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听懂了夏目简单的话语下潜藏的复杂情感,在回出那句话后， 见夏目沉默了一阵， 随后终于将视线移到了夏目的身上。
似乎是带着些疑惑地观察了一阵,才终于明白了夏目在为什么而担忧心情复杂之后,才又开口了：“你在感到惋惜？或者认为这样的代价太过于深重？”
“……也许是吧。”夏目轻声说道。
“如附骨之蛆永不散去的痛苦,以及陡然缩短的生命,这看起来确实是很严重的代价。”委托妖怪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尽管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夏目对于与自己完全无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么在意,但还是带着宽容的意味回答了夏目。
他已经沉默了太久，独自经过了太长的岁月,在自己这段生命的最后时刻,倒是完全不吝于言语了，无论夏目问些什么，都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
“可是这些代价换到的，对我来说更加重要。”委托妖怪温和地说道,在这个时候他显露出的情感总让夏目觉得与之前在小黑团子的联系下感受到的最初的淡漠相差甚远，“毫无情感与波动,永远淡漠地经过每一天，怎么能算的上‘活着’呢？这种与死亡无异的孤寂时光,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给我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啊。”
“夏目，在经受着这些痛苦的时候,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我是活着的。”与哥谭紧密相连，承接了痛苦的他才真正有了意义。
夏目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面前的妖怪偏执而坚定，但即使他正在毫不犹豫地走向死亡,着也是他选定的属于自己的正确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可以动摇他，夏目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沉默，按照妖怪的请求完成这份委托。
见他沉默，委托妖怪并不急着等一个什么回答，将视线又转向了蝙蝠侠那边。
洞穴中突然只剩下了委托妖怪粗壮的触手不断翻滚着激起小小的水花所导致的声音，回荡在着空旷的洞穴中，只能带来微弱而细小的回声。这是过去的这些年妖怪在这里仅有的声响。
“那委托呢？你就快要死去了，‘这份承诺是否遗忘应该由我来选择’，你什么时候进行选择？”被夏目抱在怀中的猫咪老师开口说道，声音微沉。
“唔？”委托妖怪这时才显露出了一些惊讶，当夏目点出他现在因为吞食情绪的痛苦，以及身边带着两个大妖怪的情况下，他其实已经默认了夏目知道自己的具体情况了，“你们竟然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已经是你我之间的共识了。”
“那你们知道我这种妖怪在世界上只能同时存在一只吗？”委托妖怪想了一下，然后这么问道。
“当然，猫咪老师曾经也见……”夏目说道这里，猛地刹了一下车，“见过描述这种妖怪的记录。”
他说完后，刚刚突然提起的心才放了下去，差点就要暴露自己和猫咪老师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那肯定是不完全的记录了，其实不是只能同时存在一只，而是世界上永远只有一只哦。”他纠正了刚刚自己话中的错误，扫了一眼带上了些惊讶的一人两妖，继续说道，“我不会真正死去，这只代表着一段生命的结束罢了。”
“在死亡的尘埃之中，会诞生一个新的‘我’，还有一个翼骨，那还算是个有用的东西，也请你手下作为委托的报酬吧。”身躯庞大臃肿的妖怪想了想，如是说道。
在他话音落在的那一刻，夏目就感受到了背包中友人帐产生了某些变化，即使并不打开去看，他也知道应该是报酬那一栏解锁了。
“那新生的那个你，还算的上是你吗？”夏目有些复杂地问道，在这一刻终于有些明白了在委托上为什么是“承诺的继续应该由我来选择”。
“也许是，也许不是，在一开始他会失去所有记忆，只剩下非常朦胧的情感，而那些情感就如同外来的依附在身体上的一般，如果不选择接受的话，就会逐渐减缓，然后彻底消失——”
“这样的话就是一个全新的存在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夏目彻底明白了委托中的信息，委托妖怪没有说明的另一种选择接受最初朦胧的情感显然就是让曾经的“我”再度醒来。
妖怪依旧无法放下哥谭，放下给予了他新生的蝙蝠侠，但他又不想强硬地替新生的“我”进行选择，这才是委托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让那个于灰烬中睁开眼睛，懵懂的新生存在自己做下选择，做下是否要再度与哥谭接续缘分，沉默地注视着那位黑暗骑士，用自己的方式去进行守候的承诺。
他无权进行选择，但请让他私心地递上一个机会吧。
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好了，在他死亡的时候。
这样当新的生命诞生的时候，就让他可以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类吧，去感受那份情感，做出自己的选择。
委托妖怪如是想着，将视线收回了一瞬，就像人类闭上双眼抚平自己动荡的心绪一样，然后继续将视线投向水幕中。
除了画面，他其实也在一直通过小黑团子吞食从蝙蝠侠身上逸散出的情感，那些情感正源源不断地产生着能量，充斥进他的身体之中。
就快要到达极限了，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自己原本的能量积蓄就已经到了非常满的程度，甚至最近这段时间对于这个街区的负面能量的吸收都只是恰好补全每日他自身消耗掉的那一部分，也还好这片区域已经趋于稳定了，已经不怎么需要他了。
其实就这样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平衡也不是不能再撑一小段时间，但没有这个必要了，就在这个夜晚吧。虽然忍受那些痛苦早就成为了本能一般，可不必要的痛苦还是算了。
一贯的理性并没有随着情感的降临在委托妖怪身上丧失掉，他没有丝毫犹豫，非常果断地就下了最后的决定。
“夏目！”在猫咪老师突然拍了一下夏目的手臂的时候，旁边的三筱也陡然伸手拉着他往后一退，说道：“小心！”
两妖的视线都移到了委托妖怪身上，带着警惕的神色，三筱更是在拉着夏目后退了一步后，略微往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夏目回神，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这些动作的含义：委托妖怪似乎催化了自己的死亡，要在这个晚上就完成最后的委托。
“等等——？”夏目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依旧无法阻拦这再不可逆的变化。
委托妖怪的身体在猛地膨胀了一下之后，除了同样身为妖怪非常敏锐的猫咪老师以及三筱，即使是夏目也感受到了开始节节上升，显得甚至有些可怖的能量波动。
然后这份强烈的能量波动在升到顶峰的时候，委托妖怪那这么多年来因为不断的吸收负面能量而变的臃肿庞大，甚至最后到了只能在这个洞穴中待着，难以移动的身躯开始逐渐缩小了。
但在这个缩小的过程中，似乎有半透明，仿佛幻影一般的火焰在他身上开始燃烧了——不，不是幻觉或是什么光影，确实是有火焰开始燃烧了。
它们攀附在妖怪的身体之上，就像是躯体的缩小是因为这些火焰一点点灼烧干净一样。
“是那些负面情绪在燃烧。”猫咪老师眯了眯眼睛，声音中带着凝重，他曾经见过这种妖怪的死亡，对于眼前的景象没有太多的意外，“这种火焰很危险，不要靠近，夏目。”
这些火焰会将所有储存在妖怪身体中的负面能量燃烧殆尽，只有这样，才不会让陡然陷入死亡后，浓郁的负面情感爆发，造成无休止的混乱。
但痛苦也会更甚。
委托妖怪没有再将视线投向刚刚没忍住出声的夏目，他也许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在视觉也消失之前，将目光固定在水幕中那个人身上，带着眷恋与不舍。
“留下你，我该怎么走啊……”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越来越盛的火焰中穿了出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声叹息，其中包含的复杂情感仿佛有棱角一般穿透夏目的胸膛，却又只是留下很轻的触碰，让他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和谁说的，哥谭？亦或是蝙蝠侠？
夏目透过这些透明的火焰看到身躯一点点缩小的漆黑妖怪——那份漆黑也正在一点点褪去，变成了灰色，也许最后会褪成纯白？思绪陡然偏移一瞬，然后被猛地拉回。
这是怎样的一份情感啊——明明在小黑团子离开那一刻，这种带来情感上的共情链接就已经断裂了，但为什么现在又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情感呢？
夏目不知道。但在这一刻，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去找蝙蝠侠。
在委托妖怪彻底燃尽，死亡之前，找到蝙蝠侠，将他带过来。
无论如何，请见一面吧——
这样深重的情感，不该没有回应，不该直至消失，都只有他这个仿佛过客一般的人知道。哪怕是最后一眼，哪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就这样消失在过去，都请来见一面吧——
夏目的思绪有些混乱，但这突然出现的决定却唯一而坚定，这是他少有的违背承诺的选择。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只是想，如果不这么做，我一定会后悔的，一定。
所以，一定要见一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