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刃完全没想到,他跟阿宿林的第二次见面,居然这么快就来到了。
他明明是听到今天爸爸会在中央王城宫殿内的消息,才来这边打算看一眼他之前的朋友的。
宁刃在亲人面前的演技一贯不是很好。
他无数次庆幸他有眼罩遮住几乎半张脸,可以当一个没有表情的小孩。
宁刃从阿宿林掌心去拿那颗红果子。
那颗红果子就像是个诱捕器,阿宿林在幼崽来拿的时候,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
宁刃心里一激灵,快速攥住红果子,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阿宿林下意识用力,只扯住了小孩的袖口。
宁刃定了定心,语气跟一般小孩无异:“你是谁?”
“……”
阿宿林眼睫颤了下,他没出声,攥的更紧了,指骨都泛着白。
他是从五年前沉睡的。
所以苏醒的时候,记忆自动接轨五年前,他没有经历五年时间的淡忘和疗愈,好像还是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的状态。
在解伶条理清晰的禀报中,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游离感。
他整个人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头脑清醒的整理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思索混乱之都异象和什么时候开会。
另一半还停留在沉睡时最后一个梦里。
梦中他抓到了阿刃的手。
他看见了血源结重新连接。
可现实里只有一个用他孩子的衣服扎成的玩偶,躺在他的手边。
他身体其实没有完全变好,站起来的时候很是僵硬,但是精神力恢复的七七八八,他用瞬移离开了旧石,定下了异象会议的时间。
然后回到了曾经和阿刃一起居住的寝宫里。
这里和温暖的石屋不一样,尽管每一处都有幼崽生活的痕迹,却仍旧冷冰冰的。他对着镜子扯开衣襟,心口原本猩红的结印没有了,光洁一片。
阿宿林从来不是偏执的人,他对外族或许十分冷漠,但待亲情的态度,底色从来都是温柔的。
他用精神力在心口刻下了血源结的印记,借此缓解因为血源结小时而产生的戒断反应,疼痛也可以唤醒理智,
让他可以冷静的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血腥气被解伶跟薇医生发现了。
尽管阿宿林强调他可以正常出席明天再中央王城宫殿内部进行的介绍会,但还是被半强制半劝解的送去休息。
介绍会由解伶代劳。
所以阿宿林今天才得空出来。
他原本是想去祭祀光柱看看实况,但是走着走着就到了打铁部这里,阿刃喜欢在这里玩。
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打算走的时候。
却看见了一个朝这里走来的小影子。
穿着连帽衫,连走路和踢石子的姿势都那么像。
他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看着那小孩摘下粉黛草,在鼻尖晃了晃,看着他踮脚往打铁部里面瞧,看着他跟小红熊的交流、去捡掉在地面的东西。
等阿宿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瞬移过去,把这颗红果子捡了起来。
“你是谁?”
眼前的幼崽又礼貌的问了一遍。
阿宿林的目光掠过他从帽子里露出来的浅金色头发,几秒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又是谁呢。”
宁刃心脏一颤。
亚伯拉:“这位先生。”
他语气微低且严肃:“请不要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随意靠近别族幼崽。”
事实上他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带着弥族特有的纹路,身上也没有任何的危险气息,凭空出现在了王的身前,他竟然没有提前察觉。
若是此人对他们的王心怀不轨,王可能会就受到伤害!
“我叫阿宿林,”阿宿林抬头,他直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失礼,在监护人眼中已经算作一种威胁,所以认真解释自己的身份,证明自己没有威胁性。
“是这座城池的首领。”
“哦……您好。”
亚伯拉恍然。
今天才听说混乱之都的首领苏醒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见。亚伯拉对这位首领还是挺敬佩的,据说这位首领早已经踏入虚境,那他没有提前察觉,就不奇怪。
亚伯拉敌意消失了些许。
“我以为您今天
会在王城会见客人。”
阿宿林:“沉睡了几年,解伶处理事情更游刃有余。这里是我的孩子经常来玩的地方,想来看看,却碰到了你们。”
“这样。”
亚伯拉听说过那位北域小少主的事情,不由得升起一阵同情。
带入一下,如果是他们的王在那么幼小的年纪就牺牲,他们恐怕也会难以释怀。
“王今天想出来走走,跟您遇到也是有缘分。奥,对了,我们是西域之海的鲛人族,这是我们的王。”
亚伯拉微笑:“王在成年前没有定下名字的传统,对外统一的话,您可以称呼王为塞壬。”
塞壬,是鲛人族历史上有名的一代君王,记载中唱歌极为美妙,可以吸引到沿岸的渔船为之触礁,可以令海鸟都迷失方向。
所以后代君王在成年前,臣民以‘塞壬’称呼,以作祝福。
宁刃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现在被用作称呼的名字,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没名字,但现在这不重要!
他们说话的空隙,宁刃一直试图把自己的袖子往回扯。
奈何被他爹攥的牢牢的,他一点点都没扯出来。
他还记得昨天晚上的那一幕,他只是跟爸爸握手了一会儿,爸爸心口的血源结就重新出现了一次,如果现在再因为肢体接触出现,任凭他演技再好都没办法!
“塞壬,”阿宿林低念一句:“阿刃……”
亚伯拉:“这是北域的特殊称呼吗,听起来有点奇怪。”阿宿林直呼王的名字,他并没有觉得冒犯,因为两人都是一个强势种族的领头人,地位平等。
阿宿林的眼神好似穿过这层陌生的幼崽皮囊,看见了他的灵魂似的。
宁刃:“……”
这也能联想吗。
他将求救的视线投向亚伯拉。
救救。
亚伯拉虽然没有接收到来自王的求救信号,但也看见了王几次都没有扯回的袖口,他温和的提醒道:“阿宿林首领,王的手腕有圈淤伤,还请松开,感谢您刚才的帮忙。”
宁刃:“…………”
不如不说。
阿宿林开口:“我可以看看吗,混乱之都有极好的药,敷上或许会好的快
一点。”
宁刃硬邦邦道:“已经上好药了,缠上了纱布。谢谢阿宿林首领关心。”
阿宿林没动静,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宁刃:“有点痛。”
阿宿林瞳孔一缩,手触电般松开。
宁刃往后退了一步,阿宿林却重新抓住了另外一只手。
亚伯拉:“?”
他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眯起眼,在这位年轻首领的神色中,窥见了几分异样。
阿宿林目光定定:“要不要去王宫里面住。”
“王宫里吃食供应都是最好的,外面最时新的玩具也有。”他需要一点确定他心底那件离谱的猜测。
亚伯拉:“??”
他也蹲下来,拦住自家王的肩膀,微微用力,“不牢阿宿林首领费心,我们族准备齐全,不会让王缺衣少食。”
阿宿林顿了下,淡淡:“贵族可以整族搬到王宫内部。”
他把宁刃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亚伯拉:“???”
他此时彻底相信了,心底那微妙的孩子被别人盯上要被拐走的感觉是真的。
亚伯拉又怒又气,只剩了点同情。
是,你孩子没了,你族少主牺牲可惜,那这也没必要来拐他们族群的王吧!呸!拐人幼崽天打雷劈啊!
这是他们族的王,离远一点!
长腿的两脚兽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海里好。
只是他控制的很好,眼神仍旧是让人挑不出来错的温和社交微笑。
“不需要了吧,反正很快就到开会的那一天了,王突然挪地方,会不适应。”
阿宿林:“可以一起去王宫参观参观。”
微妙的僵持感。
宁刃都快麻了。
他头顶的帽子忽的动了动,姑获鸟从帽子里探出头来。
她骂道:“抢什么抢!抢什么抢!一群&%%¥唔——”
脏话在宁刃的手中消弭。
阿宿林:“……”
亚伯拉:“……”
幼崽捏姑获鸟嘴巴防止她骂人的动作之精准、速度之迅捷乃至角度之奇葩,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
感。
宁刃恨不得消失在原地。
他趁着阿宿林呆愣的时候,一把拽过自己的另一只手,把捡来的红果子还给看呆了的聪聪,然后迅速抱住亚伯拉的胳膊,他的双腿变成蓝色的鱼尾,扎进了亚伯拉怀里。
“渴。”
亚伯拉闻言迅速起身,严肃道:“抱歉阿宿林首领,我必须回去了,王需要水分。”
尽管他不知道在贝壳床里补充了一晚上水分的王为什么还会渴,但走就对了,弥族的首领对他们族幼王图谋不轨。
宁刃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阿宿林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蹲在哪里,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
他比之前清瘦太多了,背影透着寂寥。
宁刃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如果这次之后他活着,他一定会和阿宿林相认。
-
聪聪走到阿宿林面前。
它想扶一把首领,但是还是怕怕的没敢,“您还好吗?”
阿宿林恍如初醒。
他站起来看向刚才亚伯拉带着宁刃离开的方向。
聪聪犹豫:“您也觉得他像阿刃是吗。”
阿宿林:“他不是。”
聪聪:“……您别难过。”
阿宿林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可是这里告诉我,他是。”
血源结断裂,他苏醒后,戒断反应时时刻刻侵蚀着他的心脏,那种密密匝匝的痛感,在靠近那个孩子的时候,奇迹的消失不见。
而现在,这里又开始疼。
眼睛会骗人。
身体不会,戒断反应也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