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吵吵嚷嚷, 这边风景独好。
有热闹看, 还见什么二老爷,凌枢直接脚下生根, 就不肯走了。
岳定唐拿他没办法, 也只好站在原地观望。
何主事深感丢脸, 又不能硬拉着表少爷走,只好插科打诨。
“二老爷昨日原是让人去接您的, 但那人不懂事, 没去过车站,在外头兜兜转转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人, 就回来禀报说您还没到, 这不, 刚刚二老爷已经让他去领罚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与那二愣子一般计较,二老爷听说您来了, 喜出望外, 让厨下赶紧备上酒菜, 就等着给您接风洗尘了!”
岳定唐冷不防问:“这么说,现在关家做主的,就是二表舅了?”
何主事的笑容僵了一下。
“也不是这么说,老太爷刚刚去世没多久,现在家里大事都是几房坐在一起商量着办的,几位老爷不分先后, 都是关家的主人。对了,先前老太爷病重,家里就给五老爷发过电报,五老爷闻讯立马赶回来,幸而见上老太爷最后一面,如今他也还在家里,听说您也是留洋回来的,正好与五老爷聊得来。”
他匆匆忙忙岔开话题,没有正面回答岳定唐,但岳定唐已然知道答案了。
这关家非但不太平,也不团结。
老太爷去世之后,群龙无首,所以遇到大事没个人做主,谁都做不了主,“几位老爷坐在一起商量”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谁也不服谁。
话说回来,老大都能跟老四吵起来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能指望其他人做什么?
“那孙字辈的少爷们,现在有几人,都在哪里?”
岳定唐没纠结这些事情,转而问起别人。
他只是来做客几天的亲戚,说白了还是外人,关家如何,他不适合插手,也不会插手。
原以为寻常的问题,何主事又是面露难色。
“大老爷有一子一女,大小姐已经远嫁,不在奉天城中,大少爷管着大房的几间当铺,经常在外头奔忙,二老爷膝下两位少爷,大的也在跟着二老爷做事了,小的还在上学堂,三老爷和五老爷都没成婚,四老爷有三个女儿,二小姐已经嫁人了,三小姐待字闺中,还有四小姐年纪尚幼,今年也就刚满八岁。”
岳定唐奇怪:“三老爷还未成婚?”
何主事尴尬一笑:“是。”
又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关家五兄弟,按琴棋书画诗来排行,三老爷关书之年近五旬,这年纪的男人,不说儿孙满堂,起码也是当爷爷的人了,何主事居然说他还未成婚。
两人四目相对,何主事脸上尴尬之色未去,表情明晃晃写着不要再问我几个字。
岳定唐从善如流,决定话题就此中止。
“今天天气不错。”
何主事松一口气,打了个哈哈。
“可不是,蓝得发亮,过去几天都没有过的!”
头顶阴云密布,大风阵阵,不下雨已是好的,哪来的蓝天?
一个睁眼说瞎话,一个闭眼瞎应和,合拍无间。
关老大和关老四那头,喧哗声一度升级。
凌枢不见了。
岳定唐:???
他发现自己一没留神,对方就混到那边人群里头去了,还成了主角儿。
关大老爷跟四老爷正吵得面红耳赤。
“你那套玩意儿就是邪门歪道,要拜神就得拜正神,我看什么黄太爷爷都是假的,你借机敛财才是真的!爹他老人家走了之后,你趁机往自个儿房里搂了多少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戴在手上的玉扳指,还有他枕头下面的玉佩,家人收殓的时候压根就没见着,爹临死前一个时辰就你在跟前伺候,除了你还会有谁!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这不孝玩意儿,爹尸骨未寒,小心他半夜上来把你给带下去!”
四老爷冷笑一声,抹去大老爷飞到自己脸上的唾沫。
“大哥,你如此义正言辞道貌岸然,说到底就是嫉妒我罢了!我有仙缘,而你没有,所以你只能通过这些假模假样的把式来拆我的台,可我这是真仙缘,而你这样佛道不分,乱拜一通,才会真正犯了神仙菩萨的忌讳,让他们降罪惩罚于你!”
大老爷怒道:“你有什么资格代神仙菩萨说这句话?!那些来找你问事的人,哪个不是被你蒙骗,我就不信你桩桩件件都说得准,你也就是愚弄愚弄民夫民妇,骗他们血汗钱来中饱私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没有!”
四老爷:“大哥这是恼羞成怒了?还真不巧,我正是桩桩件件都说得准,你瞧见门口那条长队没有,所有人都是冲着我来的,你还趁着人多给自己张罗面门,偷我的信众,要不然,咱就在这比比,是驴是马,拉出来遛遛!”
“没错,说得好!”
凌枢鼓掌,看热闹不嫌事大。
两人齐刷刷扭头朝他看。
“你是何人!”
“你是谁?”
“我在外面排队找四老爷问事的,刚被带进来。”
凌枢一脸事不关己的时候,委实表现得过于无辜了,以至于两人根本没想到要找他的茬,四老爷反倒一个箭步上前拽过凌枢的胳膊。
“来得正好,就让他来检验检验咱们俩谁才是真功夫,谁是假把式!输的那个人,自己下跪磕头认错,再当着全家人的面忏悔,好好说说自己是怎么招摇撞骗,冤枉兄弟的,能不能做到!”
大老爷:“我凭啥要跟你赌?”
四老爷冷笑:“你怕了?也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我磕头认个错,这事也就了了,往后别再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大老爷:“赌就赌!先说好,算什么?”
四老爷看凌枢:“你想问什么?”
凌枢笑道:“要是算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好评判准不准,要不两位老爷就算算我上个月的运势吧。”
大老爷和四老爷都不吱声了。
两人冲着凌枢左右上下端详打量,似要将他脸上每一根寒毛,手上每一条细问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老爷抓过他的胳膊看掌纹。
四老爷则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双手捏了个古怪的手势,不时还颤动身体,只是谁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念些什么。
如是过了几个呼吸,忽然,四老爷睁开眼睛!
大老爷冷笑:“还装神弄鬼呢?”
四老爷没理他,直直望向凌枢。
“你上个月,有血光之灾,好在贵人相助,逢凶化吉,你是水命,逢水呈祥,但你却总在远离水的地方闯荡,这是不好的,往后要注意!还有,你命中多桃花,上个月也有一桩桃花,可惜是烂桃花,不过陈中出新,现在看来,你的新桃花又开始萌芽了,不出意外,很快你就能遇上。”
大老爷在旁边拆台泼冷水。
“什么新桃花旧桃花,你不就是看这年轻人生得俊,想把自己女儿,我那侄女推销出去?我告诉你,就咱们家三姑娘那个性子,我看她还得再磨两年,你就别祸害人家小伙子了!”
“关琴之!”
四老爷蓦地大喝一声。
“你命中无子,六亲不靠,生来注定是个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命,可你还不知爱护兄弟,团结家人,关家的福荫都是被你给败光的!关家本来还有三十年大运,结果因为生了你这个不孝子,关家倒了大霉,你说你是不是关家的罪人!”
“你他娘胡言乱语,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大老爷气得火冒三丈,再顾不上端着长兄的仪态,直接扑上去就是一拳。
四老爷毫无防备,哎哟一声,捂着眼窝后退好几步,刚刚的高人风范瞬间荡然无存。
他不甘示弱,缓过神立马扑向大老爷,兄弟俩转眼扭打一团,周围人都看呆了,一时竟无人上前制止,反应过来也只是口头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谁也没敢当真上前把两个暴怒的主人拉开。
岳定唐:……
何主事脸上五颜六色,尴尬已经无法描述他的心情。
他前一刻还在给岳家少爷说关家几兄弟有事好商量,下一刻老大和老四就在眼前上演全武行。
何主事内心觉得很疲惫,自己苦苦维持经营的关家表面太平,不超过半天,就被主人们亲自打破。
女眷们很快闻讯赶来,在旁边哭哭啼啼劝架,一时间,关家宅子热闹非凡,比门口排队还要精彩几分。
两人都不是练家子,加上也有些年纪了,没几下就觉得累了,渐渐力不从心停下手。
左右下人这才趁机把他们拉开。
四老爷还不忘扭头问凌枢,气喘吁吁。
“你说,说,我到底说得准不准!”
凌枢挠挠下巴:“应该还算准吧?”
四老爷气道:“什么叫应该!准就是准,不准就是不准!你知道旁人问事一次要多少钱么,老爷我每人赠言三句,绝不多说,今日你运气好,多出来的那些就不算你的钱了!”
凌枢笑嘻嘻:“四老爷,您说的新桃花那些,我还没撞上,也不知道准不准啊,这怎么好回答您?再说了,我进来也没交钱的,准或不准,都无所谓了!”
“你不交钱,怎么进来的!”四老爷瞪圆了眼睛,“谁放你进来的!”
大老爷幸灾乐祸:“哈!活该,不给就对了!年轻人,我给你说,你不用给钱,他这些歪门邪道都是招摇撞骗的,故意整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忽悠你晕头转向!”
“不许走,来人,将他拿下,不给钱不准他走!”四老爷声嘶力竭喊道,指着凌枢,“把他捉住!”
关家还真有人上前想抓凌枢,岳定唐实在看不下去了。
“大表舅!四表舅!”
他的称呼果然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老爷一呆:“我哪来你这么个外甥?”
岳定唐沉声道:“我是岳定唐,来给关老太爷奔丧的。”
“岳定唐……”大老爷嘶了一声,“你是岳家人?我堂妹的儿子?!”
岳定唐:“是,我是母亲的三子,长兄二兄百忙无空,便让我过来。”
他拉过凌枢。
“这是我朋友,陪同我过来的。”
关家人一时没了言语。
连同那些女眷,也都止住哭声。
他们看看岳定唐,又看看凌枢,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一刻钟前何主事的想法:丢人丢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滴滴,您的夜宵已送上,晚安好梦鸭,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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