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珉玥想了很久,最后跟沈玉耀说,她要回去考虑一下。
这件事如果由她开口,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她必须将其中利弊得失考虑清楚。
沈玉耀也没想过逼迫沈珉玥做事,她现在开口,是因为她笃定沈珉玥最后会选择出头。
“危险伴随着机遇,六姐,这是你立足的机会。”
沈珉玥之前就被其他公主问过,她凭什么留在太女身边,为太女做事?
就凭她第一个冲沈玉耀示好吗?
当然不是,沈玉耀用她,是因为沈玉耀能看出沈珉玥的潜力,沈珉玥是所有公主皇子中,从政天赋最高的人。
但是外人不知道。
其他人只会从政绩,从日常所为去看沈珉玥的表现,然后他们得出结论,沈珉玥就是一个靠溜须拍马上去的公主。
沈珉玥难道甘愿一辈子都只做一个让别人瞧不起的公主吗?
她在朝堂上确实是代表着宗族力量,他人服从她,恐惧她,不是因为她个人,而是因为站在她身后的沈氏宗族。
这样一来,迟早她会成为沈氏宗亲们手中的傀儡,任人摆布罢了。
沈珉玥回宫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恍恍惚惚的神游状态。
就好像她的灵魂和她的肉身分离了。
让谢贵妃看见后,十分的担心。
忙不迭的将女儿叫到了跟前,问她今日是怎么回事。
“什么?”沈珉玥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贵妃说的,自然是在女子学堂中的那一幕。
沈珉玥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天重要之事不光是沈玉耀让她办的事情,还有别的事。
“啊,那个讲师啊,他说的话我不喜欢听,我就将他撵走了。”
谢贵妃没想到沈珉玥会用如此淡然的态度说出大逆不道之举,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女儿一样,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看了沈珉玥一遍。
“母妃何故如此看我?”
把沈珉玥看的浑身不自在。
“本宫在看,本宫的女儿是不是变了个人。”
“母妃在说什么啊,我不过是惩罚了一个心怀不轨的恶徒,哪里变了性子?”沈珉玥觉得有点儿委屈,怎么能怀疑她呢?
她如假包换啊!
“心怀不轨的恶徒?你竟然用这样的词语去形容一个国子监的老师?沈珉玥,你最近是越来越狂了啊!”
谢贵妃以前谨小慎微的日子过久了,即便现在母凭女贵,依旧还是改不了小毛病。
国子监的老师有什么不能得罪的?
“母妃,我现在是能行走朝堂的公主,太女曾经许诺,会给我封号,日后位同亲王,他都不怕得罪公主,我还怕得罪他?”
位同亲王的公主,古往今来十分少见,虽然前朝不是没有,但那些公主可没有办法像沈珉玥一样,直接接触朝廷政事。
谢贵妃被女儿这段话说蒙了,女儿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公主,在皇帝的许多公主里,算不上起眼的那个。
可现在,她的女儿告诉她,未来女儿会直接位同亲王,是绝对不能轻易得罪的存在。
“母妃,女儿心中有数,此事没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人冲着女儿来的。”
想到那人是由三公主举荐入内,沈珉玥不愿意想三公主在害她,但她觉得这事儿和三公主绝对脱不了干系。
朝堂之争,在她踏入朝堂的那一日就开始了。
每个人都想要权力,沈珉玥想,她必须稳固手中的权力,她要为太女做更多的事情,成为太女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唯有那样,她才能保住眼下的一切。
沈珉玥抬头看了看富丽堂皇的永康殿,再看看穿着贵妃服饰,眼底阴郁尽消的谢贵妃。
“母妃,如果让你过回以前的日子,你会愿意吗?”
谢贵愣了一下,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她在这皇宫过的如同一个透明人,眼睁睁看着家族落难却没办法帮一点儿忙,她就那么看着,自己的父母亲人被先帝逼死。
看着偌大的谢家,转眼只剩下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
而那个孩子,因为姓谢,即便有一身的本事,也无法出人头地,被压在地方的一个小官官位上,半辈子没能挪地方。
要不是沈珉玥现在起来了,谢舒还在地方上熬着呢,可能一直熬到他死,史书也不会记下只言片语。
倒是现在,沈珉玥在沈玉耀身边做事,史书必定会为她写下只言片语,身为沈珉玥唯一的亲舅舅,谢舒不管做的好坏,都会有后人评说。
“不愿意。”谢贵妃明白了,她的女儿不能后退半步,她亦不能。
“此事你若信得过母妃,便交给母妃来处理,那人既然是走三公主的路子入的学堂,母妃会帮你,从三公主那边要一个交代。”
谢贵妃这么多年在宫里,也不是吃干饭的。
沈珉玥没想到谢贵妃会突然开口帮她,她一直以为谢贵妃对她现在所作所为,持反对意见。
毕竟以前谢贵妃只会要求她,要随波逐流,不要冒头掐尖,最好是能泯然众人,这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谢贵妃看出沈珉玥的疑惑,耐心告诉她,为何现在她会改变态度。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你唯有泯然众人方能好好活下去,现在你唯有站稳脚跟方能活下去。”
所以谢贵妃现在不反对沈珉玥出头。
“多谢母妃体贴。”
沈珉玥笑了,看来她现在在母妃眼中,是一个合格的公主了,是能让母妃引以为傲的女儿了。
既然要保住手上的权力,那自然不能踌躇不前,亦或是想着,要明哲保身。
第二日早朝之上,众臣依旧在吵闹废除春贷一事,已经三天了,似乎这事儿就争不清楚吵不明白一样。
过往无数比此事更加重要的国策,朝堂诸公都能尽快处理完成,不浪费宝贵的时间,结果现在一个小小的春贷,竟惹得朝廷三日未决。
沈玉耀坐于上位,冷眼瞧着那些人各怀鬼胎的表演,像是要跟前两日一样,静静熬时间,等时间到了,就直接下朝去做事。
秦国相看着态度似乎是在摆烂的沈玉耀,松了口气,他就怕沈玉耀有什么强势的反击,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相权被削弱,是皇帝的意思,并非这位太女的意思,看来以后太女登基,他大可安枕无忧。
于数则暗暗咬紧牙关,之前对付石炳生的时候,明明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女,手腕都很强硬,怎么轮到秦国相,这事儿发展就不对了呢?秦国相的把柄都已经送到明面上了,竟然还迟迟不下决断,就任凭秦国相在朝中到处挥棒。
难道是因为秦国相的女儿现在在东宫任职,太女看重她,所以迟迟不曾动手?
于数想起自己女儿,他那个女儿已经成亲嫁人,虽然年龄和秦淑君相仿,但并没有秦淑君的运道,夫君和孩子都拽着她,她根本没办法出来办事。
她本人也不想入朝堂来办事。
真是气人!同族的人,必须告诉他们,要好好培养女儿,别让女儿早早出嫁,脑子里都只有后宅的一亩三分地,让她出来都不出。
于数这边气的在心里疯狂后悔,他也懒得听那些争吵了,若这两日太女还没有动作,这样的争吵恐怕还有一段时日,最后多半是秦国相的胜利。
他闲得无聊,低着头目光四处移动,一会儿看看同僚们在做什么,一会儿看看站在前头的人在干嘛。
和他站在一排的人都是尚书级别,其余尚书显然都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个不是神游天外,就是暗中闭目歇息,将偷懒表现的淋漓尽致。
唉,如果以后太女上朝,朝臣百官都是这样的状态,那以后大庄……
于数正想着,突然他看到了那位六公主。
说实话,他还有些没习惯在朝堂上看见身侧站着一位公主这件事,平常他都会比较避讳,转走目光,不敢直视。
怕被御史参一个唐突公主。
但是今日他实在是没忍住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因为他发现,今天这位六公主好像特别的紧张。
平常六公主的状态比现在的几位偷懒尚书,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怎么会突然紧张起来?
后知后觉,还是说,有意外状况?
在于数思考的时候,他发现六公主从怀中掏出来一本厚厚的折子。
于数精神一震,来了!果然是有问题!
“殿下!臣有本奏,请殿下亲阅!”
沈珉玥一咬牙,站出来大声喊道,她的声音直接将还在辩论废除春贷一事的官员们全压了下去。
被打断发言的几个官员不满的看向沈珉玥,想要攻击她,有人因为对方沈氏宗亲的地位,最后选择了闭嘴。
有人没忍住,开口嘲讽道:“六公主好大的威风,学堂中将讲师扔出去,朝堂上打断他人说话。”
“陈大人,若本公主当真是威风凛凛,此刻就该将你们这群吵闹不休,惊扰殿下的臣子,全都扔出去。”
沈珉玥人站都站出来了,恶名也已经背上,干脆就不装了,开口就不客气的怼了过去。
会如此“刚正不阿”,直接嘲讽皇室公主的人,除了陈明御史外,也没有别人了。
陈明冷笑一声,他难道还能被一个小公主给欺负了?
沈珉玥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她又不是太女,未来君主,她难道能和御史作对!
但是在陈明要开口的时候,沈玉耀打断了他施法。
“何物?取上来孤看看。”
她像是突然有了兴趣,让身旁的小太监去取折子。
沈玉耀说话,陈明不得不将嘴边的话咽回去,不情不愿的低下头。
沈玉耀翻开折子看了两眼,不禁笑了。
沈珉玥果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合上折子,沈玉耀看着底下脊梁挺直,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之剑般锋利的沈珉玥,十分的欣慰。
只有舍生忘死之人,才配成为历史中无法磨灭的一笔痕迹。
“六公主提议,实行摊丁入亩之策,命人丈量全国土地,将丁税并入田赋,同时将全国土地编于一册,按亩交税,各地均有定数。”
沈玉耀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殿下!此举万万不可!”
“是啊,若摊丁入亩,岂不是会让庶民缴纳更多的税,现在的税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涨!”
“没错!全国丈量土地,那需要许多人,平日里肯定还要监察看管,人手不够啊!”
“殿下,身有功名者可避税,此举一出,恐怕会有大量土地入豪族名下。”
“六公主此策可谓是祸国殃民!是断我大庄根基!”
“请殿下严惩六公主,以正国法!”
“殿下请严惩六公主!”
一开始开口的人里,还有正儿八经在考虑此策有什么不好的,但是后来再嚷嚷的人,那基本上就是奔着让沈珉玥闭嘴去的。
要不是知道沈珉玥是宗亲,这些大臣肯定会嚷嚷着杀她以正国法。
这就是改革会面临的问题,那些义正词严说为大庄好的官员,他们实际上全是个人私心。
既然群臣无情,那就别怪沈珉玥无义!
沈珉玥一咬牙,站出来,直面这山呼海啸般的恶意。
“究竟是我想要断大庄根基,还是你们想要挖我大庄根基!废除春贷乃是一件人人都能看清的好事,你们偏要吵上三天,这三日朝堂上只有争吵,没有一个人去管冬州水稻、西北互市、新港出海!如此怠政之风,刮得沸沸扬扬!你们不站出来抨击此事,反倒要来严惩我!”
沈珉玥字字锥心,说的那几个日日带头争吵的大臣面红耳赤,不光是自愧,还有一种被人当着文武百官点名批评的羞耻。
“摊丁入亩之策,或许当下实行很是困难,但只要能做成,那绝对是于国于民百利而无一害之举,你们若是说不出此举弊端,那就闭嘴听别人说,张嘴闭嘴严惩举策之人,你们是想效仿前朝佞臣,闭塞言路,谄媚君主吗!”
如果沈珉玥说的是别的事,这些大臣有一百句话来等着她,反驳她。
她若自辨,这些大臣也能找出一百个借口来给她泼脏水。
但她提了前朝。
前朝灭国,本朝方能建立,当以史为镜,自查自省,如果重蹈覆辙那就是后人太过蠢笨了。
而佞臣之名,无一个臣子敢担,他们只能赶紧请罪,先把沈珉玥反手泼给他们的罪名洗净。
看史书还是有用处的,沈珉玥见这些大臣服了软,心里松了口气。
“臣等不敢!”
态度最激进的那一批大臣已经服软了,他们不可能此刻还顺着沈珉玥的话去说,只能跪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