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筵觉得有些委屈。他觉得自己是在晕晕乎乎中就被黑鸟带偏了,可又分不出究竟是在哪里被带偏的。明明是叶迎之不好总欺负他他才跑出来, 才离开神殿离家出走, 为什么他现在为了见叶迎之一面又要把自己当成祭品献给他?
这太不对了。迟筵坐在祭坛边上,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位于黑塔之下的地窖之中, 触之所及是冰冷坚硬的青灰色石板,唯一的光亮来自于正中央祭坛之上幽幽燃起的蓝色魔法火焰。整个大厅都显得冷硬、幽暗, 映着圆形的高耸出地面两米的石砌祭坛上的魔法图腾,显出丝丝的邪异的色彩。
这个大厅是封闭的, 祭坛的后方是空荡荡的绘满意味不明的壁画的石壁, 前方则是两扇厚重的黑色大门。大门此时严丝合缝地紧紧闭合着,但迟筵知道, 大门的后面还是无尽的黑暗——因为他就是从那里来的。
这两扇隐隐附着着神力的魔法黑门可以挡住大部分心怀不轨的侵入者,但是绝对不包括迟筵和黑鸟——黑鸟本身是生长在邪神神殿的神鸟,迟筵则是因为自身身上的邪神气息太重了——事实上,如果黑门拥有意识,甚至可能会把他错认成邪神而当即跪拜迎接。
迟筵和黑鸟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黑门之后的祭坛处,黑鸟用翅膀指着祭坛后用黑金砌成的神座上面的道:“看,那就是艾默尔大人的神像。”
迟筵特意使用了一个照明术,凑近了去看, 皱眉道:“胡说,这和迎之一点都不像。它连脸都没有, 就是一块石头。”他甚至还想过,如果真的和叶迎之长得很像的话就把神像偷搬回自己的寝室做装饰,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因为艾默尔大人从没有用真身出现在下界过。”黑鸟道, “神像只是信仰的寄托,出于对神祗的尊敬也不可能很像的。”
迟筵对神像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按照黑鸟的指导操作起祭坛,但他折腾了半天,也只是使祭坛上燃起了两团幽火,再无别的收获。
“嘘,小声一点。我感觉到外面还有别的人在,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黑鸟竖起翅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好,我小声。”迟筵压低了声音,“可是我怎么才能召唤出叶迎之?我已经完全按照你的方法去操作了。”
虽然我感应不到丝毫气息,但是我猜艾默尔大人已经就在我们身边,看着这一切。至于他为什么不出现,我猜……
黑鸟小幅度地扇了扇翅膀:“我猜我们还需要一个祭品才行。”
迟筵狐疑地看着它:“你之前说不需要祭品的。”
“是我经验不足。”黑鸟诚恳认错,“听我说,我想了想,想完成召唤,你还得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艾默尔大人才可以。而且这种召唤不能有第三者在场,所以我马上就会躲出去,你多保重。”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这是我特意从你们学校图书馆搜索到的献祭的祭词,你一会儿可以躺在祭坛上照着这个念,我先走了。”黑鸟的翅膀下的羽毛中飘出了一张长长的字条,它抛下字条后没等迟筵再抗议就迅速飞出黑色大门,消失不见了。
作为一只神鸟,隐匿行迹对它而言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剩下迟筵一个人坐在祭坛边上,迷惑又委屈地捡起黑鸟抛下的字条,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被黑鸟蒙骗了。
他凑到祭坛之上,借着亮起的幽火看起了那张纸条,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眼睛瞬间瞪大,直接把字条在手中揉成了一团。刚揉起来又不甘心,想了想重新把字条在掌心摊平,皱着眉看了起来。
什么东西。在神殿叶迎之最欺负人的时候都没让他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下界的人类太可怕了。他们每次召唤神的时候都会说这种话吗?
迟筵无法想象自己那位神学史老师,霍奇先生躺在祭坛之上念着这样的祝文召唤春天女神。他确定自己不会直接把春天女神吓跑吗?
不过下界和神界的沟通本来就很奇怪,他读神学史课本的时候也读到了许多可笑的谬误——说不定下界的人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召唤神,和神沟通呢?
即使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之前是被黑鸟坑了,但迟筵也依然不能肯定黑鸟交给自己的字条是有问题的。毕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按照字条上面的记载做他就召唤不出叶迎之,那么今天辛辛苦苦来到这里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正在迟筵犹豫的时候,他听到黑门之外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和轻微的交谈声,从声音判断来人不止一个。黑鸟说的不错,的确有别人也进来了。可能是因为已经到了地窖的最深处,那些人也少了些顾忌,没再刻意遮掩形迹和声音,使得迟筵也能听见他们发出的声响。
脚步声距黑门越来越近,迟筵也不敢肯定他们能否或者说会不会打开黑门进来,心下顿时一慌又一急,当即躺到了祭坛的中央——他如果现在出去肯定会正面遭遇那些人惹来麻烦,黑鸟不在,这里没有其他人能给他出主意。但如果召唤出叶迎之就没问题了,不论什么情况,叶迎之都一定能解决。
他躺在祭坛之上,缓缓闭上眼睛,面容变得平静,轻声念出字条上所写的祭词:“……我最爱的神祗,请您降临。降临享用我的美好。我愿意献上我自己,献上我的所有给您,我愿意永远与您同在,我是您的祭品,我永远属于您……”
无数的幽蓝色的极为浅淡的荧光光点渐渐浮现在祭坛四周,将迟筵完全覆盖笼罩其中,光点又渐渐散开,漂浮充斥了整间石厅。
祭坛之上,渐渐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起初还只是朦胧的一道虚影,随后便越发凝实,最终凝成迟筵熟悉的神祗的样貌。
邪神真身亲临,如果不是他可以收敛,强大的神压甚至会将这整片圣湖都直接瞬间摧毁。但在叶迎之的刻意压制之下,整个学院除了迟筵竟都对此一无所觉,甚至门外的那几个人都丝毫没有察觉到邪神本尊就与他们仅有一门之隔。
只有神学院的老院长从睡梦中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清醒、冷静、毫无睡意,还带着丝丝的疑惑。他心里总觉得有一点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而大多数人却被蒙在鼓中,浑然不知。
老院长当机立断地起了身,让自己的助手去通知霍奇先生和其他几位学院重要人士:“告诉其他人,我在黑塔等着他们。”
迟筵看到了熟悉的,已经有一个月未曾谋面的爱人,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行动地站了起来扑了上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叶迎之。”说实话,在他有记忆以来,他还没和男人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
“我的小宝贝。”男人亲吻着他的额头和眉眼,喟叹着,扶着他重新坐回到祭坛上,轻声呢喃,“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扔下我直接就跑掉?嗯?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想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迟筵想问,但又觉得这句话显得太弱气太娇气了一些,所以又咽了回去。这时候他理智也渐渐回笼,即使依然老实地被搂在对方怀里,还是故意绷起了脸,偏过头故意不看叶迎之。
“我一直看着你。”叶迎之笑着吻他的耳朵,“看你在下面给自己安排打点得都很好,没忍心直接抢你回去。阿筵,你要是再不主动找我,我大概就要忍不住来抢你走了。”
迟筵转过脸看他,微微睁大了黑色的眼睛:“迎之……你是说,你支持我这样在下界自由发展?”
“当然,你在下界出生,你生命的一段历程本应属于这里。我从未试图把你桎梏在神界,桎梏在我怀里,限制你的成长空间。”叶迎之信誓旦旦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羞赧的轻咳一声,“当然,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行动,总想把你圈在手心里。”
他温柔地怀抱着自己的爱人,缓缓在祭坛上躺下:“阿筵,我宠你,是因为我爱你;我护着你,只是因为你现在还太稚嫩,太年轻,还没有完全成长。即使你最初被作为祭品献给我,但我从未把你当成我的附属,我的所有物,如果说我们之间有从属关系,那也是我们相互拥有。我从你那里拿走的,得到的,索取,我也会相应的把自己所有的给你;我拿走你的心,就会给你我的心。”
他在迟筵耳边又落下一吻:“你是等同于我半身般的存在。”
如果叶迎之来硬的,迟筵就算干不过他,也要和他闹腾,最后还是叶迎之投降。可迟筵如今正值青春年少叛逆之时,最抵抗不了爱人这种柔情攻势,顿时连自己是因为叶迎之老把他困在神殿寝殿不放缺少人身自由才和叶迎之赌气离家出走的事都忘了,听完这一番话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依靠在叶迎之怀里,轻轻回吻对方,小声悄悄应着:“嗯。”
他用头在叶迎之胸口蹭了蹭:“那我先在这里好好念书,我有时间就会来祭坛召唤你看你的。”据说下界早些年的时候还不如现在发达,往往是丈夫在外求学妻子在家等候,夫妻长时间才能一会,迟筵现在觉得叶迎之就是他家中的小娇妻,心中顿时满溢着对对方的柔情蜜意,甚至还有丝丝愧疚。
叶迎之笑着应好,眉目温柔,告诉迟筵没关系,他想见他的时候随时都能看到。
迟筵却觉得更愧对爱人了。他望着叶迎之,仰起头,露出光滑的脖颈,跪坐在祭坛之上,缓缓闭上眼睛,摆出一个真的犹如献祭般的姿势,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迎之……”
叶迎之眯起眼,看着爱人可口的样子,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
就在邪神肆意享用自己的祭品之时,黑门之外突然响起了一系列响动,有念动咒语的声音,还有敲击石壁的声音。这些声音提醒着迟筵,就在和他们一门之隔的地方,有人,而且是为数不少的人。
他一下子把叶迎之推开了:“外面有人。”
神祗缓了缓,安抚地抚摸着爱人的背脊,轻声道:“没事的,不用管他们。他们进不来,也不会听见我们的声音。当他们不存在就好。”
迟筵还是没法当那些人不存在,可想到自己只能陪叶迎之这一个晚上,还是默默忍了下来。
即便如此,却也一直很紧张。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人在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快速地撤离了。迟筵躺在祭坛之上,虽然意识昏沉,但也不由得在内心深处缓缓舒出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声音道:“没错,这里刚才有人来过。他们好像发现不对之后就马上离开了。”
另一个声音道:“看样子他们没能进去混沌之门。”
那是霍奇先生和教他们魔法原理的芙芙夫人的声音!
听见熟人的声音,迟筵一下子羞耻地哭了出来,挣扎着哼唧着向祭坛下爬。
叶迎之却够住他的脚踝把他抓了回来,同时昏暗的祭坛四周浮现起了一串亮黄色的咒文形成的屏障,阻止着迟筵离开祭坛。
叶迎之把迟筵搂进怀里亲吻眼角,视线转向那些亮黄色的咒文屏障,喃喃道:“看,你刚才许下的咒。这是我们的祭祀契约形成的约束屏障。你说过要把自己原原本本完完整整从里到外都献给神的。在我们的祭祀契约达成之前,你可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