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反应是:被发现了!
心跳猛地又加快几下。
但沈人杰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就算被发现了, 也不该是这样的死寂, 就像是——
整间屋子都没有人。
此时凌枢已经在主卧悄无声息转了一圈,顺道揭开窗帘一角往外张望一眼。
外头静悄悄的, 打更的动静遥遥传来, 空气里有些闷, 但还没到最热的时节,正是万千夏夜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
沈人杰这时也起了疑心, 不用凌枢吩咐, 就出门往别的房间探寻。
连着看了两个屋子,都没人。
他一身虚汗都冒出来了。
明明白天还在的人, 到了晚上就消失不见。
孙寡妇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妇人, 能跑哪去?
还有陆祖德, 大人消失就算了,连小孩子也不见了。
这也就几个小时的工夫,他们还能举家搬迁神不知鬼不觉?
不是闹鬼是什么?
凌枢从主卧出来了。
他直奔白天里来过的衣帽间。
那里头自然也是没人的,但他早就心存怀疑。
孙家人不可能一家子都出去, 就算出去也不可能没动静,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还在这间屋子里, 只不过在没人发现的地方。
那个地方,会是哪里?
沈人杰就看着他弯腰伸手在衣柜里摸索半天,忽然动作一顿,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有发现?”他压着嗓子悄声问。
凌枢点头。
沈人杰更紧张了。
衣柜里的隔板没贴着后面墙壁,是中空的。
凌枢怕惊动人,没敢敲, 只是用手指轻轻去碰,一碰,就有感觉了。
他探索了一会儿,发现隔板是可以推开的。
也就是说,里面果然有个空间。
弯腰进去,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
沈人杰眼睁睁看着凌枢直接消失在衣柜里,对方动作很快,没等沈人杰伸手去拉,就已经消失在衣柜里头。
那自己是跟,还是不跟?
沈人杰茫然想了一会儿,人命地弯腰探身。
衣柜后面居然是一条斜道,起初他只能缩着身子佝偻往下挪动,到后面就越来越宽敞,甚至可以容纳两三个人。
到底是一条笔直暗道,两边还有煤油灯,不至于视线全是漆黑。
从灯芯上看,应该是新点不久的。
也就是说前边可能有人。
沈人杰跟在凌枢后面,两人不必走很久,就看见一道铁门。
门锁着,但门上有铁栏小窗,后面透出光亮和人声。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
那是鞭子抽在肉|体上的声音。
不知怎的,沈人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没忍住好奇心,见凌枢在悄悄地看,也跟着凑过去,小心隐在阴影里,不被门后的人发现。
然后他看见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个上身半裸,披头散发的女人趴在地上,脖子上拴着铁链。
铁链另一头的人动动手往反方向拉扯,她就得被迫往那个方向爬,时不时还有人往她身上抽鞭子。
女人赤|裸的皮肤上遍布红痕,紫淤渗血,脖子上耳朵后面也都没能幸免。
可抽鞭子和牵着铁链的人丝毫没留情,还不断逼迫她在逼仄的房间里到处爬。
前者看着眼熟,但光线不亮,沈人杰一时还没能认出来,可配合拉扯铁链的人那半高不矮的身形,他很快就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女佣宋姐,还有小少爷陆祖德。
他这几天就在街对面,看见女佣和陆祖德进进出出,自然认得他们。
那这个被逼着在地上爬的——
沈人杰飞快捂上嘴巴!
要不是反应够快,这时候他就要倒抽一口凉气了。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居然是孙寡妇!
沈人杰想象力不算枯竭,他在巡捕房这些年,大大小小也见过不少世面。
其中不少荒腔走板的奇事,有些还能上三流小报当作坊间奇谈的。
但眼前一切比起他所见过知道的更要荒诞离奇。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寡妇的声音在门后边回荡,虚弱凄凉,有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和恐惧。
“你不是挺能耐吗?还想跑,想反抗,是不是这阵子对你太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看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她不可,不然过两天就让她病亡算了,省得再闹出什么事来。”
“不行,那个姓凌的这几天盯得紧,已经起疑了,他过两天肯定还会来,到时候还得这贱人出面,先把人打发了再说!”
“这我就不明白了,那姓凌的再能耐,能大过三爷去吗?”
“咱们都是三爷跟前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这种小事自然要自己解决,怎么能事事去惊动他老人家?我打听过了,姓凌的不算什么,但他背后有点牵扯,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事后把这女人悄悄解决掉就好了,别误了三爷的大事。”
“你说得也对。”
陆祖德的声音还有点稚嫩,但女佣宋姐却对他言听计从,显然是以他为主。
沈人杰只觉得离奇恐怖。
难不成那副孩子一样的躯壳里竟装着什么妖魔鬼怪吗?
他从小窗里望进去,只能看见陆祖德的侧面,看不见他的所有表情。
但是那双眼睛无疑是阴森冷血的,连带对方手里捏的铁链,也像是阴间无常的索命锁。
两人略说两句,宋姐又开始虐待孙氏,一鞭鞭抽下去毫不留情。
不知道是不是给喂了药的缘故,孙氏哀嚎呻|吟,音量却不大,听着让人心里发慌,偏生宋姐跟陆祖德两个人跟心理变态了似的,颇为享受,还笑出声奚落她。
饶是沈人杰这种见惯了巡捕房里用刑的,也有点看不下去。
这时凌枢捅了他一下,率先撤退。
沈人杰还真怕两人离开的时候弄出什么动静,让后面那两个恶魔发现追上来,一路蹑手蹑脚,大气都不敢喘。
虽说那只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但看在沈人杰眼里,却比两个成年男人还要可怖。
两人从衣柜里钻出来,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沈人杰不由松了口气。
他赶紧把衣服拨拢,衣柜关上,再小心检查一遍,免得对方回头发现这里被人潜入过。
“接下来怎么着?我们去找岳长官吧?”
凌枢没吱声,示意他先离开房子再说。
“老岳得到我的消息,肯定会去找江河问个清楚,但我从来没听过江河有什么三爷的外号,所以这件事情背后未必就是他。”
从小洋房后门出来,凌枢终于说话了。
沈人杰:“那不然我们去巡捕房报案?”
凌枢:“你自己也是巡捕房出来的,你觉得这种案子,他们会受理吗?”
不会。沈人杰心道。涉及有背景的人物,最后八成就是不了了之。
“那你想怎样?”
沈人杰是真怕他二话不说冲到下面去。
救人事小,单看宋姐他们,也知道这背后没那么简单,万一牵扯出更大的事情,沈人杰觉得自己是担不起的,也没多几条小命去冒险。
他盼着凌枢赶紧放弃回家,要么直接找巡捕房的人过来一搜,把孙氏解救出来也就算了。
凌枢道:“我觉得孙氏只是个引子,从他们的话来看,应该还隐瞒了什么。从衣柜下面方向来看,刚才那间密室应该是位于孙寡妇家左边的房子里,我们再去那间房子看看。”
沈人杰:……你还不死心啊?
凌枢说完就朝那边走,走两步发现沈人杰愣在原地,不由催促。
“你快点跟上来。”
沈人杰哭丧着脸:“我内急!”
想尿遁。
凌枢嘿嘿两声,先他一步揪住他的后领,把人给调了个方向。
“老沈,咱可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你不能临阵脱逃。”
沈人杰生无可恋。
……
江河在上海有好几处房子。
像他这样的身份,狡兔三窟也罢,为了彰显身份也罢,总不可能在一处地方待着的。
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恨他的人也不少。
岳定唐自然不知道他今晚在哪里下榻,但是他自然有办法联系到江河。
岳家的人脉不是摆着好看的,通过中间人联系,很快就接到江河的来电,约他今晚在礼查饭店三楼一个房间见面。
这是一间闻名遐迩的饭店,不少名人来华访问,曾在此下榻,周末也会有各种舞会茶会,名媛绅士齐聚一堂,岳定唐以前来过一回,觉得这样的聚会很没意思,就没再来过。
他没耽误片刻时间,很快就来到江河跟他约好的三零五号房间外头。
刚敲一下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江河亲自来开门,房间里也只有他一个。
“江先生,冒昧打扰了。”
“找我这样急,是有事?我可是为此推掉一个约会。”
岳定唐没多寒暄,单刀直入。
“听说你收了个干儿子,名叫陆祖德?”
江河:“是有这么个人。”
他的表情很淡,也不意外,说明可能早就猜到岳定唐的来意。
岳定唐:“还请江先生指点迷津。”
江河笑道:“指点了,我有什么好处?”
他拿出烟盒,点起一根烟,也给岳定唐递了一根。
淡然闲适,如与多年老友相聚。
他不急,岳定唐却不能不急。
因为凌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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