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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有憾生(二十九)

太岁 priest 3355 2024-02-10 11:51:30

奚平是个就着二两酒,能把自己舌根子嚼一宿的人才,但关键时候,他也能一颗唾沫都不浪费,直接动手。

王格罗宝那带着蜜阿口音的宛语一响起来,奚平直接隔着转生木,将从濯明那复制来的莲花印拍向他神识。

修蜜混血早有防备,轻飘飘地挡开了那半吊子的莲花印:“一个招呼都不想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性急?”

话音没落,他手中转生木仿佛变成个漩涡,要将他神识往里吸去。

然而王格罗宝可不是轻飘飘的筑基或半仙,要薅走同阶修士的神识,就好比是想拽走一个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人,也得对方肯才行。

转生木那一头传来几声笛音,打断转生木里吸人神识的漩涡,撞进了奚平耳朵。

驭兽道的笛音并不刺耳,听来只让人心生渴望——并不是渴望什么东西,只是无端涌起那种感觉。

奚平几乎没有和驭兽道交过手,一分神,海上几道乱溅出来的剑气正好撞碎他符咒,径直砸进了运河。

匆忙间,他只来得及甩一打纸人出去挡,附着他神识的纸人同剑影一起湮灭,他脑浆好像被用力搅动了一下,眼前一黑,传音到近百里外:“晚霜前辈,你答应过什么!”

侍剑奴没搭理他,剑气被澜沧山弹开,她带着几分犹疑看了一眼往生灵鲵的尸身。

大鱼尸体化的雾已经将周遭一切都卷裹进去了。这东西比灵山还要古老,天波老祖碎无尘后,往生灵鲵就从人间消失了,连凌云都没有它的记载,仿佛一个神话。以侍剑奴的修为,哪怕天生灵感一般,也能轻易分辨眼前的东西有没有威胁。她非但没从那团雾里觉出危险,反而隐约有种里面藏着机缘的感觉。

不过机缘不机缘的,她也不在乎,剑道不走捷径,不受诱惑。

晚霜直指那团怪雾,侍剑奴一剑砍向几乎已经埋在里面的西王母秘境——听说照庭砍了劫云,难道她还劈不开一团雾?

可锋锐无匹的剑风却没能将雾气刮跑,晚霜落在雾中,刃好像融在了里面,侍剑奴神识一沉,来不及挣脱,就连人带剑一起被怪雾卷裹了进去!

升灵目力和神识能看见百里外的现场,奚平瞳孔倏地一缩——大凶器没了!

不过晚霜这凶器对他来说也是双刃剑,他骤然没了大腿的同时,压力也小了很多。事有轻重缓急,奚平来不及思考缘由,迅速朝王格罗宝丢了一打莲花印,以防他捣乱,然后符咒不要钱似的落在运河上。

整条大运河中,河水被他弄得像工厂传送带,水流逆行北上。

就在这时,南海上一声呼啸,晚霜剑气消失,东皇又敢出壳了!

东皇戟挣开了海水中的大网,邪祟的雪酿船四散奔逃。东皇长戟在手,新仇旧恨,大开大合的引来无数惊雷,劈向奚平和运河。

与此同时,南海上一段清越的笛声飘来,原属于蜀矿区的运河里突然钻出无数红着眼的食肉灵兽。

奚平被两大邪祟围攻……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手欠非要使坏留下的!

此时拖越久对他越不利。

“陆吾——”

运河里的蒸汽船上,化妆成船夫与行商的陆吾从各处钻出来,雨水似的符咒飞向疯狂的灵兽。

奚平抬手将照庭拿在手里,将支修给他的第一道剑气打了出去。

飞琼峰上正要跟林炽说什么的支修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消息不是说邪祟准备在南阖灭国之日动手么,怎么提前了好几天?出了什么变故?

那一剑呼啸着撞散了东皇引来的雷,剑气却没有凝滞,东皇脸上的狞笑没扭到位,恐怖的剑风已经落在他眼前,这在百乱之地横行百年的邪祟头子刹那间被剑光吞了。已经溜出去老远的邪祟船一个都没跑掉,全被照庭的剑光笼罩其中。

南海一清。

照庭击杀东皇于兔起鹘落间,奚平却也没好到哪去——他的修为使照庭太勉强了。

从半空摔落下来,他周身筋骨经脉碎了大半。

“啊,”王格罗宝知道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替他哀叫了一声,“好疼啊。”

奚平一时断片,脑子里就剩下翻滚的脏话。

“不死骨固然神奇,可也得挨得住才行。”王格罗宝叹道,“能在粉身碎骨里保持神智的可不多,我就不行,自愧不如。不过你也太着急了些,重头戏还在后面。”

整个南阖半岛都仿佛在给他捧场,一道惊雷落在澜沧主峰上,巨大的剑阵几乎已经成型。

奚平用仅剩的一只能动的手探进芥子,不管白灵蓝玉一通乱抓,粉碎的骨骼修复近乎暴力,将他皮肉划得千疮百孔,奚平顾不上——那死鱼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明明已经把捣乱的余尝轰走了,为什么西王母……

“往生灵鲵是生死之间的使者,”王格罗宝轻声说道,“劈开它,就能打开‘生死之门’。透过那雾,生者的神识会短暂投射到曾经死在这一片区域的先人身上,贴上的先人或多或少都与本人有些关系,或是有传承、有因果,或是际遇类同……世上有几个活人能得到这样真切的‘前车之鉴’呢?不用担心你的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悟性高的在里面走一圈,甚至能找到自己的道心。”

奚平:“……”

姚启和常钧果然早被这杂种发现了,他就说子明兄怎么那么“走运”,正好被含沙射影选中!

“至于公主殿下,此时恐怕已经见到二圣了。”

奚平知道澜沧历史,此地曾出过金玉二圣,是澜沧山开山老祖,神仙眷侣。金圣也是剑修,玉圣也是杨家人。

他经脉艰难地消化着师父的剑意,疼得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莫非只要带个剑修丈夫来,就能通过那死鱼得到金玉二圣的贴身教导?光棍不配继承澜沧山吗?早知道刚才就不杀东皇了,让他们仨一起在先圣坟前理论理论……

“玄门凌霄殿上,人已经不是自己,更谈何夫妻?”王格罗宝咬字怪怪地笑了起来,“三岳山殒落的项荣,与他师父玄帝一脉相承,又用化外炉洗炼得那么相似,两颗道心尚且要将银月轮撕成两半,何况这一个剑修一个炼器道。

“一座灵山只能有一个月满,这对恩爱夫妻道心渐渐不合,金圣是剑修,又是丈夫,哪方面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理所当然地认为澜沧山应当以自己为主,想朝发妻下手。”

奚平:“……”

大不了一拍两散,至于吗?

“因道心不合而反目的夫妻必定不死不休,”王格罗宝说道,“那可是握着你弱点的枕边人啊。何况这位金圣……呵。我听说有的剑修是人成就剑,比如剑宗、比如令师,晚霜与照庭本来都是凡铁,随主成名;有的则是剑成就人,比如名剑修罗,让西楚项肇腆居‘南剑’那么多年。不巧,金圣是后者,他是靠玉圣这位炼器大师亲手打的名剑出神登圣的。堂堂月满圣人,怎能有这样的短处?

“可是南阖女子啊……”

王格罗宝说宛语的时候,尾音带着特殊的缱绻,好像随时能唱起来。突然间,奚平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不着四六的狗孩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将离气得将他轰出醉流华。

那次她在楼上弹的就是首南阖小曲。

阖女热情如夏花,但倘若爱而不得,或是被辜负,她们是要杀人的。

“谁知玉圣早有准备,临阵反杀。告诉你一个秘辛,太岁,鸳鸯剑阵,是玉圣亲手炼的,其中有一味质料是稀世珍奇,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件……”王格罗宝笑了起来,“就是金圣。”

杨婉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广安君和金圣。往生灵鲵将生者与死者的神魂相接,先圣那并不比她薄的深情与她对凡尘的眷恋卷在一起,深情过后是虚无,是漫天可笑的骨灰。

她感觉自己坠入无边的冰雪之地,金圣也好、广安也好,都模糊了。

人走到天尽头,六亲皆散,相伴的唯有道心。

那一瞬间,澜沧灵山活了一样,整个南阖半岛上,所有人一时失聪。

绝非升灵之躯能承受的灵气径直灌入西王母的天灵盖,两人之间婚约一刀两断。

广安君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蓦地扑了上去。

所有人都在生死边界中,被忘川对岸吸走了视线,唯独他眼里只装了一个人,竟抗拒了往生灵鲵的影响。

浩瀚的灵气毫不留情地从他胸口穿了过去,有这一具升灵剑修的身躯牺牲做祭,砸向西王母的灵气洪流一缓,将将被她纳入体内。

西王母真元暴涨,修为直接跳了一个小层次,一道剑光照亮了南阖半岛,鸳鸯剑阵重现人间,澜沧有主!

她蓦地睁开眼,那双忧伤、隐约带着脆弱的丹修的目光冰冷沉静,如同反复在她心里回响的“天谕”。广安君的身体轰然落下,他的手指最后朝她裙角挪动了半寸。

他没有找到阿婉的目光。

鸳鸯剑阵,有一个人要成为质料。

千年前是负心人,千年后是痴心鬼……其实都一样。

深情比毒瘴凶,比剑戾,致死率百分之百。

鸳鸯剑阵出现的瞬间,奚平刚长好的脊梁骨就好像被压折了——他成了那镇山神器第一个目标。

奚平见过劫钟,见过银月轮,也见过九龙鼎,但那些镇山神器要么不是针对他,要么是已经被消耗过,他还是头一次当镇山神器的靶子。

他终于知道悬无杀秋杀,为何要带银月轮了。

剑光指向他的刹那,奚平和所有的转生木断了联系。

镇山神器能切断他们这些妖邪的伴生之木,让他们神识无处逃窜。

他也终于知道,神秘的往生灵鲵有这种妙用,王格罗宝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余尝用含沙射影去搞事。

因为这种绝境下,唯一有可能反水救他的只有余尝——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除黵面术,余尝和他的交易还没完成。

而他为了不让余尝在西王母身上做手脚,一手引爆了西楚军阀内乱,把救命余稻草送走了!

王格罗宝叹了口气,看着手里已经没有灵光的转生木,满脸不舍。

南阖半岛上埋葬过支修的兄长。

余尝也好、昆仑也好,都希望照庭和晚霜两败俱伤。只要支修陷在南矿,南宛这块风水宝地就是任人宰割了。

好不容易与侍剑奴构架出临时的和平,那位心有九窍的太岁星君一定不会让他师父南下。

接到消息,太岁肯定会亲自来,因为自以为侍剑奴没有理由为难他一个后辈,也没有理由不让他护着凡人先走。

而只要接人的商船一动,王格罗宝甚至不用眼线就知道,太岁已经抵达南阖半岛了。

从头到尾,这局就不是设给支修的,南剑有什么可怕?他又不是世上唯一的剑修。

鸳鸯剑阵等着埋的就是不驯道的传人。

“可惜不能聊了。”王格罗宝轻抚着转生木,“太岁,好寂寞啊,顶级灵感都殒落了,你一死,世上没人能说话了——老祖,你当年设计除掉元洄时,也挺难过吧?”

“起棺椁,两棚经,”他带着一点异域口音,轻轻地哼唱起来,海底钻出一头醒龙,将他托了起来,“停灵七天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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