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戈并没怎么睡好。
两个马甲方面都有些透支过度,霍厄斯的血刃虽然因此提升了两个等级,但也因为缺血和体力透支昏迷了过去。而欧曼则是连续几天晚上没睡,再不休息估计只能迎接猝死的结局了。
他可不想再二度因为熬夜而死了。
双方都处于截然不同的险境之中,只是侧重点稍有不同。
不过Nd60公园的时间流速不同,也导致了夜晚和白昼的时间相当之长。等霍厄斯醒来的时候,周遭依旧是一片漆黑,除了树干中心燃烧的火焰,看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光芒。
“仅仅6个小时而已,您并没有睡太久。”男人的声音才让霍厄斯稍微回过神来,棕发金眸的男人温和地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笑意。
“需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吗?或者喝点水?您并没有休息好,中途半睡半醒了很多次,我觉得您继续睡下去也没问题的。”
虽然提醒过不要再用敬语,可当对方丝毫没有想要改过的意思。霍厄斯沉默地凝视了他一会,视线渐渐下移,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你的腿没问题吗?”
他好像一直枕着对方的腿睡了六个小时,保持这个动作真的没问题吗??
“并无大碍。”吉兆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脊背挺得笔直,
“倒是您,失血那么严重,这样的身体继续前行真的没问题吗?”
他的语气中掺杂着明显的担忧,那双柔软修长的耳朵微微耷拉着,伴随着他的动作垂落。
霍厄斯凝视了一会那双耳朵,再一次压抑住出手去摸的不礼貌行为冲动,缓缓坐起身来。
“您还在看我的耳朵吗?”吉兆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语气也和善了起来,“如果想摸摸也不是不可以的。我并不会因此为耻。”
“还是不了……”霍厄斯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安格去哪里了?我记得他在附近才对。”
原本安格休息的地方已经空了,银发的少年不知所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去找食物了,很快就会回来。”吉兆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的同胞会保护他,之前他们攻击了您,是因为没有认出您是谁。现在他们不会攻击您了。”
“他们还能认出你吗?”霍厄斯有些意外。
“不一定能,但是也有一小部分可以保持神志,毕竟被污染的人过多,也不是所有人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吉兆将自己的手放在心脏口的位置,轻声道:
“他们理论上都已经死了,只是灵魂还在苟且着无用的肢体罢了。”
吉兆的声音很平静,可霍厄斯却能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到那些难过的情绪。那是被沉淀在长久时光中,无法用语言去衡量的悲伤。
呈现在他眼前的吉兆,是可以让他放心依靠和信任的吉兆。
就和曾经的他一样。
“可是我不信任他。”提到安格,吉兆的目光却变得极为不善起来,
“我不相信您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安格救了我。”
“他或许另有目的。”
“你可以不用这么警惕。”霍厄斯摇了摇头,“我们现在需要同伴,需要集结那些散落的萨曼人。你忘记了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了吗?”
“我只希望我能够保护好您。”吉兆轻声道,“我并非不理解您的想法,但是对我而言,我只希望您能够保护好自己,其次才是那些散落在外的萨曼人。”
“我可以带您离开这里。”不等霍厄斯继续询问,吉兆却进一步回答。他紧紧攥着对方的手,眸子里沉淀着真诚,
“我知道如何离开这里。可能这需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但是我觉得值得。”
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小小的代价。霍厄斯默默的着。
“只要您想,我就可以带您离开这里,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居住。您已经痛下决心将自己的角挖去,为什么不能更痛下决心,离开这个对萨曼人并不友好的地方呢?”
吉兆依旧真挚地凝视着他,那双鎏金色的眼睛正如它的颜色般纯粹干净。
作为从小陪伴在霍厄斯身边的护卫,霍厄斯并非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再加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吉兆自然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贸然接近霍厄斯的人。
可霍厄斯想要的却不仅仅是苟活。
“我拒绝,吉兆。”
霍厄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也只有在回答这种问题的时候,他才会严肃起来。
“你应该知道,如果仅仅是为了苟活,我就不可能来到这里,更不可能会遇到你。”黑发少年深深地看着他,暗红色的瞳仁里燃烧着火焰,
“我想要拯救我的族群,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如果这就是您的意愿的话。”
吉兆最终还是没有否定霍厄斯的话。
实际上他很清楚霍厄斯会怎么回答,这位倔强的小少爷从小到大都不会服从族人的管教。就算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以磨灭他内心的意识。
这样的霍厄斯才是吉兆所认识的霍厄斯。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因为失血过多,霍厄斯的身体状况依旧不太好,过多的对话只会造成身体损失,不如先好好休息。
同时他也需要食物的摄入,否则接下来的旅程也会变得很麻烦。
安格回来的时候距离霍厄斯醒来已经过了两小时,他的背包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根茎,以及一条鱼的尾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霍厄斯看不太懂的食物。
银发少年看上去很狼狈,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泞,看起来应该掉进过沼泽里,但是还是被拉扯出来了。
“我按照你的说法去附近找了些食物,不过……”安格的表□□言又止,看起来他确实遭遇了不少相当劲爆的体验,
“为什么那些怪物会听从你的命令??这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这不是您需要知道的事情。”在面对安格的时候,吉兆又恢复了原本冰冷且生人勿进的模样,
“倘若连自己的朋友都保护不好,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也别说太多,安格确实尽力了。”
霍厄斯无奈地看向吉兆,后者压根没打算给安格好脸色,这也让安格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他的身上有让我很不舒服的气息。”吉兆毫不留情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我不喜欢他。”
……
这种感觉着实很微妙。
霍厄斯伸手示意吉兆不要再说了,他走上前拍了拍安格沮丧的肩膀,浅声安慰道:
“你做的很好了,起码你也为了我去找了些食物,其他的事情也不用太担心,他会负责处理好的。”
“好。”安格点了点头,他注意到霍厄斯身后那名青年并不善意的目光,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
“我会努力帮上忙的!”
“希望您真的能说到做到。”吉兆很冷淡,他依旧没有任何亲近的表示。
接下来的事情也全程由吉兆来负责,他很熟练地从那一堆食物里挑拣可以吃的块茎,将水壶里的水煮开,为鱼去鳞和内脏。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也让一旁的安格看呆了。
很显然,在野外求生这方面,吉兆要比安格靠谱了太多。再加上他在这片区域生活了很久,对这块地方很熟悉,对霍厄斯也有着莫大的帮助。
那么,他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说到底,一直以来他才是在拖后腿的那个吧?
坐在一旁看着食物的安格瞄到了依靠在角落的少年。亚伦看上去精神有些颓靡,掩着双目休憩。留着兽耳的青年则坐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外衣。
亚伦和他不一样,这一点他从最开始就很清楚。他的眼中所看到的从来都是更远的东西,那些东西他未曾了解过,可他知道自己距离那些东西遥不可及,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意义,就算是爱丽丝,她也总是铆足一口劲,渴望着前往城市,去达成她自己的目标。
可他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自从有记忆起,安格就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他收留了爱丽丝和亚伦,只是出于灵魂深处的善意和怜悯。
可当他看到他们眼中的愿望后,却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曾经想要在13区度过一辈子的想法对比起他们来说过于黯淡,也正是因为这种奇怪的心态,才促使他随同爱丽丝和亚伦一起前往中央学院进行考试。
可迄今为止,他又干了些什么呢……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发?”在接过吉兆手中的热汤后,霍厄斯低头浅抿了一口,继续问道。
“这里的夜晚很漫长,如果夜晚不能出发的话,那么我们需要等到白天才能出发吗?”
“确实如此。”吉兆点了点头,“夜晚的危险无法预估,虽然并不是完全不能前行,可我不能确保您的另外一个友人的安全。况且您的身体也不太好,我建议您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等到天亮之时再讨论前行之事。”
“也行。”霍厄斯想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吉兆煮的是鱼汤,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了小瓶子装的香料加以辅助,再放了些植物的块茎。汤的味道居然还可以,虽然那味道稍微有些霍厄斯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怪异。
不过在摄入了些热食后,他也明显感觉身体在好转了。一次性冷食吃了太多胃都会被麻痹掉,果然还是喝点热的才能恢复的更好。
“我记得您的考试内容是抓到流浪者[吉兆]。”棕发男人静静地看着他。
“嗯,我知道。”
“您需要将我献给中央学院作为靶子么?我有自信能够从他们手中逃走的。”
“不需要。”霍厄斯神色冰冷了起来,“我还没有愚蠢到需要用我的人去换取活下去的权力。区区中央学院而已,不至于将他们放在眼中。”
“如果您有自己的计划,那自然是好事。”吉兆的目光柔和了起来,“虽然我还是建议您选择更加轻松的道路。”
“不用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霍厄斯淡淡道,“你之前说能够带我离开这里,可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法术印章似乎在很久之前就被剥夺了。对么?”
“看来那群人已经这个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了啊。”吉兆苦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比较糟糕的事情。
“离开这里并不需要用法术印章的力量,这点还请您放心。”
“你去过森林的中心?”
“去过。”吉兆轻声道,“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
那么问题就应该出现在森林中心了。
森林中心是应该就是实验基地,也是城市人一直不愿前往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深藏在Nd60公园深处的秘密究竟是什么,那就像被龙守护的宝藏,虽然诱人,但也足矣让人望而却步。
“我知道您想去那个地方,而我也自然不会阻止您。”吉兆道,“不过有件事我想要提醒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那里驻足。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人都到达了Nd60公园的中心,包括实验室原本的那些工作人员,他们都永久地留在了这里。”
“你的意思是……他们变成了怪物?”霍厄斯反应过来了。
“是的。”吉兆低声道,“他们全部都变成了怪物,包括我在内——”
“能在这里活下来的人,全部都是怪物。”
·
Nd60公园外区,休息室内。
身为最接近城市的第一区,这里的基础设施也比其他的区域要更为优秀。[平面镜]日常徘徊于此,他们在这里留下了无数足以让贵族们娱乐的项目,Nd60公园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除了那些探险家们会闯入公园内进行直播和讲解——虽然这些探险家大多都凶多吉少,但是活下来的那一批人确实也在这里赚取了不少眼球,可大部分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也有贵族对那些怪异的生物感兴趣,甚至有想要将其抓回来当做宠物圈养的打算。有些人也确实冒着危险去抓取了,Nd60公园内的怪物甚至也成了一条产业链,不少人也因此前赴后继地向着公园进发。
这里就是欲望的聚集地,令人作呕,却又如此真实。
欧曼细细地翻阅着第一区相关的资料,从玛丽提供的机密档案到随处可见的旅游手册,他一个字都没有放过。
他想要了解更多,想要掌握欲望,那么就得先了解欲望。只有当他凌驾于一切之上时,他才能真正地去驾驭这些。
现在的他过于稚嫩,稍微在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休憩片刻也不算坏事。
欧曼想要得到的东西,远远不止[前往城市]这么简单。
银发的少年揉了揉眉心,眉眼间显露出几分倦色。
“您需要休息。”
在看到欧曼第五次头点向桌面时,罪刃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从他们离开第一区观众席遭遇了玛丽之后,欧曼一直在翻看玛丽送来的部分资料。关于前往城市需要办理的部分手续,以及关于接下来交易的流程。
身为标准资本家的玛丽自然会在合同中布下不少陷阱,而欧曼也习惯性地逐一应对,这场无声的博弈一直持续了三天,就算是身为萨曼人的欧曼脸上也多了几分倦意。
“我知道这些合同很重要,接下来您可能也要参与和平面镜成员相关的议会,但……”望着银发少年的那双困惑的眸子,罪刃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一直熬夜会不太好……”
这话他自己听上去都觉得有些荒谬。
按理说他身为欧曼的部下,本不应该去关心这些小事。可每当他看到欧曼忙碌的背影,总会忍不住想要多说几句。
或许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作祟,可他也无法去压抑住这种行为,每次说完之后又开始斟酌着下一句话。
可这不应该。
“你说的对。”就在罪刃沉思着该如何让上司休息片刻时,银发少年却缓缓起身,合上了手中的文书,
“那么我去休息一会,你负责侦查四周的状况。帮我收拾好这些东西。”
他拍了拍桌子上的文书,眸子像是暗示般瞥向了窗外,
“如果有人在窃听或者跟踪我们,你负责解决掉。我不希望自己的房间附近还有这些恼人的虫子。”
“我明白。”
结果居然真的去休息了。
罪刃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看起来欧曼并不是那种不会听人劝告的类型,起码他还是听得进去自己的建议的。
这并不算坏事,只是莫名让他有些不真实。
说是休息,其实也不算是完全休息。欧曼很少对他流露出另外的情绪,大多数时候他对于任何事情都持以漠然态度——除非涉及到他本人的利益。
虽然是萨曼人,可他一点都没有萨曼人的狂野和好战。或者说那些情绪都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他戴上了虚伪的面具,装作优雅从容的城市人,和那些所谓的贵族们混为一谈。
可罪刃知道,欧曼和他们不一样。
欧曼蜷缩在沙发侧边,纤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总是无比冷漠的双眼。银色的碎发散落在他的耳畔,薄唇轻抿着,眉头却微微皱起。
明明睡着了,看上去却怎么都不安稳。
罪刃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欧曼让他做的事情有很多,可他自己时常也忙的不可开交。两人平日里交流不多,未来恐怕会更少。
可能也只有睡着的时候,他才稍微像个孩子吧。
罪刃从附近的卧室取来了毛毯,仔细盖好后将室内的空调温度打高,同时也重新坐在了位置上开始翻看自己有权限接触的那些资料。
其中最让他注意的,是一份命名为[生命线]的实验计划。
这份计划和人造人相关,并且密切接触到了曾经13区的检察官长萨拉。萨拉之所以能坐上13区检察官长的位置,也多半和这份计划有关。
玛丽开始来找欧曼谈论合作的计划,也是因为眼馋这份[生命线]的实验结果。玛丽是个明白人,如果她直接公布了这份计划,那么萨拉的资产将会被[平面镜]平分,这对她而言并不算划算。
玛丽的自私才让他们有了喘息的空间,不过欧曼也可能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暴露给玛丽看的吧?
罪刃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手指却下意识地微微一颤,那双平静的黑眸也顿时警惕了起来。
……空气中多了几分陌生人的气息。
身为空间系的法术印章持有者,罪刃的能力可以扩展到一部分空间,而一旦有人闯入到空间内,他就能第一时间感受到。
对方恐怕也是个强者,否则也不会在进入空间边缘时才会被他发现了。
是谁在这附近??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欧曼??还是他??
不,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他的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欧曼的安全。
罪刃缓慢起身,他将椅子缓缓地推入了抽屉下边,同时将那些文件全部藏入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将桌子上的相关物品一扫而空。
随即,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
赏金猎人集团,金字塔。
对Nd60公园感兴趣的赏金猎人也有不少,其中也包括了金字塔的成员。只是在他们来到了这里后,第一个联系上他们的却是[平面镜]的成员。
那是一位漂亮的金发男人,他谈吐得体,语气温柔,却带着贵族人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气质。
但是没有人会认为这个男人好对付,作为[平面镜]的成员何西·格林,他掌握着格林家族全部的经济脉络,也是一手带大格林家族的统领者。
他傲慢,过于自负,却拥有自负的权力。没有人敢真的招惹他,何西的A级法术印章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金字塔自然也不例外。
金字塔的首领马修斯自然不敢违抗何西,以至于当何西找上门来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冷发慌。
“我要你帮我做件事情。”何西一来,就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帮我杀一个人。”
“……阁下为什么要我帮忙杀人?”马修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是何西阁下的话,难道不是想杀谁就杀谁吗?”
“没错,这个范围也包括您在内呢。”何西笑地极为阴冷,他本身就长着一张不怀好意的脸,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马修斯顿时不敢开口了。
“他们是玛丽的贵客。”何西的手指点着桌面,紫眸充斥着几分癫狂,
“玛丽可不是一般人。她看中的人多少都有些价值……而且我调查过,那个少年应该是萨拉的代言人?”
“有意思,13区那么荒凉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去挖掘的?还是说13区埋葬着足够吸引玛丽目光的东西?”
“可是……我要是对那个人动手了,玛丽阁下不会杀了我吗?”马修斯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这根本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道路。
“不用担心,马修斯。”
何西笑地更开心了,他伸出手,牢牢地握住马修斯的手,动作无比亲昵,也无比恐怖,
“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对你动手的。况且——我向你保证,死在她的手上绝对会比死在我的手上好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马修斯现在只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决定来第一区趟这摊浑水,结果钱没赚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自然,何西给的报酬从来只多不少,那些B级C级的法术印章在他看来和废品没什么两样,随手丢两个就已经足够让普通人馋涎欲滴了。
可何西给的任务从来都是死亡选项,比如说现在。
马修斯没有选择,他只能被迫动手。
搞清楚目标人物住在哪里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他有拿到对方的照片——照片上名为欧曼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还很年轻,也不知道怎么得就招惹上了何西。
真是可怜的孩子,不过没办法,现在他更可怜点,总有个人要成为最倒霉的那个人。
马修斯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都隐藏了起来,作为赏金猎人里最优秀的那一批,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一般人是不可能发现他的。
当然,也不排除玛丽拉拢的那个人有A级赏金猎人的水平。不过就算再怎么厉害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比如说现在——他的猎物正蜷缩在沙发上,难得小憩了一会。
而现在恰好就是入侵的时期。
马修斯按了按自己的双眼,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的B级法术印[玛利亚之眼]拥有能看穿一切的能力,他能提前预判所视空间内一切的危险,并且提前做出准备。
别说B级,就算在A级法术印章之中也鲜少有这么好用的能力。当然,玛利亚之眼之所以会成为B级,也是因为它的使用条件十分苛刻。
玛利亚之眼的持续时间是由执念来定的,而这份执念必须归根结底到某个人身上。执念越深,持续时间也就越长。
而马修斯所信仰的,自然就是他的能力名中的[玛利亚]了。
“玛利亚……这一次也拜托你了。”
马修斯拾起胸口的宝石,轻轻再上留下一吻,眸子里流露出温柔的色彩。
所谓执念,是要足够深切,足够痛苦,足以在灵魂上留下刻印的能力。
而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金字塔首领,能够走到现在这个地位,也多亏了他的妻子玛利亚。
他深深地爱着玛利亚,可是她却死在了一场动乱之中。
仅仅是因为她是萨曼人。
马修斯不是萨曼人也不是安息人,他只不过是暗巷中最为普通的人之一。原本他的能力并不出众,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商人,他本不应该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中。
可玛利亚死后,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窒息。好几次他甚至想要拔刀自刎,可当他的力量初次涌现的时候,他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是玛利亚赠与他的力量。
也正因为如此,他也要带着玛利亚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马修斯握紧了手中的刀,另一只手则揣着口袋里的枪。大部分时候他不需要用到这两样东西,可在这种时候,他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真的很抱歉。”
望着沙发上沉睡的孩子,马修斯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扣下了扳机。
“砰!!!”
昂贵的子弹从枪口中迸射而出,他的枪法很准,并且他很确定,在自己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目标能够活下来。
除非有意外发生。
“这……怎么可能?!”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马修斯顿时愣住了,与此同时,莫大的恐惧也开始在心脏处蔓延。
按照他的想法,那枚子弹应该穿透那扇早就被他黑掉的电子玻璃,直接射入目标对象的脑干——这么做也是处于人道主义,被贯穿脑干的那一瞬间不会有痛苦,死亡不过是在一瞬间的事情。
可是那枚子弹却在飞射到一半的时候停滞住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子弹被类似于胶水的东西阻挡住了,在空气中开始逐渐减速,最终停滞在半空中,犹如陷入琥珀的标本,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最为恐怖的是,马修斯甚至能够看到这一过程的详细情况,小型的气旋在子弹扭转的过程中逐渐减缓,那是一股极为强大的法术印章力量,强大到仅仅是弥漫在空气之中,也能够轻松阻挡任何危机。
他为什么没能察觉到这股力量??
原因很简单……因为从一开始他闯入这片领域时,这股力量就已经存在了。自然到甚至让他无法察觉,这个对手恐怕不是一般的难缠。
马修斯一动不动地僵持在原地,浑身上下都不敢动弹。
他第一时间发出了讯息,让自己的部下率先撤离。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回复他的消息。
糟了……
赏金猎人里有句名言——当你遇到的情况不足以用你的经验来衡量时,你就已经危险了。
就好像现在,那个红发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擒住了他的脖颈,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让他不寒而瑟。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的???为什么玛利亚之眼没能预测到???
没有人可以逃脱玛利亚之眼的巡视,除非……那个人根本不是正常出现的。
“呜哇!!!”
转瞬即逝间,马修斯所在的空间就换成了室内。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将他强行摁在了地上,声音极为冰冷。
“是谁让你过来的?你想干什么?”
啪嗒。
那枚子弹从男人的手中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回响。
十七个人的小队,全军覆没。
他注意到了男人手指上沾染的血迹,虽然只沾染了一点,但是也足以证明他们的结局。
马修斯的脸色一片惨白,即便拥有玛利亚之眼,他也知道自己输定了。
“是谁叫你过来的?”
银发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马修斯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却被身后的男人死死压住了头发,只能被迫看向地面,牙齿也在止不住地打颤。
他确实只是个少年,很年轻,甚至还是个暗巷人。
可是那股莫名而来的压迫感却不像是作假的。
“不回答?还是被惊吓过头了?”欧曼有些困惑地盯着匍匐在地上的青年,眼中流露出困惑的情绪。
“我的动作已经很温柔了。”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很无奈。
“噗,对你而言确实如此。”欧曼笑道。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遭遇了刺杀却如此从容??难道他们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来刺杀,甚至已经准备好拷问他了??
马修斯凝视着银灰色的地面,他的瞳孔微微瞪大,心脏跳得飞快。
一股极为难受的感觉从深处传达而来,他开始以为只是恐惧带来的副作用,可越到后面却愈加难受。
呼吸开始变得嘶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他的灵魂。
“既然无法回答,那就只能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欧曼伸出了手,逻各斯之锁开始在他的指尖聚集。在面对这种精神力并不算强大的俘虏时,他总有更好的办法去获取情报。
可就在他准备出手探索对方大脑中的情报时,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马修斯的状态很奇怪,开始只是因为紧张颤抖着,可到了现在,更像是被注射了什么奇怪的药物,开始痛苦地抽搐着,甚至口吐白沫,翻起了白眼。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这种难受至极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马修斯的思绪被各式各样的东西撕扯着,他甚至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手和脚变成了向上吞噬的处刑器,逐渐吞噬着他的意识。
啊,他想起来了。
在离开之前,那位尊贵的何西先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而死亡的种子也在那是种下。
他从未得知过何西的法术印章,也从不敢去主动探寻。
可他现在知道了。
“救……救我!!!”
马修斯下意识地伸出手,他恐惧地扑向了眼前的少年,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下想要抓住他的脚踝,求取最后一丝生存的可能性。
罪刃的瞳孔微微收缩,心中警铃大作。
“小心!!!”
罪刃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马修斯,他立刻用披风将欧曼揽入其中,下个瞬间将自己和欧曼一并藏入了虚无的空间之中。也就在他这么做的下一秒,马修斯的身体骤然爆炸,剧烈的爆炸声摧毁了整个房间,甚至连走廊都被一并波及。
“叮铃。”
祖母绿色的宝石项链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回响声。
“发生什么事了!?”
“楼层中央爆炸了!!!!甚至波及到了不少房间!!快联系医疗队!!”
走廊的声音顿时乱做一团,惊叫声,哭喊声和□□残余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只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只纤长的手微微落下,拾起了掉落在地面上的宝石项链。
“是法术印章。”欧曼看向了手中的项链,表情复杂,
“有人借由他来暗杀我们,并且他的法术印章大概率是将触摸过的人变成炸弹。”
这只是初步判断,欧曼觉得对方的法术印章形成条件应该更为复杂——这也算是一种规律,条件越复杂的法术印章换来的力量也愈加强大,
“……我察觉到了那个人的杀意,但是没有思考到这一层。抱歉。”罪刃的脸上浮起愧疚。
“你做的很好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法术印章和反应能力,恐怕我已经死了。”欧曼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好像死亡也不过如此。
“不过他的法术印章倒是因此留给我了,也不算全无收获。”
当法术印章持有者意外死亡后,法术印章也会自动残留在与之最近的物品上面。马修斯的项链自然就成为了他的法术印章承担品,同时也落在了欧曼的手上。
马修斯的B级法术印章[玛利亚之眼]确实很好用,只是这件物品所承担的执念太深,不太适合立刻融合。
总之先收下好了。
“你可以把我放下了。”欧曼提醒道,“虽然我们现在在屋顶,但这里有护栏,我不至于掉下去。”
“抱歉……”
罪刃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抱着欧曼,银发少年默默地盯着他,倒也没有过分反抗。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罪刃咳了咳,开始尝试转移话题。
“通知玛丽就行了。”欧曼将项链放入了口袋之中,眸子里浮起暗光,
“我不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她也想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吧?”
说到底,所有人不过都是那群所谓[上等人]的棋子罢了。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就好像谁也不清楚他们将会面对什么。这一点罪刃尤为清楚。
可欧曼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还有余力去调侃和嘲讽。
他以前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我之前让你买的终端你买了吗?”欧曼突然开口,提起了另外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买了,您一直没说,我就没有提。”罪刃将藏在空间里的终端取了出来,递给了欧曼,
“我也将伪造好的信息放进去了,您可以看着修改。”
“你的呢?”欧曼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罪刃愣了一下,“我也可以用终端吗??”
“怎么?你为什么不能用??”欧曼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你雪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
……
说实话,罪刃确实有这么想过。
身份特殊且实力强大的他并不适合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虽然他很抗拒藏匿于黑暗之中,但是也能理解欧曼的想法。
可是欧曼很明显不打算这么做。
“如果一直躲躲藏藏,那么恐怕只能藏一辈子了。”银发少年淡淡道,
“我可不希望和某个窝囊废一样一直藏在角落里。我也好,你也好,本就不应该这样狼狈。”
欧曼缓慢地说着,眼中却渐渐浮起某种扭曲的欲/望,伴随着他嘴角的弧度一并展现而出。
“迟早有一天,我会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我会让那些人匍匐在我的脚下,因为我的一言一语而感到畏惧,因为我的一条简单的命令而颤栗。”
“你觉得呢?罪刃?你也认为我是痴人做梦么?”
少年看向了一旁的红发男人,他笑地如此自然,甚至像是孩子在谈论一件喜爱的玩具,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稚嫩的想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执行者确实拥有实现它的力量。
少年亦是如此。
罪刃单膝跪地,他认真地注视着欧曼的双眼,也是头一次,他将自己内心深处的信任给予了他。
“您一定会实现的。”他一字一句道,“我向您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