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叶怀睿同意Mai的想法。
事实上,高坠死本身就是一个很能扯皮的死因。
要搞清楚某个从高处坠落的人是死于自杀,或是他杀, 还是意外,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诚然,许多相关文献统计过各种情况下的高坠死的特点,但都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实锤。
在没有监控, 缺乏目击者,又或者目击者的证词不可靠的时候, 警察通常要花费不少的精力来调查清楚某个高坠案的性质。
即便当真是杀人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凶手也有可能颠倒黑白, 警察还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
尤其是解南当天还喝醉了酒——姑且不论这酒是他自己喝的,还是被人硬灌的, 但有了醉酒这一层理由, 凶手想要掰扯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现场情况,还是有可能的。
即便如此,凶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他却选择了更迂回的,或者干脆说是更折腾的方法——将死去的解南转移到离家不远的公路上, 然后伪装成车祸肇事逃逸案。
这个计划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
但实际上, 对凶手来说, 却是一场风险巨大的冒险。
因为在移尸的过程中, 他可能会被无关者目击, 可能遗留自己的生物学痕迹, 又或许伪装的车祸时出了岔子,留下一眼就能被警察看穿的破绽等等。
然而即使如此,凶手依然要这么做,就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我猜……”
叶怀睿蹙起眉,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
“第一就是,’他‘的身份很可疑,只要出现在现场,就会引起警方怀疑,成为重点调查的目标。”
比如他与解南有仇,或是有利益纠纷,警察只要注意到他,必定一查一个准儿。
又或者凶手本人是个罪犯、逃犯、偷渡客,以及背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前科,所以怕自己暴露在警察的视野之下。
Mai连连点头,“你说得在理!”
既然叶怀睿说了“第一”,那必定还有“第二”。
果然,她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第二就是,解南坠落的地点……可能会暴露些什么,所以他得把人从那儿移开。”
叶怀睿忽然转头看向Mai,目光灼灼:
“请问解南出事时所穿的衣服鞋袜还在吗?”
Mai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她立刻点头。
“当然应该还在的。”
女法医回答:
“八成在物证那儿,我会及时知会Pob警官的!”
叶怀睿点了点头。
现在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解南是死于高坠伤,并且在死后被人移尸,把现场伪装成了车祸,案件的性质便截然不同了,暹罗警方也必定要重启调查。
查案无法一蹴而就。
不管是重新调查解南的人际关系,还是排除所有可疑的高坠地点,或是调查死者衣服鞋袜的痕迹与残留物等等……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耗费时间,也不是他一个外国法医能干涉得了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
叶怀睿朝Mai感激一笑,跟在女法医身后,走出了解剖室。
叶怀睿离开法医研究室后,直接回了邦特农场。
虽然嘉儿应该很快就会接到警方的联络,不过他还是打算提前告知小姑娘这个令人既伤心又高兴的消息。
回到农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了。
嘉儿却还没吃晚饭,像一只着急得团团乱转的小动物,扒拉着门坐都坐不住。
她一看到叶怀睿进屋,立刻跳起来,直扑到对方面前,“怎么样了!?解剖结果怎么样了!?”
叶怀睿生怕姑娘激动过度,又会哭得停不下来,于是把人领到沙发坐好,才将结果慢慢告诉了她。
如他所料,嘉儿哭了起来。
她嚎啕大哭,声音惊天动地,差点儿没晕厥过去。
叶怀睿不知道怎么哄人,只能默默陪在女孩儿身边,等嘉儿自己平静下来。
这一等差不多又是半个小时。
八点半,叶怀睿和嘉儿终于坐在饭桌前,一边吃这一顿迟了许久的晚饭,一边讨论案情。
晚饭是帮佣做的咖喱。
老实说,咖喱的味道相当一般,卖相更是只能用“难看”来形容,只胜在口味浓郁,叶怀睿又确实饿了,浇在饭上倒是吃了不少。
嘉儿刚刚哭完,双眼红肿,面容憔悴,也没什么胃口。
但这个姑娘确实相当聪颖也相当坚强,平静下来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既然我爸的死有问题,那我大伯和堂哥,还有嫂嫂是不是也……?”
嘉儿虽然不想吃,但还是舀起一口饭塞进了自己嘴里。
“还有,你昨天告诉我的,奶奶那台制氧机的问题……”
她像咀嚼着那个看不见的仇人一般狠狠地咀嚼嘴里的米饭,“难道我们家所有人都是被人害死的吗?”
叶怀睿蹙起眉,没有马上回答。
在他看来,这几个案子确实都有太多的共通之处了。
首先每个人的死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意外,但细究之下,又都存在可疑之处。
他没有调查过解东、Timmy和Parwan的情况,而杜娟女士的制氧机也只能作为“疑点”。但解南的“车祸”是伪造的,却是他通过尸检得到的铁证。
关键是,像这样伪装成“意外”的谋杀案,他恰巧还碰到过另外一桩——司徒英雄的女儿王燕,也是被人勒毙后伪装成自杀的。
虽然王燕和解南的案子相差了整整四年有余,但他们偏偏恰好都是当年金城大劫案劫匪的遗族。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想到此处,叶怀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对了。”
他抬头看向嘉儿: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联系上从前那个照顾过你祖母的陪护?”
“对不起,Diau是我爸请来的,我只知道他以前在疗养院干过……”
嘉儿一双柳眉顿时耷拉下来,难过地摇了摇头。
“至于是哪间疗养院,他的全名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
确实,女孩当时年纪太小,近亲又接连死亡,一边要料理亲人的丧事,一边要独自撑起偌大一份家业,完全就是焦头烂额、身心俱疲,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一个陪护。
——毕竟谁又能料到,那人竟然十分可疑呢!
“都是我不好……”
嘉儿还在喃喃:
“如果我当时稍微注意一点就好了……哪怕跟Diau一起拍张照片呢!”
说到这里,她舀饭的勺子停在半空中,灵光一闪,突然记起了一个细节,“我忽然想起来,Diau他好像特别不喜欢拍照呢!”
“哦?”
叶怀睿也停了筷,抬头看向嘉儿:
“为什么这么说?”
“我奶奶下葬那天,农场里的雇佣和附近的邻居都来帮忙,还请了寺庙里的僧侣。”
嘉儿回答:
“葬礼后,大家照了合照,但Diau一听要照相,就推说有事要先走了……”
姑娘越说越慢,眉头也越拧越紧。
“现在想来,他……是不是……不想留下自己的照片?”
一个不想留下照片的人,除非是镜头恐惧症,或是对自己的相貌特别自卑,否则的话,便八成是心里有鬼,生怕有人会凭照片查到自己了。
嘉儿的表情变得扭曲了起来。
下一秒,她一把扔掉了勺子,像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
“奶奶葬礼那天拍了很多照片,我都存下来了!”
说话间,她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说不准,会有那么一两张把Diau也拍了进去呢!”
叶怀睿追着嘉儿上了二楼,走进书房的时候,嘉儿已经开了电脑,并将一张光盘塞进了光驱中。
“这是我奶奶过世葬礼那天请人拍的照片。”
姑娘指了指装光盘的CD盒,上面用油性笔写了两行暹罗文,可惜叶怀睿看不懂。
嘉儿点开光盘的文件夹,顿时出现了上百张的照片,最妙的是,还有两个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
叶怀睿拖了把椅子,在女孩身边坐下,陪她逐一检阅这些照片和视频资料。
就像嘉儿先前所言,Diau似乎有心躲避镜头,她翻了一多半,竟然没找到陪护的身影。
“等等!”
这时,叶怀睿却忽然叫了停。
“请往后倒一张。”
嘉儿不明所以,但听话地按了按鼠标。
屏幕里的照片一共有四个男人,皆是典型的皮肤黝黑的东南亚长相,正在挖好的墓坑旁不知忙活些什么。
三人低着头,只能看到侧脸或是头顶,唯有最右侧那个,恰巧在快门按下的刹那抬起了头,整张面孔清晰地入了镜。
叶怀睿指着最右边的男人问道:“这个人,他是谁?!”
“他以前在我们农场当过工人,不过已经辞职了……名字好像Bon还是Ban什么的……”
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眼:
“叶法医,你认识他?”
“不认识。”
叶怀睿脸色冷凝,“但我见过他。”
他在心里补充。
——在金城,他开车跟踪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