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老俞家果然做了饺子。
颜晋耘允许各房有私产,但到底没有分家,所以饭还是一起吃的。其他人吃的都是刘花花包的漂亮的元宝形饺子, 唯独老大家两个吃的是用田甜包的饺子做出来的片儿汤。俞保红是个很现实的人,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片儿汤, 再看了看别人碗里的饺子, 立马收回了感动,对田甜说:“大甜啊, 以后还是我做饭吧, 你这手艺不成啊。”
田甜大大咧咧地说:“我以后多做几回就成了!”
“别!千万别!别糟蹋这么好的面粉了!”
俞保红还腆着脸凑到颜晋耘面前:“爹啊, 你赏我两个正经的饺子吃吧!”
颜晋耘没说话,俞保红就当他是默认了,立马从颜晋耘的盘子里夹了两个饺子走, 一个塞进自己嘴里,一个朝田甜递过去:“快快快,大甜啊, 咱们一人一个哈!”
全家人都被这活宝逗笑了。
屋里正吃着呢,就听见屋外有孩子喊:“胜爷爷!胜爷爷!有人给你传话来了!”这几声“爷爷”喊的正是颜晋耘, 想他不到四十都被人喊爷爷了。正当饭点, 大家都默认了没有重要的事情绝对不上别人家的门,能在这会儿找来的肯定都是有重要的事。
颜晋耘连忙放下碗, 抓了两大把自家炒的南瓜子,快速走到院子里, 果然瞧见几个村里的孩子簇拥着一个外村人就在他家院门口等着呢。颜晋耘把南瓜子分给孩子们, 他们就欢呼着散开了。那个外村人颇为拘谨地问:“请问这里是俞苗红的家吗?”
“是!是!您先进来吧。”颜晋耘朝着屋里喊,“二虎子,家里来客了, 去给你叔倒一杯热茶来。”这话里的“你叔”就是一句客气话,其实颜晋耘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这人忙说:“哎呀,不用不用!我就是帮忙捎句话,说完就走啦。你们家的俞苗红在省城念书吧?他们学校今天给镇上邮局打了电话,说是要请俞苗红的家长过去。学校那边催得挺急的,越快越好。我是云岭村的,今天正巧在镇上办事,邮局的人就托我和你们说一声。”这年头的电话是个稀罕物,底下村里子没有,只有镇上才有。
寻常老百姓也没有动用电话的机会,信件交流是此时最常见的交流方式。颜晋耘心想,但凡学校那边没什么急事,就算要请家长,也应该是拍封电报回来,怎么可能会打电话呢?他嘴上还在和这位带话的人客气:“哎,云岭村离着咱们俞家村不算远,可也不近哩。您帮了这么大的忙,哪能一口水不喝的?二虎子,动作麻利点!”
二虎子就连忙端了一碗糖水过来,碗里放了一些土糖。
都知道糖水不解渴,但糖水待客才是礼仪。带话人推辞不过,还是接过碗喝了起来。日后,当他在别人面前提起颜晋耘,回回都得竖大拇指:“那是个讲究人啊,难怪儿子、儿媳妇都争气!上回,我不过是帮他带句话,他就……”反正总有说辞。
送走了带话的人,颜晋耘对家人们说:“老四肯定是闯祸了,我必须去一趟。”
“爸,我陪你一起去吧。”白风铃第一个站起来,“大哥大嫂要照顾孩子,二哥要照顾二嫂,我陪你一起去学校。”要是四弟那里真出了事,她手里的关系还能用用。
当天就出发了,颜晋耘和白风铃先去开介绍信,再风尘仆仆往学校赶。
再说学校这边,老四俞苗红真要被冤死了。人们好像总是习惯性地默认一点,在男女关系上,女性是弱势的一方。女方怀孕了,男方却不认,她就显得更弱势了。
可要叫俞苗红来说,他真的从来没有碰过她,他认什么认啊!
大家都是傻子吗?难道就因为他平日里和女生玩得好,看上去是一个“花心”的,而那个女生却一直是个老实内向的人,所以撒谎的就一定是他,而不是那个女生了?
那个女生的家就在省城周边的村子里,因此她的父母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这做父母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去医院里看女儿,只在校领导面前闹着,非要校领导做主,让俞苗红拿多少多少彩礼,这样才能把女儿嫁给他,否则他们就告他强奸!
校领导暂时帮俞苗红拖延着,只说等他家长到了再一起坐下商量。
离开校领导办公室后,俞苗红被责令回宿舍反省去。当他垂头丧气地走在校园里时,他发现昔日关系友好的同学都用一种躲躲闪闪的目光瞧着他。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显然大家都已经听说他那让同班女同学怀孕却打死不承认的渣男行为了。俞苗红有心要向同学们解释,结果不管男生女生,一个个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俞苗红的心都跟着凉了。
洪静从外头回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俞苗红面前,焦急地说:“校领导怎么说?我去梅梨家的村子里打听过了,她小时候被人收养了,是她养父养母供她上得学,但两年前她养父意外去世,家境一下子就不行了,她养母改嫁前只能把她送回亲生父母那里。她那时已经考上了中专,但她亲生父母不让她上学,只想把她嫁了换彩礼……”
洪静是个机灵鬼,往乡下这么一跑,直接把梅梨查了个底朝天。
哦,梅梨就是那个怀孕的女生。
根据洪静打探来的消息,梅梨回到家没几天就被她亲生父母卖给了同村的一个老光棍,他都三十好几了,一直精穷精穷的,这两年才阔绰起来。他和梅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细节不好打探,但梅梨这两年的吃穿用度都是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掏的。
“那她的孩子肯定是她丈夫的啊!”俞苗红恍然大悟地说。
洪静也是这么想的,梅梨和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肯定发生了什么,要不是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那男人,他以为梅梨已经死心塌地跟他了,他能放心让梅梨回学校上学?但梅梨在学校里从未提过此事,存在感非常低,以至于大家都不了解她的家事。
洪静继续说:“但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在几个月前被抓了,听说是被人举报的,罪名砸得瓷实着呢,就是投机倒把。他要是没被抓就好了,让他和梅梨狗咬狗去!”
本来嘛,要是梅梨不陷害俞苗红,其实洪静还有些同情她的遭遇。
现在只剩下厌恶了。
“走,我陪你找校领导去!我的好兄弟不能被梅婷陷害了!”洪静说。
“走走走,还是你够意思!要不是你帮我查到了这么重要线索,我真要被白白冤死了。”俞苗红咬牙切齿地说,“梅梨父母还好意思来闹我呢!走,咱们找他们去!”
然而,某些人的无耻简直超出了俞苗红的想象。
他都在校领导面前揭露了真相,梅梨的亲娘眼珠子一转说:“后生,我们家梨儿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在乡下地方嫁了人,这事是瞒着你了,但她之所以想要瞒着你,不就是因为她在和你搞对象,怕你嫌弃她吗?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你的!”
这么睁眼说瞎话,分明就是想要从俞家坑钱!
校领导拍了拍桌子:“别吵!再吵,我报警了!”之所以一开始没说要报警,是因为他们先前都更相信梅梨的话一点。但这会儿听洪静叭叭叭地这么一说,领导们觉得俞苗红确实有可能是无辜的了。洪静这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大的,是个品性正直的。
“报警就报警!我要告诉警察,你们学校包庇强奸犯!你们的知识分子白白玩弄了我们家闺女。我可怜的闺女啊,现在还大着肚子躺在医院里,这帮挨千刀的……”
梅梨的亲爹亲妈心里就一个想法,他们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他们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在他们乡下地方又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男的女的一旦被扣上了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那就基本不可能脱身了。大广播里都说了,滴血验亲这东西做不准的!
眼看着好兄弟被这对无耻的夫妻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洪静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听说梅梨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已经有五个月了,五六个月前不正是……洪静轻笑一声,大声说:“好,你们非说梅梨肚子里的孩子是俞苗红的,那就让她来对质。俞苗红是什么时候和她处上对象的?五个月之前,俞苗红每天都跟我在一块儿呢!”
洪静冲着校领导们一鞠躬:“我枕头底下塞着一本日记,你们可以派人去把日记找来,我在日记上写得清清楚楚……叫警察来查日记也行,这日记总不是作假的。”
洪静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但她的爷爷是这个学校的校职工,负责看大门的。这个爷爷也不是她的亲爷爷,她是被捡来的弃婴。她爷爷是军烈属,送了儿子们上战场,儿子们都牺牲在战场上了。对于这样的军烈属,学校一定会给予照顾啊,不仅给安排了工作,还安排了一处小平房给他们住。所以,洪静从小就是在学校里长大的。
校领导安排人去洪静家里拿日记,不一会儿,她爷爷也不明就里地跟着来了。
日记本在所有人面前打开。也许是性格相投,俞苗红和洪静的关系一直不错,两人认识已经很久了,洪静数学成绩不行,俞苗红会利用闲暇时间帮她补补功课。洪静在一旁说:“我那儿还有俞苗红帮我改过的数学卷子,好大一摞呢。这都是证据。”
每篇日记都很短,都是今天干了什么的流水账,就算提到俞苗红,也是“今天苗红哥又帮我改卷子了”之类的,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六七个月前,日记无缘无故地停了好多天,再开始记录时,日记的画风忽然变了一下,洪静不管俞苗红叫“苗红哥”了,改了称呼叫“小俞”。通过日记能看出,几乎每个周末,洪静都和俞苗红在一起。
洪静理直气壮地说:“他周末都和我在一起,哪里有时间去睡别人啊?!”
俞苗红露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在一旁疯狂点头:“对,她说得对!”
这对好兄弟根本没意识到,他们这两句话听上去有多暧昧,反正在场听到这话的人都想歪了。洪静的爷爷猛然变了眼神,开始用打量孙女婿的眼光打量着俞苗红。
校长捧着日记又翻过了一页。
忽然看到一句:今天拉着小俞偷偷试了一下,哈哈,他竟然不行。
校长吓得连忙合上日记,低头就是一阵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