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黑漆漆的, 还不通风。
如果不是精修内力、气息绵长的武林高手, 估计没有本事活着从这里爬出去。
没错,就是爬——通道高度太低,除去身量矮小的幼童,成人只能匍匐着往前。
孟戚自然考虑了这种可能,他在加固(重修)密道的时候, 不仅保留了弯弯曲曲的部分, 还多造了两个。这让通道在极短的距离内有两个大拐弯, 人又不是蛇, 根本没办法把躯体扭成那样。
除此之外, 通道还忽上忽下,有台阶也有小陡坡。
墨鲤一脚踩到了前面孟戚的衣服,身体往前一踉跄,还好及时稳住。
“大夫, 你等一会。”
“……”
墨鲤闭着嘴,不到万不得已, 他绝对不会说话。
只听某人用软濡的声音说:“前面有点儿挤, 得侧着身体才能过去,我先试试。”
墨鲤不由得纳闷起来。
通道是孟戚自己建的,结果他自个都过不去?这是什么情况?
墨大夫默默地伸出手捏了前面的人一把。
这……不止是胳膊粗,就连腰上都有嘟起的肉。
“痒。”
小巴掌迅速地拍了下来, 砸在墨鲤的手上。
啪地一声, 特别清脆。
这是肉撞到肉的声音,更准确地说, 胖墩跟胖墩之间总是有缓冲力的,声音听着响,却不怎么疼。
“抱歉,大夫,我是不是打重了?”
变成幼童就这点不好,总是拿捏不准力道的轻重。
“大夫,你……不高兴?”
孟戚能猜到墨鲤在不高兴什么。
幼童的形态看起来太脆弱,对危险没有抵御能力,尽管实际上身怀武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仍然有种不得劲的感觉,很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孟戚没变成人形的时候,一直以沙鼠的模样生活,所以他不觉得变成幼童会如何。圆滚滚胖乎乎的沙鼠才是走哪都被欺负,天上有鹰,地上有狐,稍微大点的动物都把它当做美食,人的模样就好多了。
孟戚已经想起了歧懋山的那处灵泉潭。
灵泉潭就像上云山龙首峰的石洞,庇护着初生的龙脉。
区别在于太京龙脉稍微有了意识之后就想着往外跑,而歧懋山龙脉作为一条鱼,没法上岸,根本去不了没有水的地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水潭里。
后来“长大”了,因着水的限制,墨鲤也不会有变成原形溜达的想法。
种种因素造就了墨鲤沉稳的性情,他的想法没有那么跳脱,变幼童可能是一种很出格的行为,还令墨鲤感到分外不自在。
“没有,你快走。”
墨鲤看到孟戚停住不动,只能语气含糊地催促。
“后面有道坡,特别陡,可能会滚下去,你抓住我的手。”
“……”
其实墨鲤不自在的原因根本不是孟戚想的那样,这几天正是他对孟戚的感觉变得复杂的时候,隐隐有了一些异样的想法,却又不分明。
仿佛少年男女陌上相遇,在风和日丽的春景里,擦肩而过后频频回首,恋恋不舍。
就这么意动着,想要追上去,想要靠近,忽然——意中人就在你眼前变成了一个胖娃娃。
这难道不值得生气吗?
看着前面的人努力地试图挤过狭窄通道,最后不得不侧过身体的模样,墨鲤忽然就不气了,他觉得假如自己伸过去一只脚然后一踢,孟戚估计会直接滚下去。
墨鲤当然不会这么做,但这不妨碍他想。
骨碌碌滚下去,然后灰头土脸……
胖娃娃总比沙鼠好,沙鼠太小了,根本不知道会滚到什么地方,还要在通道里找半天。
墨鲤看着孟戚艰难前行的模样,忽然心里一动,这条通道孟戚该不会也没走过几次吧!这么窄根本不正常,莫非是以沙鼠的体型造的?只要沙鼠滚得愉快就行了?
墨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弯曲通道,可不就是一个沙鼠觉得有趣的地方?
“……我们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墨鲤刻意压粗声音。
然而听起来并不粗犷,反倒因为吐出太多的气音,就像在发脾气。
不仅孟戚,连墨鲤也愣住了,连忙把声音改回来。
“如果陆璋死了,都是你太胖的过错。”
“陆璋没那么容易死。”孟戚闷闷地说。
两个奶娃娃的声音就这么在通道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
“他既然知道会有人谋反,还勾结了江湖中人,总不至于傻乎乎地待在那里,什么都不准备。”
“你是说禁卫军?”墨鲤反问道,“他们能够拦得住青乌老祖。”
“拦不住,不过青乌老祖也不会见人就杀,他得留着几分力,禁军加上临时抽调来的人呢,少说也有五万。我们已经见过了青乌老祖,能够看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有野心,有能力,缺点就是听不见任何人的话,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便很难更改。”
软濡的腔调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实在让人发笑,墨鲤却顾不得笑,皱眉问:“正因为如此,陆璋不是更加危险了吗?想要谋反,总得先杀死皇帝。”
“大夫有所不知。”
孟戚差点儿就把“大夫一看就没有谋过反,也没想过要怎么谋反”的话说出来了。
“杀死陆璋不是最重要的,青乌老祖首先必须确定有人做他的傀儡,也就是二皇子。如果二皇子死了,他需要重新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不是陆璋,他没有兵权也不是朝廷的文官武将,就算他想妄图称帝,也不可能成功。”
孟戚转头对墨鲤说,“读书人是非常奇特的存在,他们总认为世上不读书的人不配做官,自然也不能统治天下。纵然有人率领大军,征服了天下,终归还要靠读书人治理国家。他们或许可以屈从于军队的屠刀,也有可能为钱财美色折腰,可是要让他们向一个江湖草莽跪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青乌老祖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国家,一个能够利用了大修土木的朝廷,而不是一个被他杀到惧怕、动荡不安的天下。
“所以陆璋总能等到我们去救他的。”孟戚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甘不愿
他没去杀陆璋,已经是看在太京百姓的面子上,谁愿意去救啊!
胖娃娃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墨鲤:“……”
还是想踢一脚。
难道外表变小之后,性格也会受到影响?
墨鲤悄悄后退了点,以防自己忍不住付诸行动。
陡坡到了尽头,又绕了几道弯,通道开始转而向上,墨鲤听到了隐隐的水流声,隔着岩石跟土层传来的。
“快到了!”
孟戚一边走一边说,“这附近有地下水脉,所以密道修得比较弯曲,很多地方都要避开。”
原来不是为了沙鼠好玩,墨鲤稍稍有些愧疚。
密道里的台阶很窄,许多都残破不堪,幼童的脚踩上去正好。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不会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也不用费劲地一级级台阶的攀爬,轻功照样能用,如果不是通道太低,跃起来会砸脑袋,速度还能更快一点。
随着通道逐渐靠近地面,武林高手的敏锐听力开始发挥作用。
宫人惊惶的低语声、禁卫军跑动的声音,全都清晰地传了过来。
“嗯?”
孟戚眉头一皱。
他没有说话,这里距离地面已经很近了,难保不会被人察觉。
墨鲤朝他投下疑惑的目光,哪怕四周再黑,对他们毫无影响。
孟戚回头看墨鲤,神情有些尴尬,他用传音入密说:“那口枯井被填了。”
“……”
作为太京龙脉,对上云山地底的情况一清二楚,再往外虽然也受龙脉影响,但是不专门用灵气查探,就只知道个大概。
譬如通道没有坍塌,也没有浸水等等。
密道出口跟入口为了不被人发现,原来就有巨石填堵,对孟戚来说这不是问题,挪开就好了。可是现在不止井上有石,井壁都塞满了碎石跟泥土。
“没有办法?”墨鲤也用了传音入密。
脑中跟耳里听到的声音依旧软濡柔绵,就像有人凑在耳边嘀咕。
墨鲤的耳朵微微一抖,耳廓整个红了。
孟戚挨到墨鲤身边,他这么做没有半点占便宜的意图,胖娃娃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事实上在他看到跟自己一样白白胖胖的歧懋山龙脉时,孟戚忽然觉得曾经的臆想实现了。不能两只沙鼠团在暖暖的沙坑里,还可以抱着软乎乎的娃娃晒太阳。
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懒洋洋地睡大觉。
胳膊软、肚子软、就是腿太短。
孟戚低头看了看自己,再对比墨鲤,发现还是自己更圆一点。
算了,那他就吃点亏,让墨鲤枕着自己吧。
孟戚捏了一把身上的肉,满意地点点头。
“你在做什么?”墨鲤不解。
“……准备破开密道。”孟戚神情肃穆。
墨鲤信以为真,便问道:“强行破开?会不会太引人注意?”
“没关系,能把青乌老祖引来最好,我们先把衣服拿出来,免得等会儿出去了来不及。”
孟戚这话说到了墨鲤的心坎上,他可不想用现在的模样跟青乌老祖对上,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化加穿衣服,还是事先准备为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密道上方忽然传来有人挖土的声音。
“再埋深一点,现在全宫搜查,凡是可疑的地方禁军还会挖开来看,不藏得严实一点,这东西就保不住了,你我的性命事小,辜负了太子事大。”
说话的人声音非常尖细,应该是内侍。
墨鲤心想不是二皇子吗,怎么忽然变成了太子。
除了铁锹铲土声,隐约似乎有人哭了起来。
“好了,哭什么!这都是命!”领头的内侍低声骂。
哽咽的声音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更大了。
“听说万和殿那边死了好几十人,咱们又能熬到几时,等到殿下没了,还不知道谁会入主东宫。”
“谁都一样,快挖。”
铁锹咣地一声砸到了石头。
“不行,往这边挖,时间不多了,再拖就要有禁军来了。”
负责挖掘的几个内侍大概很有力气,他们站在坑底猛地一锹子下去,孟戚神情微变,叫了一声不好。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股水柱从坑底喷了出来。
众内侍大惊,知道没法藏东西了,慌忙丢了铁锹四下逃窜。
密道也受到了影响,强劲的水流不断冲刷着一侧石壁,墨鲤只来得及跟孟戚套上衣服,然后一掌向上击出,泥土高高飞出。
墨鲤纵身跳出,借着水流的遮掩,迅速变了回来。
袖管跟裤子没来得及放下来,勒在里面有些难受。
“孟兄?”
孟戚也在拽中衣的袖子,他直接指了个方向:“走!”
水柱喷得极高,立刻引来了禁军的注意。
等他们到了这处荒凉的宫苑,水流已经小了,积水已经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四周空无一人,水里还散落着铁锹等物。
“这,会不会是昨天的龙……有人把龙挖出来了……”
“胡说!快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