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十一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那天和鹊十换了班以至被挑中去监视徐篱山。
夜阑人静,冬日冷寒。
鹊十一站在书桌前,一字一句地重述徐篱山的回答,真心觉得此时书房这种堪称微妙的安静气氛比直接抽他几十鞭还要难忍百倍。
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坐在小榻上给自己设计第不知道多少款针灸袋的莫莺,以及刚从元净寺扫了半天地、结束惩罚回来的辛年。
书房内外同时安静如鸡,莫莺悄摸地用余光瞥了眼坐在书桌后的京纾,见对方手中的书还是很久前的那页,但精心包装的封面册子已经被捏出了皱。
这他娘什么情况?
莫莺一边莫名,一边感慨今天真是不宜出门,否则也不至于正撞枪口,有被牵连的危险。突然,他感觉到一道做贼似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顺势看过去,辛年朝他挤了下眉毛,那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他来打头阵,迎接很有可能降临的猛烈暴风雨。
笑死,他是这么大无畏的人吗?
莫莺回敬同样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继续装聋作哑。
辛年求助无门,暗骂莫莺一声,被逼无奈地来当这个开口打破沉默的勇士,“殿、殿下,徐六公子还年轻,又从小贪玩,心里没个谱——”
“他说,他要选你。”京纾轻轻放下书本,却是看向前方的鹊十一,语气如常,“你如何想?”
鹊十一垂着头,说:“属下绝无不该有的想法,只想替主子盯好徐六公子。”
“盯着他的不只你一人,他却对你更亲近,”京纾稍顿,“十一待人温和。”
两道怜悯的目光从左右同时落到身上,鹊十一隐隐崩溃,说:“因为每次传话都是属下去的,徐六公子只见过属下,不曾见过十二……属下往后让十二传话,不再出现在徐六公子面前,或者属下与人换班!”
“不妥。”京纾说,“你盯了他那么久,突然消失,他说不得会失落。”
青天大老爷,您听听这是什么话?鹊十一鬓角生汗,脑子疯狂转动,说:“徐六公子待属下三分客气全是因为尊敬主子,否则早就拿竿子将属下从树上戳下来炖了!属下若就此消失,徐六公子定然恨不得放烟花庆祝!”
京纾轻声说:“是么。”
鹊十一单膝跪地,掷地有声,“是!真是!一定是!徐六公子待属下的厌烦之心天地可鉴,请主子明察!”
京纾看了他几息,才说:“十一向来稳重自持,我自是信的。”
鹊十一猛地松一口气,却听京纾又说:“不过徐篱山满口蛊惑之语,为着你心定,还是去元净寺扫扫地,听听禅,清除浮躁。”
老天开眼,老天开了四只眼啊!鹊十一满心欢喜、万分愿意地磕头,“属下领罚,立马就去,主子没下命令,属下绝不踏出元净寺一步!”
他说罢起身告退,虽然面色不显,但仔细听那脚步声,一步一步都写满了“欢快”。
“不是,”莫莺抬手往外头指了下,“我怎么觉得他高兴得要上天了呢?你们家十一何时开始拜佛了,那么向往去佛寺?”
辛年暗自叹了口气,远离徐篱山,就远离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且力量不明的潜在危险,能不高兴吗?
“还有,我总算搞明白大致情况了。不是我说,我的殿下,”莫莺看向京纾,戏谑道,“您有事没事去操心徐六的婚事做什么?”
京纾把面前的书本扫到一边,辛年立马去隔间盛了一盏茶出来,放到他面前。茶水澄澈见底,颜色像隔门后的金梅,京纾收回目光,说:“陛下的旨意。”
“真要赐婚,也该让文定侯操心,反正他天天都闲,可你不一样啊,你如今有伤在身,陛下巴不得你天天躺在榻上不要管事甚至连思考都不要有,为何要把这种和你八杆子打不着又不怎么要紧的差事交给你?除非陛下只是随口一提,哎呀,可这也说不过去啊。”莫莺故作疑惑,“因为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懒得亲自过问吧?可你不仅过问了,还真给人家挑了门婚事……啧,啧啧啧。”
此时此刻,辛年恨不得没从元净寺回来过,他扫地的速度还是太快了。
偏偏莫莺还摇头失笑,一副很欠抽的语气,“我的殿下,我怎么觉得该静心的是您呢。”
“你也这么说……”出乎意料的,京纾并没有任何不悦,目露疑惑,“从元净寺回来前,辛年和鹊一也这么说,我听他们的把云絮放了,给徐篱山赐婚,可事情并未解决。”
辛年自责道:“属下等无能,未能替主子分忧。”
“哎呀。”莫莺抬手让辛年给自己倒盏茶来,“情有可原啊,毕竟你们和你主子一样,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知识不足也是正常的。”
辛年把茶端过去,莫莺喝了两口,接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扇面上“风花雪月”四个大字瞬间夺目无比。他看向京纾,“这种事你不问我,活该你百搭。”
“那就说说看。”京纾说,“你‘知识’渊博,若是也不能替我解决问题,那就不是真心帮我。”
“你少威胁我!”莫莺端着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让辛年给他搬了张椅子坐下,面对面地给京纾“问诊”,“你今天这两出要想有用,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如徐六说的那样,他如草芥微尘不配入你眼,可如果真是这样,你根本就没缘由搞这两出,所以这是什么情况?”他猛地拍桌,“我的殿下,您已经走死啦。”
京纾抿唇,难得毫无头绪,“那该如何?”
“虽然您不耻下问的品格令我赞赏,但是我真的服了您!”莫莺差点被气笑,快速摇着扇子给自己降温,“确定病症怎么办,对症下药啊。你的症状就是你玩脱了,你当初想要钓鱼,所以暂时对徐篱山网开一面,但你现在不仅忘记了当初说的那些狠话,还显然被这条一摆一水花的鱼儿摆花眼了!至于怎么治,很简单。”
他端起茶喝一口,润了嗓子,继续说:“我的药方很简单,三种:其一,你怕他毁你道行,那就直接拿出你以往的手段,干净利落地将他铲除了——虽然我真的很舍不得这样的大美人被辣手摧花,但我最爱的还是你啊。其二,你若不想下这个手,那你就索性自堕根基,吃吃情/爱的苦呗,这么个大美人对你投怀送抱,你竟然不珍惜,他娘的简直暴殄天物!”
“你喝茶喝傻了!”辛年听不下去了,插嘴道,“你竟然把主子送给徐篱山哄骗!”
“我他娘还没说完呢,这不是还有第三条吗!”莫莺伸手把辛年推远点,转而看向京纾,“你若既不想杀他,又不甘心他哄你骗你,那你就跟他打擂台呗!这擂台一摆,最后谁输谁赢都得靠本事。虽然你这种没开过荤的雏鸡没知识、没经验,但你还有我这位聪慧无比的大军师,不怕赢不了他徐篱山!”
辛年又冲上去,“主子又不是闲得发慌?打什么擂台!”
“滚远点!”莫莺拍桌,盯着辛年,“他还不够闲得发慌!他今天搞这两出已经够发慌的了!再不下定决心、定下方针、采取行动,你家主子就要把头发都琢磨白了!”
“万一打擂台输了呢?”辛年力争,“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我家主子还、还……”
“还怎么?一颗芳心碎八瓣?”莫莺嗤笑,“这有什么可怕的?怂包!”
辛年忍无可忍,伸手把他头上的方巾揪了,冷笑道:“你说得倒是轻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万花丛中过,没半点真心!”
“我当然轻松,这要是我,说不定早和徐六滚榻上去了!况且,你怎么就知道会输,那要是赢了呢?”莫莺伸手摸了把头发,把炸毛捋平,“你想想,赢了,你家主子不就把‘病’治好了,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辛年把方巾扔他脸上,冷嗤道:“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万一打着打着真爱上了呢?”莫莺扯下方巾,歪头瞅着他,“你不想让你主子当一回‘人’吗?”
辛年一顿,过了几息才说:“自然想,主子若遇良人,我求之不得,但徐六那样的,他心肝都是黑的,还能是良人吗?”
“他没心眼的话,你家主子能留他吗?一早就砍了吧?况且心肝黑又如何,那也是有啊,既然有,那就能塞得进去东西,情也好,义也好,你以为他当真能心如磐钟,不起半点风声?”莫莺说罢猛地拍桌,转头看向好久没动静、仿佛当事人不是自己的京纾,“是不是男人,是就说句话!”
京纾说:“话。”
“……”莫莺摸着心口倒退三步,语气虚弱,“我可能要成为兰京头一位被病患气死的大夫。”
京纾抬手揉了揉被吵得发痛的太阳穴,说:“我听懂了,你是说我对徐篱山起了类似于男欢女爱的心思?”
莫莺瞪大双眼,“不然呢,亲爹!你要没被他勾/引到半点,你现在是在干嘛,有病啊?”
京纾疑惑,“我不就是有病吗?”
莫莺目眦尽裂,“你、你——”
“主子。”门外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莫莺,莫莺连忙落座,抱起茶杯、狂摇折扇给自己续命。
辛年调整神态语气,说:“进来。”
暗卫走进书房,说:“主子,十二传信,徐六公子偷偷出府往明恩公府去了。”
“这大晚上的,他去找郁玦?”莫莺嘶声,瞥向京纾,“哎呀呀,人家可不是非谁不可哦——”
“啪嗒。”
京纾抬手时撞倒了手边茶盏,茶水泼了一身,他眉间微蹙,隐有不悦。
“作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