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
听到老板的声音,荀津定了定心,正要重新组织思路,可话到嘴边,他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呃……单总,梁少在你身边吗?”
“嗯。”
荀津的脸顿时皱成老干菜:“那个,单总,这件事其实跟梁少有关,是他……那个……”
“说清楚。”
知道老板耐心不多,荀津挺了挺脖子,直接说:“是梁少,他其实……不是梁女士的亲生儿子!”
下一秒,再传来的却不是老板的声音,而是那道他早已听惯的冷漠语气。
这一次听见,还多了一分凛然。
“你说什么?”
“梁少……”
话已经说出口,老板又开了免提,荀津也没有遮遮掩掩,“你不是梁女士的亲生儿子,而是丹影集团白家的二公子!”
梁潜下颚冷硬。
他看着萧沉掌心亮着屏幕的手机。
通话两端长久地陷入沉默。
萧沉先开口:“消息属实吗。”
“是真的!”
荀津忙说,“单总,刚才是丹影集团总经理白清宇亲自给我打的电话,他从医院那边得知梁少和你在一起,特意联系我,让我帮他转告,问单总和梁少哪天有空,他要登门拜访,到时候会事无巨细的解释给梁少听。”
天知道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有多么震撼。
那可是丹影集团啊!
梁潜竟然是丹影集团被抱错的小少爷!
幸好回头想想,拜老板所赐,他还从来没得罪过这位祖宗……
荀津摇了摇头,接着问:“单总,您看是约在几点钟见面?”
在他看来,和丹影这种巨头哪怕扯上一丁点关系,都是天降喜事,何况是摇身一变成了白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
梁潜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是想越快越好吧——
“不用约了,我不见。”
“……”荀津愣住了,还以为在幻听。
梁潜说了句什么?
怎么有点难以置信??
但紧接着,他听到老板开口:“下午三点,诗莱酒店。”
荀津又是一愣。
“不,哥,这件事——嘟——”
电话挂断了。
荀津愣愣看着自动黑屏的手机,还没反应过来。
但让他质疑老板的决定,那他是绝无这个胆量的,所以愣神五秒就连忙定了地方,给白清宇回电转达老板的意思。
对面立刻答应了,速度之快,越让他明白这件事的真实性。
可这种祖坟冒青烟都未必有的金馅饼,梁潜竟然不要???
这又是为什么?
—
同一时间。
帐篷内。
“哥,白家的人,我不想见。”
萧沉说:“原因。”
“没有原因。”
面对萧沉,梁潜语气里的生硬前所未有,“我不想去,哥要逼我去见他们吗?”
萧沉说:“如果情况属实,没错,你非见不可。”
闻言,梁潜猛地起身。
他一把掀开门帘,右脚已经迈出去,又回头看向萧沉,“是不是你心里已经认定,荀津的话就是真的。”
天气转冷,晨起八点的太阳并不灼热,却仍然闪耀。
日光透过掀起的空缺落在萧沉侧脸,他看到那张脸上的神情总是不变,却远比一道晨曦刺眼,说出的话,更理智到了极点。
“梁潜,事关你的身世,你有必要了解清楚。”
梁潜冷声说:“有必要了解清楚的是我,还是你?”
萧沉眉间微有痕迹:“你在暗指什么?”
看到他皱眉,梁潜掀帘的手缓缓收紧,随即抿唇转身,彻底走出这间两分钟前还宁静和睦的帐篷。
走到帘外,看到睡前没收拾的折叠桌椅,看到空空如也的蛋糕礼盒,看到箱子里零散的几个易拉罐——
梁潜薄唇抿直,呼吸渐重。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恢复如常,视线微扫,却不回头,一言不发地走到桌前,把东西收拾整齐。
萧沉看着他动作:“你在犹豫?”
梁潜顿住。
萧沉说:“比起这十八年的经历,难道你不想回到本该属于你的位置?”
梁潜停在原地,十指收紧成拳。
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曾经他负重前行的时候,没有人问过这句话;偏偏在今天,在他做出决定之后,再来告诉他,过往的一切都是假象。
凭什么?
白家有他的位置吗?
白清凌在白家的地位,连学校都众所周知,即便情况属实,他也只是一个混进局面的陌生人,和那个地方格格不入。
再者,他从不打算和这个高高在上的豪门打交道。
本该属于他的,是单家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梁潜盯着地上如今只能用来盛装垃圾的蛋糕礼盒。
而现在,恐怕他也和这个礼盒一样,是单玉成急于扫地出门的陈旧废品。
“冷静的把事情想清楚,不论如何,先把事实查明。”
梁潜终于转身,看向萧沉。
萧沉说:“真相大白,总好过让你蒙在鼓里。”
梁潜左手动了动,指腹触及左腿冰冷的支架,又收了回去。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
因为他持相反的意见。
有时候蒙在鼓里,千百倍好过真相大白。
—
收到消息,司机第一时间赶到接人。
原以为梁潜会陪老板一起回公司,没想到一夜过去,车里的气氛和昨晚来时大相径庭,梁潜不仅没提及不去学校的话,甚至全程一个字都没说过,坐在后座一路看着车窗外,表情冷漠,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生人勿近。
真是怪了。
平常他自己和梁潜见面的确跟现在相差无几,可在老板面前,梁潜一向多话得反常。今天这是怎么了?
可他一看后视镜里的这两位,还是忍下了疑惑,在老板的默认下先去了学校。
到了校门口,车还没停稳,后车门就已经打开。
司机吓了一跳,还没惊呼出声,听到老板对梁潜说话。
“两点半,我会来接你。”
梁潜站在门边看着萧沉,薄唇勾勒起的几乎是个冷笑:“亲自来?是怕我跑了吗?放心吧,我很冷静,下午两点,我就在这里等你。”
话音落下,车门也随之“砰”声合起。
萧沉微蹙起眉,看向车窗外头也不回的背影。
系统也感到不解:【宿主,目标情绪变化疑似异常,是否与白家有关?】
萧沉已经收回视线。
对于系统的疑惑,他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
情感攻略,是他从没接受过的任务类型,何况有系统缺少数据支持的前提,他无法明确得知梁潜情绪波动的数值。
但这些,不是梁潜可以表现异常的理由。
不论变化是否与白家有关,任务目标正在失控,这是唯一的事实。
【宿主……】
有时不开口也是一种答案。
系统最了解宿主只看结果,所以一条可能会通往失败的计划,极大概率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断。
毕竟宿主从不在意沉没成本。
付出过再多,也只是排除废案的必经之路。
可是,它却不能。
宿主目前的进度,正不断刷新这个任务的完成度峰值,无数个挑战者无法做到的事,宿主总是得心应手,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好像垂手可得,它怎么能轻易放弃。
【任务目标性格多疑敏感,请宿主适当加以安抚,也许能够力挽狂澜。】
萧沉不置可否,只对司机道:“去公司。”
司机正缩手缩脚当个鹌鹑,刚才的气氛可把他吓得够呛。
现在听老板吩咐,他忙应是,踩着油门开车上路。
—
眼见汽车驶入视线,早早就在楼下的荀津迎上来。
本以为老板肯定要为梁潜的事费力劳神,今天一天的日程表都要后延,不想见了面,老板只交代一声让他转告医院那边准时到场,之后就把他甩了,继续按之前定好的时间和特助参加例会去了。
这一甩,他到下午两点才重新见到老板的影子。
“单总——”
荀津正要提醒萧沉时间快到了,就发现老板高大从容的影子从面前走过,随后是声音传来。
“通知司机。”
荀津闭上了嘴。
半小时后,陪老板到公司接到梁潜,他才明白司机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一天不见,梁潜又变回冰疙瘩了?
不对。
不是冰疙瘩,是制冷机……
荀津僵着被冻硬的脸,准备了一天的殷勤话,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幸而没多久,老板竟然说话了!
“不要被负面情绪影响判断,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告诉我。”
荀津偷偷去看后视镜。
这么体贴?
还得是梁潜,竟然能让老板主动安抚,不愧是当哥——
等等,今天之后,老板的弟弟就不是梁潜了吧?
想到这,荀津眼睛飞眨,若有所思。
可很快,梁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
梁潜仍看着窗外,“这么坚持让我去见白家人?”
萧沉说:“事关骨肉血脉,白家人势必要来见你。”
梁潜一顿,转脸看他:“哥的意思是,不想跟白家人过多牵扯,才打算速战速决?”
萧沉说:“嗯。”
沉默又在车厢里蔓延。
蓦地。
梁潜又问:“如果我真的是白家的人,到时候,哥还认我这个弟弟吗?”
“只要你还认为我是你哥,”
萧沉说,“有何不可。”
闻言,梁潜眸光沉沉。
他看向萧沉,“如果,我还想继续和哥住在一起,哥也会同意吗?”
萧沉说:“只要你想。”
自晨起就在心间蒙覆的阴影悄然消散,梁潜垂眸,冷漠的语气早已融化:“谢谢哥。”
荀津:“……”
您两位要不把前排加个挡板吧,这种话听听就算了,也就牙酸,不小心看见他怀疑是要长针眼的!
他想着,快要神游天外,无意和司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正襟而坐,直视前方。
没多久,诗莱酒店到了。
萧沉下车,和梁潜一起走到定好的包厢。
他们进门时,房间里已经坐着五个人,听到门开,四人都站了起来。
白家一家四口坐在圆桌左侧,单父还坐着轮椅,独自一人在右侧。
圆桌上,是清晰的两份文件。
一份亲子鉴定,证明白清凌与白家没有血缘关系;一份对比报告,证明梁潜的血型与白家相符。
“玉成,你来了。”
看到萧沉,单父操作轮椅过来,“雨静还不能离开医院,我替她来一趟。”
白家四人神色不一,也有心说点什么,面对梁潜,却都难以出口。
白母尤其窘促不安。
她看向梁潜,想的却是上次和这个疑似他亲生儿子的孩子面对面时,她的一言一行。
‘听说陈彰教授对你很看重’,‘只要你让出这个机会’,
‘天体物理是我儿子的梦想——’。
——这些是她亲口说过的话。
就在两个星期之前,她亲手把这个梦想从梁潜手里夺走,没留下半点余地。
“小潜——”
“请你叫我梁同学。”
梁潜打断了她,“我想,我和你的关系没有这么密切。”
白母绞紧了手里的包带,保养得宜的眼睛痛疚红润:“小——梁同学,我知道上次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吗?”
白父也上前一步,儒雅的脸上带着关切:“只要你愿意,我们已经和陈教授说好,他会继续指导你,我们也会尽全力支持你。”
梁潜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他的目光划过白清宇,落在满脸愧疚复杂的白清凌身上。
对上他的视线,白清凌深深低下了头:“我……对不起……”
白清宇拍了拍白清凌肩膀:“当年的事和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白父也温言劝慰了他几句。
白清凌摇头,羞愧难当:“不是的,如果不是当初我和梁同学被抱错,吃苦的应该是我,断腿的也应该是我……”
“断腿?”
白母惊怔,猛地看向梁潜的腿,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单父这时解释:“小潜的腿确实有点旧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玉成给他买了这个外骨骼,比以前好多了。”
白母捂住嘴,呼吸不稳,潸然泪下。
她往前走了一步,向梁潜伸手:“孩子,跟我回家吧,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医生,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梁潜冷眼看她。
听她说完,才道:“我不需要。”
他站在萧沉身侧,始终没有动作:“也不稀罕。”
白母怔怔看着他。
梁潜也看着这个不复高高在上的女人:“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还会向我道歉吗?”
白母张了张嘴。
“你不会。”
梁潜代她回答,“如果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抢走我的梦想对你而言不值一提,所以我不会收到道歉,更不会得到补偿。”
“可是……”白母嗫嚅着。
“可我是你的儿子?”
梁潜说,“这件事现在还不确定,即便确定,我也不认为你有资格做我的母亲。”
白母眼神震颤,往后跌退两步,泪水不断滑落。
白父扶住她,叹息一声:“小潜,我明白你因为陈教授的事对你妈妈心有怨气,可她当初也是爱子心切,才会被冲昏头脑,做了这种糊涂事,如果当年你们没有被抱错,她维护的就是你,而不是清凌了。”
“糊涂事?”
梁潜反问,“这么说,对她所做的,你们一无所知?”
白父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
梁潜轻笑,眼神讥讽:“既然这件事可以装聋作哑,养大的儿子是否亲生又何必在意。还是在你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有轻重,旁人的死活,有什么要紧。”
房间里满是寂静。
白清宇忍不住说:“梁潜,你误会了,妈做的确实出格,但我和爸也确实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正打算好好补偿单家,只是还没有落实。至于清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陈教授的指导,还一直劝妈尽快还原,免得一错再错,他是无辜的。”
无辜?
梁潜转向白清凌。
白清凌站在原地,一直低着头,脸上复杂的惭愧表情时而恍惚,显然还没从自己不是姓白这件事里回过神来。
但这十八年来,顶替身份的是他,锦衣玉食的是他,让白家人“爱子心切”、不惜仗势欺人的,也是他。
无辜吗?
梁潜摩挲着腿上的支架。
原来,他一直在替这个无辜的人受过。
“小潜,”
白母哽咽着说,“之前都是妈妈的错,可你爸爸和哥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们回家吧,行吗,至少帮你治好你的腿,让我帮你做点什么……”
梁潜醒神,看向她。
妈妈。
爸爸。
哥哥。
真少见的字眼。
可惜,时至今日,他早已经不需要更多了。
“我是梁潜。”
梁潜的语气沉着镇定,却锋芒逼人,他下了最后通牒,“和白家,没有任何关系。”
话落,他转向萧沉。
在白母的失声痛哭里,他只说,“哥,人见过了,我想回家。”
萧沉凝目看他。
系统第一次在脑海里发出警告。
【请注意,剧情发生偏移,目标未返回白家、与主角身份交换,节点无法正常交汇!】
“哥?”
萧沉没有强求:“走吧。”
梁潜于是和他并肩转身。
门内是白母伏在白父肩上的啜泣,白清宇的低声安慰,还有单父不知所措的道别。
梁潜无意回头。
他拉起萧沉的手,从没有彻底迈进的门口直接离开。
萧沉转眼,正和抬头看来的白清宇对视。
只一眼,墙壁阻隔了视线。
系统还在提醒:【宿主,原剧情里,目标是在返回白家、和白家人相处后因性格原因无法融入。现在目标拒绝认亲,白家对他愧疚加深,主角与目标也无法因此产生基本矛盾,更因不同处一个空间,导致矛盾无法升级,任务将出现不可逆转的差错,请宿主尽快修正。】
回到车上。
萧沉问梁潜:“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回去?”
梁潜说:“我已经成年,不是需要父母的年纪了。”
原剧情中他回了白家,这显然不是根本原因。
萧沉倚在靠背,敛目养神。
但从初见就可以看得出,梁潜心高气傲,陈教授的事让他自尊受创,会对白家留有心结,也算情有可原。
忽地,梁潜又出声:“我现在无家可归,哥还愿意收留我吗?”
萧沉没有睁眼,只道:“别说傻话。”
闻言,梁潜薄唇轻挑,接着说:“我们回家吧。”
“……”荀津僵着脸对司机示意。
司机面无表情地启动汽车,一脚油门。
—
翌日。
下午四点。
梁潜从教学楼前上车,问司机:“今天家里有什么事?”
司机忙回:“梁少,单总就只交代了让我来接你。”
梁潜点头,不再多问。
只是今天单玉成难得给他打电话,让他下了课就回去,他一时有些好奇。
等汽车停稳,他道谢下车,很快回到家门口。
奇怪的是,门开着。
梁潜皱眉看着玄关两双从没见过的男鞋,还没动作,听到门内传来说话声。
“单先生,冒昧来打扰,希望你不要见怪。”
梁潜皱眉更深。
这是白清宇的声音,他来干什么?
“清凌,还不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梁潜来不及换鞋,往前两步,客厅里的场景瞬间一目了然。
白清凌在白清宇的示意下走向萧沉,低声说:“单先生——”
“叫什么单先生?”
白清宇文质彬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完见萧沉没有反感,继续说,“你是梁阿姨的儿子,也就是单家人,是单先生的弟弟。”
白清凌抿着嘴唇,有点迟疑。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单玉成的场景。
那天在学校,那双雨幕里的眼睛寡淡平静,毫无感情,让他心悸。
想起记忆里的画面,他不由忐忑,小心地转脸看向萧沉。
萧沉也正看他。
那双淡然冷酷的眼睛,深深和脑海中的重合。
好在今天开口,单玉成没有那天那样无情。
他说:“和梁潜一样称呼我吧。”
白清凌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哥。”
—
不远处。
玄关外。
梁潜的视线死死钉在白清凌笑容明朗清亮的脸。
听到这个字,他眼底冷红,眸中滚涌着压抑沸腾的沉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