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说服一个资本家,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他更大的利益,让他相信毛利集团在毛利家的人手中会比在非时院手中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维持现状是可取的, 贸然打破是有害的;同时要声明毛利集团并不会伤害日本利益, 若是黄金之王有需要,他们也会尽可能给予帮助。
一二三条理由在雾仁口中转了几圈, 经过斟酌和润色之后就要脱口而出, 国常路大觉却神色淡淡地将一边的和菓子递给他, 冷硬的面孔被回忆带出的温柔冲刷。
“十年前我念在你的父母为迦具都玄示善后,答应十年之内不对毛利家出手,现在十年之约已到,如果你们无法拿出更好的交换条件,就算在我的主观意愿上愿意念你们的旧情,但很抱歉。”
黄金之王将他的长鬓一捋到底,口中虽有“抱歉”二字,但精神矍铄的双目中射出的却是强势的目光。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国常路大觉掌握全日本的政治经济命脉, 并且以此为圆点辐射世界,以他的个性不会允许有任何集团的势力超过他的控制,毛利集团能在日本一家独大, 除了本身就存在的优势外, 与黄金之王十年内的纵容密不可分。
这一“纵容”的原因,就是他口中说的“迦具都玄示”事件。
雾仁对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有所了解,那是上一代赤之王和青之王的恩怨,但是最终却造成了几乎整个神奈川地区八十余万人的伤亡, 但是再细节的部分, 他也无从知晓;整个毛利集团对这一事件讳莫如深。
国常路大觉的态度已经摆在这里, 上一次他愿意做出让步是因为毛利夫妇介入了赤青两王之间的争斗,为受迦具都玄示所害的普通百姓提供荫蔽。换言之,若是这一次没有与之相当的功绩或者交换条件,国常路大觉将收回对毛利集团的优待。
雾仁原本打好的腹稿几乎无所用处,经济利益在八十万人的巨大灾害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青年皱起眉,这种“等价交换”的要求几乎等同刁难,他去哪里找一个能堪比迦具都陨坑的事件“表忠心”?
赤青两王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先代之间的矛盾更是达到了巅峰,最终波及平民酿成了巨大伤害,换代之后这种矛盾虽仍然延续,但无论是宗像礼司还是周防尊,都尚守着底线没有越界。
雾仁刚入学那会儿每晚都会出门“凑热闹”,见证了很多次Scepter4与HOMRA之间的小规模冲突,虽然声色骇人,在不通武力的人看来似乎在以命相搏,但实际上,两边都拿着力气,没有下狠手。与“你死我活”相比,更像是一种发泄。
若是这种程度的“冲突”,完全不需要有人介入调停或者做善后。
国常路大觉为自己斟上一杯七分满的茶,小抿一口,又执一枚抹茶口味的和菓子,放入口中,闭眼品尝,慢条斯理,这一刻他似乎割裂了平日里威重肃穆的形象,只是一个修生养息的老头子。
“放得时间久了,有些发硬,下品。”黄金之王咀嚼几口,对和菓子发表评价。
看在毛利夫妇的面子上,他已经给出了足够的提示,有些细节和想法,只能等这个孩子自己发现和提出了。
雾仁垂眸思索,推到他面前的和菓子和老爷子是同款,刚进门的时候他随意瞟了一眼,绿色的,估计是抹茶口味,软糯的表皮上撒了椰蓉,甜度不知,但看上去与绿茶很适配;但此刻它们因为离炉火太近,表面已经被烤得发硬,不用入口也知道这个“下品”是什么滋味。
不知为何,他想起被他丢弃的手机终端和终端里的游戏,绿色的,JUNGLE,被围追堵截的记忆翻涌上来。
他心血来潮接下的任务,天台上空置的直升机,瑟瑟发抖的少年,狠厉无情的幽灵,人群中窥伺的眼睛,目的不明的玩家......所有一切重新回溯,他站在高楼上俯瞰,凛冽的寒风吹乱他的黑发,视线尽头王权者与氏族正在冲突中,红蓝光芒相撞,声势浩大,热血迸溅。
闪光灯,绿色,完全被战斗吸引住视线,但其实所有观望这场战斗的路人,十之三四,都拿着终端拍照录像!
“JUNGLE”这六个字母在雾仁的眼中逐渐明晰,那些不曾注意的细节像拔萝卜带出的泥土,一旦离开黢黑的土壤就再也无法隐身。许多次街头突然出现的权外者冲突,许多次Scepter4的紧急出勤,许多次HOMRA的“清理门户”,他们周边或多或少都有JUNGLE的身影。
国常路大觉看着雾仁的神情从沉思转向恍然,最后一脸惊异地看向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理解了他的意图。
绿之王司掌变革,这一属性对当前的王权者格局,乃至整个日本和世界的格局都是无法预估的威胁,而他暗中所做的事情,也恰好印证了这一“预想中的威胁”的真实性。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坠落了再处理,只会是另一个迦具都陨坑,只会再次葬送百万人的生命,国常路大觉要的“能说服他的理由”,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标准答案!
防患于未然。
比毛利夫妇所做的事情更加宏大,也更危险,但相应的,能借此从黄金之王那里交换的东西也更丰盛。
雾仁的口舌有些发干,看清这点之后,事情的走向反而越加扑朔迷离。原本的“毛利雾仁”,一个没有经历社会毒打的青年,一个还在象牙塔中成长的幼苗,他的肩膀尚且稚嫩,只是一场雪崩就能夺去他所拥有的一切。国常路大觉就罢了,为什么母亲......为什么毛利亚子能如此放心地让他去和黄金之王谈条件。
他真的能够破除一切滞碍直指核心,达成国常路大觉的期待吗?平心而论,就算是现在的雾仁,也不敢保证后者。
“御前觉得,毛利家区区一个商业集团,凭什么介入三王之间的争斗。”行差踏错,就不是简单得将家族企业拱手相让成为非时院的傀儡,而是尸骨无存不得善终。
“我老了,”面对质疑,黄金之王竟然闭眼叹了口气,“德勒斯顿石板虽然最大程度地减缓了我衰老的时间,让我从战争年代走到了如今和平繁荣的岁月,但它的能力终究是有限度的;我的力量,我的威慑,都将随死亡消失,届时在我压制下蠢蠢欲动的势力,就要浮出水面了。”
“第五王权者?”
“或许吧,至少这个孩子的野心,不会满足于成为一个活在暗处的王权者。”
何止,就目前JUNGLE在社会层面的渗透程度而言,绿之王简直拥有规模最庞大的氏族成员。
“但您还是没有回答为什么选择毛利集团作为这个‘中间人’。”
国常路大觉不说话了,他从盘腿的姿势站直,底盘下沉,双手摆出一个貌似合气道的起手式,但与之以柔克刚的理念迥然不同的是,他的周身猛地散发出强悍的杀意,这是手中真的沾了鲜血和人命的暴徒才具备的气势。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拳悍然轰出,原本有意收敛的威压再也无处避身,喷涌而出盈溢整个会客室,受威压波及之所,无论是花瓶还是家电,都纷纷发出破裂之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尤为惨烈,从顶部开始,整片破碎,哗啦一声巨响,如水银泻地,死无全尸。
那一拳直冲雾仁面门,那一瞬只觉日夜颠倒,天地崩裂,山川倾颓,他双瞳赤红,恍如泣血,百年前被神明封印堕入永夜的恐惧翻涌上来,死死攫住青年的每一寸心脉。
不要......不要!他不要再一次回到黑暗中!
碰!
咔啦一声,拳头与什么东西相撞的闷响回荡在室内,黄金之王缓缓收回拳头,背在身后,他的目光凌厉,腰杆挺得笔直,姿态从容,仿佛方才那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凶徒并不是他。
“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烟尘散去,只见雾仁被一左一右两个式神拉扯着,堪堪脱离了黄金之王的攻击范围。他的身侧是已经被碾成渣滓的墙面,涂刷好的白漆已经不存在了,只有裸露的残缺墙体,无声昭示着方才那一击的威力有多巨大;毫无怀疑,若是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人体上,绝对分筋错骨,当场殒命。
“第七王权者三轮一言已经病逝,无色之王的位置悬空,德勒斯顿石板将重新选择一人填补王位空缺,”国常路大觉定定地看着雾仁,也看着他身侧两只神情戒备的式神,“第七王权者司掌‘干涉’,是最好的平衡其余王权者的人选。”
雾仁平复喘息,示意式神将他放下。所以现在的情况在于黄金之王并不知道无色之王已经继任,老爷子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德勒斯顿石板选中的人?
到头来竟然只是黄金之王一厢情愿,他若知道这是一场乌龙,不知该如何自处。
“御前,第七王权者的权柄并不在我,这两只式神也只是权外者的能力罢了,您找错人了。”
“不,”国常路大觉摇头,神色笃定,“无色之王的位置,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