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电影平稳了多少年, 第一次出现这么大的问题。这不仅重重打击了好莱坞电影人,更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多家媒体纷纷开始探讨这一现象的背后原因。
“万倍回报梦碎,动画市场上演史无前例滑铁卢, 究竟是谁搞砸了一切?”
探寻一件商品为什么卖不出去,自然要问问消费者为什么不乐意购买。媒体采访了许多电影观众, 没被采访到的也在社交网络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电影质量问题吗?当然不是, 八大保持了应有的水准,迪迪尼尤其令人惊艳, 但你得知道, 我口袋里的美金有限, 这个冬季看一部动画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我喜欢动画电影,但二十部实在太多了。我不会去影院浪费时间,如果它们后续上线奈飞, 我可能会在网上观看。”
“作为资深动画爱好者,我本来感到非常兴奋,有那么多动画即将上映。但是你猜怎么着?我只看了五部半, 在第六部 的中途就离场了。我有一种强烈的厌倦感,虽然每一部电影的剧情截然不同, 但同质化太严重了, 我没有从中看到一丝一毫的表达,它们只是在按部就班激起观众的快感。”
“我是一名业余影评人, 尤其喜欢动画电影,二十多部几乎全看过。我得说, 它们的商业水平很高, 但艺术水平参差不齐。无一例外的机械性叙事、套路化剧情、为了赶工而牺牲表达。我们不否认商业片受欢迎,但是两个月内上了二十部纯商业动画,我的上帝啊, 他们以为北美观众都是傻子吗?”
除了电影学界和经济学界,IT界——尤其是人工智能前沿公司——也对这件事异常关注。几家龙头级大数据团队爬取全网数据进行分析,从消费者角度得出了动画市场整体糊掉的原因。
二十多部电影扎堆,导致票房严重分散,观众审美疲劳。
动画片受众本就有限,全球最高的动画电影票房还不到十五个亿,和动不动几十亿的英雄系列比起来捉襟见肘。
上面两个是表层原因,还有一个深层原因——这些动画几乎都是纯商业电影,过于短暂的制作时间不允许主创深挖艺术细节,只能为了商业价值而牺牲艺术价值,作品本身毫无表达可言。
商业电影带给人快感,没错,观众愿意为了它掏钱。但二十部?做梦吧。
“扑街是理所当然的。”《北美电影周刊》这样评价道。
“投资方真的没有预料到今天的局面吗?这不可能。当他们看到自家动画的质量、知道二十部动画争相上映的事实时,就能够猜到市场会被挤压成什么样子。”
“但他们会为此放弃吗?”
“更不可能。请注意一个事实——虽然市场在后期垮掉,可是头半个月一直都在赚钱。考虑到令人发指的成本数字,头半个月上映的电影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只要能赶在首批上映,就可以赚很多很多钱。是的,只要你比别人快一步就可以!”
“三百倍的利润就能让商人铤而走险,而这是千倍万倍!谁会甘心放弃这个机会?就算看透了未来的乱局,谁又能忍住不去试一试争一争?”
“疯狂的资本家绝不会错过商机,他们只会想尽办法争夺档期,把制作时间一缩再缩,把应该放在艺术表达上的精力,全部放在怎么加快速度上。各个公司争先恐后,你快一步我就再快一步,形成一个永无休止的恶性循环。”
“那么,一切都向速度看齐,还怎么保证作品质量?他们难道不怕质量太差导致滑铁卢吗?”
“嘿,伙计,别担心,fire早就贴心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大家都知道fire发明了一种新的动画工业,把动画成本降低了80%,但是这种新方式究竟是什么?我们采访了多位业内人士,终于将这套模式完整拼凑出来……”
《北美电影周刊》详细介绍了“流水线动画”的概念,尤其着重“AI拉片”和“预处理机制”,最后总结道:“预处理影片让导演只需要花短暂时间构思电影全貌,然后就可以按部就班完成制作。AI拉片时刻引导着制作方向,拔高了动画的商业水平。”
“它们一个铺设轨道,一个提供拉力,让动画列车保持平稳高速的运行,永不脱轨。”
“可以想像,一部成熟的流水线动画应该是这样的:预处理影片给出模型,流水线制作把模型细化成完整电影。AI拉片负责商业价值;导演负责艺术表达,同时要在商业和艺术之间做出取舍,让两者完成一个舒适的结合。”
“《环宙航行》是这一模式下成熟的产物,但它依旧是靠商业性取胜,艺术价值大多体现在画面和世界观设定,故事本身并不惊艳。”
“比起环航,这个冬季档的动画大部分都不合格,为追求速度摒弃艺术表达,节奏几乎完全由AI指导,最后变成了一部部畸形的商业怪物。”
“这当然是令人惋惜的,不过,我们还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些动画虽然不能赚钱,但也没有赔钱。没错,市场已经垮到这种地步,它们依然没有赔钱!只要能上满一个月,每一部都能收回成本,因为它们的成本实在太低了!”
“想一想吧,成功就是数百倍回报,就算失败也不至于赔钱,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行业。”
“面对今天的乱局,整个行业都显得无所适从。我们尝试对未来进行分析预测,得到了一个有些痛苦的结论:北美动画产业必须经历一个艰难的重塑过程,因为整条产业链已经断了。”
“fire真正带给动画产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仅仅是更先进的工业?不,还有整个产业链的崩毁。”
“美国的主流动漫产业是‘电影大片’模式,高投入、高产出,具有难以逾越的技术和资金壁垒。fire带着他的流水线动画打破了这两层壁垒,会导致三种结果:门槛小时,中小型企业大量窜入行业,作品商业化越来越成熟,市场上将高频率地出现粗制滥造的纯商业动画。”
“动画的受众人群慢慢扩大,整体票房升高,但每一部作品的票房都会降低。票房被分散后,就算是大企业也再难出精品爆款,爆款的缺乏就导致周边盈利整体下降……”
“也就是说,北美动漫产业中最重要的两个盈利来源,票房和周边,都被削弱了。旧的产业模式已经满足不了盈利需求,动漫产业必须寻找新的增长点。”
“——这就是产业链的崩毁。”
“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即使知道产业链一片混乱,从业者依旧在往老路上走,资本更不会退缩。他们知道那对寻找新产业链无益,但他们还是要把老路走到尽头,把动画电影剩余的红利吃干抹净。”
《北美电影周刊》口下留情,最后保留了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这就是资本的真实面目。
*
贾森把一本电子版的周刊扔进了楼清焰邮箱里。
他问:“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楼清焰说:“产业革新必须历经阵痛,这不是很自然吗?”
贾森嘲讽道:“怎么不见中国动漫出现阵痛?”
楼清焰沉默了一会儿,说:“中国动漫已经阵痛二十年了。”
贾森没话说了,最后叹道:“上帝啊,fire,你为什么不是一个美国人?”
当然,贾森不是什么爱国主义者,他也就随便发发牢骚。楼清焰没有像帮助中国产业一样帮一把美国产业,但他的袖手旁观并不是错。
时间悄然过去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夏槐主持着繁星,谢晋主持着深空,楼清焰则一直在跟进动画大赛。
繁星只有日常运营,深空也过得颇为悠闲。语音合成、特效插件,两项都已经开发完毕,楼清焰在开发的脑机接口标准他们根本插不上手。
他没布置新的研发任务,让员工继续巩固《弱AI编程原理》,顺带提出了一个有点特殊的要求。
“学习DirectX?”谢晋惊讶道,“我以为开发特效插件有OpenGL就够了,更何况,插件不是已经开发完了吗?”
“DirectX的实现方式和OpenGL大同小异,很快就能上手,学学也没坏处。”楼清焰很随意地说,“不光是你们,我也在学这两个东西。”
谢晋顿时想起他一天就能用c开发程序的光辉历史:“……”
DirectX和OpenGL是两种图形API,也叫做图形编程接口,本质上是一系列已经预制好的函数,也是图形学底层开发的基础工具。
简单来说,如果程序是画图的手,API就是画图的笔。一切有关计算机图形的开发都少不了图形API,程序通过调用里面的函数来控制操作系统或者控制GPU。
在这两种主流API里,OpenGL的专业应用多一点,开发特效插件也要用到它。一套插件开发完毕,深空的研发团队已经对OpenGL异常熟悉了。至于DirectX,主要用于娱乐,他们没怎么钻研。
楼清焰也没说要做什么,只让他们先学着,最好能把图形学的底层算法全部吃透。
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到一月底,公司放假,北京城明显可见的空了。
江覆赶着年尾回国,在晚上的例行电话里,不经意提到了自己的回归时间和航班号。
楼清焰左右无事,就去接他。
站在机场来来去去的人群里,他恍然发现,自己回归地球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的开头是遭遇亲人背叛,身陷巨额债务。这一年的结尾,债务已经不是困扰,一年年还着也觉得不痛不痒。
其实拿到那个二十亿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把债务一次性还清,然后吃着深空的老本实现理想的生活: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只是,他没有那么做。
一边苦哈哈地抱怨,一边继续埋头工作,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他带着帽子口罩,穿着款式简单的羽绒服和白色运动鞋,行李也只是很简单的背包和箱子。
隔着茫茫人海,楼清焰不光看到他的简单,还看到他举手投足的霁月光风,内心深处的渊渟岳峙,像是看到天光与风雪堆出一个通通透透的仙人。
他走到楼清焰身边,后者立刻被一种冬日的清冽气息包围。
“不是说不来接我?”他淡淡地笑起来。
楼清焰确实说过这话,也不知道当时是一种什么心理。
“别得瑟了,走吧,上车,去哪我送你。”
江覆:“……”哪里得瑟了?
上车之后,江覆问他:“你在哪过年?”
“家里呗。”楼清焰漫不经心地说,“去哪?”
江覆:“你家还能再住一个人吗?”
楼清焰诧异地看着他。
江覆非常平淡地说:“今年我爸妈要参加医院病友的集体新年,丢下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