬：“一开始的确是肖子晋掌权成功了，后来乔栾混进了6号基地，把肖子晋的亲信都杀了，应漳通知了郑宇轩手下幸存的几人，商量过后，想将基地交给乔栾。”

许进觉得他也能理解。

郑宇轩派系甚至是整个6号基地在那一通阴谋诡计中就没剩下几个人，应漳、黎明小队的队长虽然有领导才能，但也仅限于小队。而且在他们看来，乔栾制止肖子晋的阴谋，替郑宇轩报了仇，也从某种程度救了他们，所以乔栾成为6号基地的指挥官，合情合理。

毕竟能人居高位嘛。

但应漳和黎明小队队长季屏都没想到乔栾对什么基地指挥官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应漳反应快，想到乔栾7号基地一员的身份，默默扭头将试探和询问的眼神放在了许进的身上，许进被他盯着，强行将翘起来的嘴角压下来，一脸‘我可什么都没撺掇’的模样，甚至还装模作样地上前拍拍应漳的肩膀，道：“我也遗憾郑指挥官牺牲，但关于下一任指挥官，我觉得你们还是再考虑考虑。”

他分析起来倒多了几分真心实意：“6号基地如今这副模样，说句难听的就只剩下框架子，人数骤减，除了你们两个队伍之外就只剩下十几个新兵，想要靠这些人将6号基地重新撑起来，还要靠这些人去保护辖区内的民众，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以我对乔栾的了解，他不会将精力放在这上面的。”

有些话许进放进了心里，没说出口。

其实他还觉得乔栾跟他们根本不是一路子人。

他们7号基地或者应漳小队、黎明小队前去和深渊怪物拼命，带着保护民众的目的。但乔栾不一样，他纯粹是为深渊怪物去的，他就只是想要深渊怪物的鲜血以此来提升自己的能力而已。

话说得难听点，他眼里没那么多人。

就连这次处理6号基地的混乱，起因也只是他和常青云的一场交易。至于想法子杀死肖子晋背后的那颗蛋，多半是因为克拉梅尔以及他本人受到的威胁。换言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乔栾本身和基地存在的理念，完全不搭。

而肖子晋被交到应漳手里，可能是因为在寻找常青泉的途中，应漳帮了点忙，所以乔栾也顺手回报了一下。

“不过——”许进拖长了声音，冲应漳抬了抬下巴，“你们6号基地的辖区若是遇到等级高、无法解决的深渊怪物而去联系乔栾的话，我想他会很乐意为你们来解决的。那是他的乐趣。”

应漳：“……”

应漳听着有几分道理，也意识到自己和季屏的想法有点问题。乔栾帮了他们，他们回馈乔栾一个烂摊子，好像……有点恩将仇报。

但，乔栾的恩情他们始终记在心里，等6号基地好起来，等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庇护辖区内的民众，乔栾若是有什么需要，他们自然拼尽全力。

许进将此经过完完整整地说给卫婧听，算解释了一下‘乔栾掌权了’这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并无差错。

卫婧听完后，难得无言。

虽然最开始还是她邀请乔栾加入7号基地，并意识到对方不同寻常，但卫婧也不得不承认，乔栾的行为还是有点颠覆她的认知。素来冷淡的脸上露出很淡的笑，她道：“知道了，这么看来两个基地勉强也算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讲两家话，应漳他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看着点。”

许进点头：“好的，指挥官。”

…

6号基地的训练场上。

黎明小队队长季屏面对这群新加入的异能者，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6号基地黎明小队的队长，我叫季屏，是个D级异能者，也是个幸存者。先跟各位说一说我们基地的情况，原副官肖子晋带领手下一批人其中就包括你们原先的教官毒刺，谋权篡位，和深渊怪物合作，杀死了指挥官以及我们的很多同伴。而后多亏了7号基地的乔栾先生，将6号基地拨乱反正。”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你们也看到了，6号基地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说句难听点的，可能比民间的一些自发形成的异能者组织还要可怜。所以，我给你们选择的机会，想要离开的，今天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加入你们认为不错的组织或者其他的基地。愿意留在这里的，那接下去的时间我们就一同奋斗，靠我们将6号基地撑起来，靠我们去守护辖区内的民众。”

季屏的这番话说完，以笔挺身姿站在他面前的异能者们都陷入了沉默。事实上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因为他们从宿舍楼被叫到这里路过基地大楼后方时，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还看到了那位叫阿龙的老成员拎着几具尸体往外走。

阿龙很热情，主动跟他们打了招呼。

就是一手提着他们前教官的尸体，一手打招呼的样子怎么想都有点古怪。

所有人在看到那一幕时都陷入沉默，唯独赵怀眼睛晶亮，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和阿龙交谈起来。阿龙曾经见过赵怀一面，如今在基地内见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眼神有几分复杂，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你姐要是还在，肯定很开心见到你来。”

赵怀用力点点头，便问：“哥，这个情况——是不是内部问题都解决了？”

阿龙点头：“得多感谢乔栾。哦，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常青水。”

阿龙有正事要做，便没多留。赵怀一行也匆匆赶往训练场，但话已经入耳，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点数，尤其是赵怀还帮忙解释了两句。

他们才惊讶得知，真正的异教徒根本就不是常青水。

而现在，望着面露坚毅、沉凝之色的季屏，赵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季队长，我留下来，6号基地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希望带着我姐姐的遗憾，为6号基地奉献我的一切。”

蒋武挠了挠头，也说道：“我家就剩我一个了，反正在哪儿都一样。”

王飞晨也跟着点头。

隔壁的异能者看了他们一眼，随后站出来道：“我还有家人朋友在6号基地的辖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我不走。”

最后的结果有点出人意料，新加入的这批异能者竟然没一个打算离开。

嗯，乔栾除外。

季屏看着这些陌生的脸，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

6号基地虽然发生了无法挽回的意外，一座坚实的堡垒从内外分崩离析，但还好，命不该绝，他们还有机会将这座堡垒重新粘合起来，甚至将它变得更加牢固，抵挡更多的深渊怪物。

季屏真心实意地跟他们道谢：“谢谢你们，接下来我们一起努力。”

…

万洋等人站在远处窥探，目睹了这一幕，装模作样地擦擦眼角：“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种感动的画面。”

野火懒得应和他，转身回去找乔栾和许进了。

乔栾正靠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许进跟应漳低声商量着两个基地之间的帮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进才起身：“那暂且就这么定下了，反正你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能帮的7号基地一定会帮的。”

应漳点点头：“替我谢谢卫指挥官。”

“别客气，反正都是一家人了。”许进说完，扭头看向乔栾，问他，“乔栾，我打算让野火先回基地，你要一起吗？”

乔栾点头。

他留在这里就是打算坐顺风车回去的。

“那我送你们。”应漳随着乔栾许进一同朝着基地外走去，边走边对乔栾道，“我将肖子晋一事上报给了第一洲，那边让我们自由处置肖子晋。另外，一号基地本来是说派些人过来支援的，但现在各个基地的人手都不够用，而且出现混乱的也不止我们这边，他们那也是焦头烂额。”

乔栾虽然觉得这些事不必跟他提，不过应漳说了，他也听听。

听了半天便深刻意识到第一洲的领导力确实不太一样：“你们这些基地和第一洲的基地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

应漳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许进，许进耸耸肩，表示没说过，应漳便道：“说上下属其实不太合适，主要是第一洲那几个实力强大的基地例如1号基地、6号基地的指挥官都是明事理，胸怀远见之人，与陶特·弗纳尔之流相比，他们的眼界在整个五洲，希望的是五洲安定。所以，他们经常出手帮扶其他基地。”

原来如此。

“那边还说如果有多余的深渊怪物鲜血，也会给我们送一部分过来。到时候乔先生有喜欢的，我带过来给你。”

话说完，许进不由得悄悄冲着应漳竖起了个大拇指。

这不就对了，送礼送到人心坎上了。

抵达基地大门口时，提前收到信息的野火打开车门，冲乔栾挑了挑眉：“走吧。”

“你开车？”

野火点点头：“放心，我车技还是不错的。”

野火的车技是不错，但架不住意外横生。

车辆行驶进入高速公路，在发现坍塌时野火皱了皱眉，一边选择其他的路线一边对乔栾道：“我们来的时候这里还好好的。”

乔栾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能是有深渊怪物路过。”

如今6号基地那几个幸存者都在基地内部，无人驻守片区，就算有深渊怪物出现，估计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除非附近住着民众，而后民众上报给基地。

野火没多想，转头往另一条路线开，这里是三米小道，能容作战车通过。

“这里好像还近一点。”野火嘀咕着，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他猛地踩下刹车，抬眸看去。

但视线之中，空空如也，只有被风吹得晃动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