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充耳不闻地缓缓上前一步, 目光仍然胶着在那颗被李望攥在手中的头颅。
管家惨白的面孔上沾染着干涸着的颜料,五六分类似闻宸的五官轮廓在昏暗的阴影下看上去阴冷而森然, 双眼半阖着, 空洞的黑眼珠从半掩的眼皮下投来无神的注视。
根据之前根据克劳斯先生总结的经验,戒指会选择在宿主那段人生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来充当权能最高的npc, 管家是将克劳斯亲手养育到大的, 所以对克劳斯的意义当然特殊, 而现在在戒指的宿主换人的情况下,权能最高者的样貌自然也会发生变化——而现在看来, 戒指选择的是闻宸的面孔。
莫奕感到自己的脑海里嗡嗡的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自己的脑海中钻出,在记忆的深处叫嚣着, 但是声音却仿佛被厚厚的墙壁隔离, 即使他拼尽全力试图去倾听,也依旧无法辨认出它在说些什么。
他脑海里窜出想要向闻宸问个清楚的怪异冲动——无论代价是什么都无所谓。
莫奕转过身子,向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闻宸看去,但是却不由得猛然一愣,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自己的身后是一片荒芜。
耳边惊恐的杂音和得意阴冷的斥责声仿佛瞬间按下了静音键, 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尽的苍白蔓延着,死寂和惨白交织构成几乎没有尽头的空间, 没有闻宸, 没有玩家, 没有任何的人影, 仿佛是声色一同死去的广袤荒漠, 让人迷失在其中茫茫然不知道方向。
莫奕迅速地扭回头去,抬眼看向自己的身子前方。
刚才还站在他几步之遥外的赵南和李望也同样不知所踪,融化的墙壁,走廊,阴暗闪烁的灯光和那颗半阖着双眼的惨白头颅,被数张巨大的屏幕取代。
那些黑着的屏幕几乎占满了整个视线,极近的距离让莫奕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电脑前方的座椅上,苍白细瘦的五指微张地放在黑色的键盘上,指腹下是带着微微凸起的细腻的键帽,所有的一切都真实的令人难以置信。
莫奕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他知道戒指会用幻境玩弄人心,但是他不知道会来的如此突然。
由于自己必须将内心深处所发的愿望寄托在戒指上,戒指才能将自己的灵魂作为养料,而自己的愿望却深深地潜藏在那段丢失的记忆当中,而整个游戏又很显然并不允许任何人或者非人触碰,根据闻宸在这个副本最开始的时候提供的信息,游戏对当前的这个副本的运行监管不是非常严格,所以他一开始才能没有什么阻碍地参与到游戏当中来,所以,戒指的时间并不多,它必须得在这个副本结束之前将莫奕内心深藏的渴望唤醒,不然再想要下手就非常困难了。
而莫奕反而对此乐见其成。
他没办法从闻宸或者游戏本身上得到关于那段记忆的线索,而现在戒指正好为他提供了第三种手段,虽然可能会冒着自己的心智受到迷惑的危险,但是收益和风险同样很高。
莫奕开始凝神打量着自己身边的环境,试图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眼前的电脑桌上堆满了杂物,厚厚的灰尘盖在咖啡杯上,模糊了上面的小鱼图案,但是键盘上却没有丝毫的灰尘,在房间内近乎苍白的光线下闪着幽暗的光,看上去似乎常常被人使用似的,上面的键帽上都带着明显的磨损痕迹——莫奕对它非常熟悉,这正是在自己之前的黑客生涯中长长使用的那副键盘。
犹疑间,莫奕的手指仿佛被肌肉的记忆指使似的,下意识地按了下去——清脆而熟悉的敲击声与充满弹性的反作用力仿佛将他使用这副键盘时的所有熟悉感带了起来,仿佛是河流流过将沉寂在河床上的泥沙带起似的,迅速地翻卷起来,在脑海中弥漫。
自从他金盆洗手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这个键盘。
即使是在决定开始将从游戏中获得的代码解码时,也从来也没有想到使用过……
自己把它放到哪里去了呢……?
莫奕发现自己竟然一时回想不起来了。
还没有等他继续深思下去,眼前的几块巨大屏幕就随即亮起,明亮而刺眼的蓝光刺激着莫奕的视网膜,甚至逼出了他的几滴眼泪,他眨了眨自己有些干涩的双眼,向着电脑的屏幕望去——
就在这时,莫奕感受到了自己的椅子的震动,就连眼前的几块屏幕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莫奕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桌子,却发现桌面也在猛烈地摇晃着,上面的杂物哗啦啦地掉落到地面上,杯子被砸的粉碎,就连键盘也随着桌面的晃动难以抑制地向下划去,拉长的黑色电线在桌子上绷紧。
他这才发现,是自己身处的整个空间都在疯狂而剧烈地颤抖着,就像是地震似的,令身处于其中的莫奕几乎无法稳住自己的身形,他心口微微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那几张排列整齐的屏幕,只见它们也已经变得凌乱而歪斜,虽然屏幕仍然在坚强地闪着蓝光,但是上面却布满了短路所导致的色块和纹路,将屏幕上本该有的东西扰乱的几乎无法辨识。
身后传来喀拉喀拉的碎裂声,莫奕收回自己在屏幕上一无所获的视线,扭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有那原本惨白而没有边界的空间仿佛是重压下的玻璃似的,缓缓地碎裂开来蜘蛛网般密密麻麻地的缝隙,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地向四周蔓延。
而那些已然裂开的缝隙间缓缓地渗入漆黑粘稠的粘液,滴滴答答地滴落到惨白的地面上,在地上淤积起一汪浓黑的胶状物质,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扩大,整个空间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纹,无数的漆黑胶状物质争先恐后地顺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缝隙挤进来。
——莫奕认得这些液体,它们正是当初从江元白的身体中逸散出来的液体。
那种名为恶念的粘液蠕动着,缓慢地侵蚀着空间中的一切。
莫奕后退了几步,后腰却撞上了身后的桌子,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只见那淡蓝色的屏幕仍然在剧烈地闪动着,上面是无数无意义的数据和乱码在迅速地跳跃着,看上去仿佛是垂死的喘息。
但是当莫奕的目光定格到屏幕上的那一刻,屏幕猛地一亮,蓝色的底色瞬间清空。
上面显示了一个日期:
八月十四日。
屏幕上的光最后闪了闪,然后仿佛被拔掉电源似的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莫奕一怔——他不知道这个日期代表着什么,记忆中也并没有能够与之相关联的信息,那为什么屏幕上会特意将这个日期显示出来呢?
他的脑海中没有丝毫的线索。
但是地面上的粘液已经流淌了过来,巨大的引力牵扯着莫奕的脚踝,粘稠漆黑的胶状物质从四面八方地涌来,汹涌而无声地将莫奕整个地包裹在了其中,将他的口鼻淹没,以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道将他拉扯着向着黑暗中坠落,
沉甸甸的黑暗裹挟着寂静袭来,仿佛沉重的潮水一样压迫着他的所有感官,窒息感令他的大脑昏昏沉沉,呐喊和喘息被压抑堵塞在喉管里,耳边是仿若永夜的死寂无声。
熟悉的梦魇,再一次向莫奕袭来。
绝望的无力感缠绕着他的心脏缓缓收紧——莫奕意识模糊的脑海中似乎听到了低喃。
胸口处一直压着的石头仿佛瞬间放轻了些许,能够再次呼吸的顺畅感将浑身上下被压迫拉扯的痛苦舒缓了些许,莫奕感到自己的大脑似乎逐渐地清晰了起来,他的心中不由得感到微微的疑惑。
怎么回事?
要知道上次在现实中被同样的胶状吞噬,情况要糟糕的多,现在这样的缓解即使在莫奕做梦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大脑中听到的低语声似乎清晰了些,那阴冷低沉的喃喃声仿佛就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似的,莫奕甚至能够捕捉到其中的一些只言片语:“该死的……打断……”
“不该……失策……让他,死……”
嘶嘶的声音仿佛是毒舌吐信,带着几乎非人的诡异音调呢喃着:“但……太香了,太香了,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莫奕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的竟然是戒指的声音——!
这个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感低低地重复地饿,那种毫无情感的恐怖意味几乎每个音节都带着腥臭的铁锈味。
莫奕立马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理出了具体的脉络:戒指想要给自己下套以便以自己的灵魂为食,但是没想到本来以为游戏对这个副本的监控放松,但是却猝不及防依旧被打断,属于游戏的黑色粘稠液体将戒指构造出来的幻境冲垮,而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戒指还得在漆黑胶质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灵魂中到底有些什么,竟然对戒指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竟然不止能使戒指为其不惜与游戏作对,甚至在被挫败之后还不得不在被游戏吞噬的危险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莫奕想了想,缓缓地开口说道:“那个……”
低语声瞬间停止,耳边之剩下一片死寂,几乎让莫奕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个阴冷而可怖的嘶嘶声再次响起,音调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能听到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