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感到自己的指尖在神经性地颤抖着, 细微的战栗从冰冷麻木的神经末梢上传来,带来隐隐约约的钝痛,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的跳动着, 透过嗡嗡的杂音激烈地敲击着耳膜。
他不得不用力地攥了攥自己的手指,好让冰冷而麻木的手指稍稍恢复了些许温度。
这个所谓的逃生游戏的本质正在逐渐地显露出来。
在被游戏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么久之后, 莫奕这才刚刚窥见些许这个庞然大物肮脏而黑暗的内核, 虽然现在他依旧处于完全的被动,眼前的道路仍旧是黑暗与未知, 但是他能感到到, 自己正在缓缓地靠近着这个游戏所隐藏着的真相。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扭头看向半蹲自己身侧的闻宸。
从刚才开始,闻宸的眼眸就仿佛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一样, 一刻都不愿离开, 眼眶仍旧是临近崩溃的红, 整个人都紧绷成即将断裂的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失控的深渊,他青白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莫奕的手腕,但却小心地收敛到不让他感到疼痛的力度,每一寸肌肉都在和自己的本能做抗衡,仿佛害怕伤害到莫奕似的。
身边浓郁的雾气在莫奕的身边笼罩着,汹涌而粘稠的胶质滚动的声音和玩家们几乎失去理智的疯狂喊叫被阻隔在外,仿佛是从数公里外传来似的, 被坚不可摧的雾墙堵在外面。
莫奕凝视着他, 面上仍旧是淡淡的, 轻缓的声音仿佛风中一吹就散的叹息:“自从第二个副本以来,你的能力和状态就在逐渐地衰减,对不对?”
闻宸摇摇头,轻笑一声:
“你不要小瞧我啊。”
他扭头看看身周的雾墙,声线稳而沉“只要撑过剩下的时间,副本就能自动结束了。”
他的面容仍旧平静而镇定,冷峻深刻的眉眼没有丝毫强撑的痕迹,仿佛游刃有余,就连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冰冷而稳定,犹如石雕,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但是他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莫奕的问题。
莫奕探身过去,轻轻地吻了吻闻宸的唇。
——他尝到了被压抑在闻宸齿列间的血腥味。
闻宸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逃避莫奕的视线似的,但是声线却平静到令人背后发毛:
“你只要知道我能护你就足够了。”
他话语深处深藏的偏执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莫奕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底部仿佛深藏着无尽的黑暗和深渊,过了几秒,他出乎预料地笑了笑,声音轻松而平静:“好啊。”
他抬手在闻宸的侧脸上轻柔地蹭了一下,但却仿佛羽毛般一触即离。
莫奕淡淡地说道:“如果你能在护着我之后活下来,那还好,如果不行的话,我虽然可能会很伤心,但是时间总会治愈人的伤口,我会慢慢地淡忘你,之后在某一天,我会遇到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孩,然后我们会坠入爱河,她会用她的柔软治愈我的创伤,我们组成家庭,或许会生一个孩子,或许是两个,然后我们会共同老去,最终在彼此的墓碑上刻上对方的名字。”
他的声音平淡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
但是随着他的叙述,闻宸紧紧扣在莫奕手腕上的手指却越收越紧,他的唇线紧绷犹如刀锋,眼眶的颜色逐渐充血,犹如沉默而压抑的火山,滚烫的愤怒犹如岩浆似的被浅而脆弱的地壳封,深藏着的危险由于压抑而更显得无比可怖。
莫奕停止了叙述,平静地凝视着闻宸:
“……我的墓志铭上会写着——她是我的此生挚爱。”
他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闻宸所有的沉默和压抑仿佛瞬间毫无作用,他狠狠地吻住莫奕的唇,毫无章法地噬咬着,仿佛要将对方嚼碎吞下肚子般的凶狠。
浓重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齿之间蔓延,闻宸野兽般疯狂而用力的吻法令莫奕几乎窒息,过了许久,他才喘着粗气停下,红着眼眶,声音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似的:
“……你想都不要想!”
莫奕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胀痛到有些麻木的唇,“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闻宸咬紧牙关,情绪仿佛被逼到边缘,每个字眼都带着凶狠的血色:
“……我不准!!”
莫奕原本淡淡的眉眼突然变得阴沉而凌厉,他伸手掐住闻宸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迫使他和自己对视,然后挑衅地挑挑眉,声音刻薄而冰冷:
“你不准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还能借尸还魂吗?”
闻宸眼眶赤红,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想我死,我会在你的下半生死死地缠着你,就连你死我也要跟到你坟墓里。”
莫奕笑笑,神色稍稍柔和。
很久之前莫奕就发现,闻宸有一种极端的自毁倾向,无论是自己要求什么,即使是牺牲远远无法得到相对应的收益,也依旧毫不犹豫,毫无保留,莫奕虽然不清楚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那段经历对闻宸影响极大,甚至令他对于失去自己到了近乎恐惧的地步。
他伸手捏了捏闻宸的脸颊,轻声笑道:
“那我等着。”
身周的雾气翻涌,外界的潮流涌动声似乎更加清晰了些许,莫奕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周的雾墙,思考了几秒钟之后,突然看向闻宸,问道:“对了,你之前说你能听懂戒指在说什么,那么你们俩应该能交流,是吗?”
闻宸捂着自己刚刚被捏过的脸颊,有些呆愣地点点头。
莫奕眯起双眼,继续说道:“那你试着问问它,这个副本的支线剧情怎么完成?”
他话音刚落,就只听一个阴冷熟悉的嘶嘶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不需要传话,我能听懂。”
莫奕愣了愣:“我们现在也能交流吗?”
戒指的声音远远不像之前那么平静,反而听上去似乎有些焦躁:“我怎么知道?”
莫奕定了定神,将自己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戒指嗤笑一声:“你还不懂吗,只要将克劳斯从我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支线任务就完成了,但是在他被我解放出来的一刹那,他那被吞噬了百年的灵魂也就灰飞烟灭了,所以……这个支线任务本身就是条死路。”
莫奕微微蹙起眉头——那么,解开支线任务而促使副本发生根本性变化,从中寻找脱身方法这条路就被堵住了,但是如果想要撑够接下来的时间对于现在的闻宸来说又颇为困难,两条路都被堵死的现状令他不由得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对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说道:
“对了,你说这整个宅子都是由你一己之力构造出来的,所以整个副本其实就应该是你本身,那你对这个宅子应该还有一定的控制权,是吗?”
戒指没有回答。
莫奕则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那你抵御一部分游戏的力量应该不算非常困难的吧?”
戒指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能如此自然地对我提出像这样的要求?我又不是救济所,你到底有没有理解,要我帮忙是需要付出代价这句话的?”
莫奕缓缓地回答道:“毕竟现在你我被绑在了同一艘船上,现在即使是想要分开也没办法实施了,你在我的手指上,自然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以我现在失血过多的状态也再和你做交易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而你要的并不是这个,不是吗?而一旦我们都被游戏吞噬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更何况我现在需要借助的力量并不是你的法则,你本身的力量就足够达成。”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现在游戏是我们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在和它的对弈结束之后,接下来才是你我之间,到那时,倘若我输,我的灵魂就归你,这不就是我们之间的协定吗?
戒指不再说话。
但是莫奕知道,以戒指的明智足以认识到眼前的现状,倘若它被游戏吞噬就再无翻身机会,而即使是现在诱使自己和他达成交易,它也很难再凭借自己的力量组织起相应的幻境将他的灵魂吞噬,更不要说旁边还有趁虚而入的游戏在虎视眈眈。
而自己提出的选择,是现在状态下的最优选项。
许久的沉默之后,浓厚的白雾后的响起液体涌流的声音,仿佛是墙壁崩塌与天花板探险的声音传入耳膜,在经过雾气的阻隔之后显得仿佛远隔万里,但是却清晰的令莫奕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扭头看向闻宸,只见闻宸也回往过来,声音轻缓地说道:
“我这里的压力减小了。”
粘稠的液体交缠碰撞的声音,被控制的玩家疯狂嚎叫的声音透过翻滚的雾气传来,比之前更加激烈而嘈杂,莫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静静地注视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终于,秒针咔哒一声划过了表盘的最上方。
这个副本规定的逃生时间终于走到了最后一秒。
莫奕听到自己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次的机械声中带着隐隐约约的电流声,听上去有些断断续续:“恭喜您成功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