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雪又变得很深。
江佟就那样睡在陈子兼的肩头,醒来的时候,电已经来了。
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毯子,他睁眼时看见电视亮着,画面里有好几个人。江佟动了动睡得很疼的脖子,忽然发现自己靠在陈子兼身上,愣住了。
陈子兼没说什么,好像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或者他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一样,只是帮江佟把毯子拉下来一些。
江佟睡得脸很红,有一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懵懵的神色。
“我有没有睡得你不舒服?怎么不叫我?”江佟无抬手摸了下后颈,因为刚刚自己说的话联想到不好的歧义,又赶紧垂下脑袋。
他往毯子里缩了缩脖子,侧过头偷偷地看陈子兼,屏幕的光在他眼睛里忽明忽暗。
“我们警队最近安排体检了,但是人手不够,你愿意来帮忙吗?”陈子兼低了低眼,和两只眼睛快钻进毯子里的江佟对视。
安静几秒,江佟说:“当然。”他感觉自己总算能做点事,还很开心。
连续几天的风雪一停,陈子兼就来接他,将他带去警局。
原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这次体检比较特殊,附近几个警局的人都会一起来,又因为暴风雪,能调的医生少了很多,所以才格外需要帮忙。
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江佟就多次被师兄师姐带去帮忙体检,也算很有经验。
车停在前院里,虽然今天天气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也依旧寒冷。院子中站着好几个穿着风衣制服的警察和几条警犬,应该是在训练。
江佟跟着陈子兼下车,和他一起穿过院子和大厅。路过的警员都和陈子兼打招呼,江佟在陈子兼身边,低着头走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一个像是会议室的房间,江佟才看见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已经排好队的警察。
“大概要花一天的时间,”陈子兼把江佟带到会议室的角落里,“中午晚上都有盒饭,本来我在休假,但现在都已经来了,要去帮他们做一点事情。”
他大概是怕江佟一个人不太适应,所以说了很多。
“晓星等一会儿会来,如果我要忙到很晚,他送你回去。”
“好,你不用管我的。”江佟说。
他和陈子兼站得比较近,讲话的时候为了让他能在空旷的会议厅里也听清楚,陈子兼低头靠过来。
“领队在那边。”他给江佟指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医生,戴着口罩,江佟也看不清她的长相。
陈子兼带着江佟去见了领队,陪他一起领好衣服和器械。
江佟拿着白大褂,和陈子兼说:“晚点见。”
“好。”陈子兼点了下头,其实还想和江佟说一些话,比如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但旁边有人叫他,他就把那些不太必要的话咽回去,转身离开了。
江佟领到一份还算轻松的任务,领队让他负责测量血压的工作。
尽管现场人真的很多,但他们格外有纪律,几乎完全没有吵闹的声音,江佟甚至能听到在他旁边负责其他项目的医生说话的声音。
他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但在体检的人在数据上有问题时,他会花上一些时间进行简单地询问,同时给出一些建议。
江佟认真负责,一整天的时间,抬头低头就过去了。
测量血压的仪器发出响声,表示最后一名排队的警察也已经检查完毕。
“没有什么问题。”江佟把数据填进他的单子。
周围同样结束了工作的医生正在低头收拾器械,江佟也站起来,刚刚脱掉白大褂,领队便朝他走来。
“江医生,今天辛苦你了,听说你是过来旅游的,我们实在忙不过来,还麻烦上你了。”
“没什么的,反正最近天气很差,也玩不了什么。”江佟笑笑。
“哦,我过来的时候,看见陈队长也在,他现在应该还在外科,你先过去等他吧,这里我们收拾就行。”领队极力推阻,江佟也只好放弃,说:“那我就先过去了。”
一天都坐在座位上没怎么动,江佟腰有点疼。他不怎么在意,只是用手轻轻揉了揉。
外科需要脱掉衣服检查,所以安排的是一间办公室。
江佟沿着走廊,到贴着外科两个大字的门前停下。
门紧闭着,他抬手敲响,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进来吧。”
江佟推开门,房间内有两张床,陈子兼背对着他坐在里面的那一张。他手里捏着毛衣下摆,应该是正要脱掉。
靠门这边还坐着一个正在被检查的人,另外一位他不认识的医生正在旁边记录着数据,应该是刚才说让他进来的那个人。
“你是江医生?领队刚刚跟我说了,”那个医生短暂地抬了下头,“我这边就差陈队长了,你可以来吗?”
江佟愣了一下,点头说:“当然。”
在他们说话的这几秒,陈子兼已经将毛衣脱掉,随手叠了叠放在床头。
房间并不大,江佟走向他,把两张床中间的那道帘子拉上了。
头顶的白炽灯落下来,陈子兼微微抬头,看向江佟。
“还要脱吗?”他问。
江佟脚步一顿,摇摇头。
“你先躺下来。”
床头柜上还有全新的医用手套,江佟拆开一套戴上。
“外科检查主要是靠……”江佟提醒自己要专业,垂眼扔掉装手套的外壳,“触诊。”
他转过身,陈子兼躺在临时搭建的病床上。即使他只是在呼吸,全身的肌肉也会跟随着微微起伏。
江佟走到床边,开始检查他的胸部腹部。
和这里绝大多数的警察一样,陈子兼有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绷得很紧,身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口。江佟低着头,手指用力,先进行了浅部触诊。
接下来,他几指并拢,平放在陈子兼的小腹上。
“这道伤疤是怎么弄的?”江佟小声问。
“刚进警队的时候抓小偷,他在巷子里打破一个玻璃瓶划过来,当时是夏天。”陈子兼的双眼看着天花板,有些被明亮的白炽灯刺到。
在他说话的时候,肌肉松弛了一些,江佟开始检查。
“那这里呢?”江佟的手在他肋骨下停留了片刻,感到指腹有些热。
“摔的,地上有块很大的石头,也是在任务中。”
这一道伤痕看起来恢复得很不好,江佟又问:“任务很紧急吗?没有什么时间养伤?”
“嗯,有一个星期都在大山里,只有一些我们随身携带的药物。”陈子兼平静地说。
江佟手指抖了一下。
“怎么了吗?”陈子兼不疾不徐地问,“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江佟回过神,收回手,“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坐起来。”
陈子兼很快从床上坐起,两条腿踩在床边的地板上。
“抬下头。”江佟不可避免地站在他两腿之间,靠得比之前近一些。
虽然陈子兼很高,但他毕竟坐在床上,江佟站着的时候只比他矮了一些。
他扬起脖颈,江佟便沿着颈侧往上摸,一直到下颌和耳后的位置,检查淋巴结。
陈子兼一直很配合,以往有些人会不太能接受医生的触碰,或者身体有些敏..感,控制不了地产生一些反抗,但陈子兼不论是躺着还是坐着都很端正,一动不动得像一座雕塑。
但这样也有一些不好,肌肉绷得太紧,不太方便检查,所以江佟才会和他聊天说话,让他放松一些。
两个人在呼吸同一片小小的有些热的空气,江佟的鼻尖快碰到陈子兼的脸侧。尽管他只是在做一位体检医生应当做的事情,但可能因为他们是半熟不熟的人,所以江佟有一些不自然。
帘子外传来一阵收拾东西的声音,那个医生说:“我这边检查完了,我先走了。”
“好。”江佟抬了下头。
“可以了,没有什么问题。”他退开半步,小小地松了口气。
陈子兼垂着头,嗯了一声,没动,又问:“能帮我看看后背的伤口吗?”
江佟手套脱了一半,顿了一下,干脆全部脱掉,点头说好。
他绕到陈子兼身后,陈子兼也配合地躬身。他的双手撑在床边,蝴蝶骨和肱二头肌隆起,那道江佟帮忙上过药的伤口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已经好了。”江佟说。
陈子兼偏了一点头,视线落在江佟身边的地板上。
“那就好。”
检查终于完成,江佟站在一边收东西时,陈子兼拉过床头的毛衣,快速地套在头上,三两下穿好了。他站起来,走到离江佟很近的位置,几乎贴住他后背。
江佟感觉到,正要回头,陈子兼的手臂擦过他的耳廓,拿走他面前衣帽架上的外套。
“晚上……”江佟刚开口时,声音有些飘忽,他定了定神,又说:“你还忙吗?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听见他们聊天,医疗队回医院的时候也会经过我们那里,到时候我和他们一起……”
“不忙了。”陈子兼从外套里拿出车钥匙,看起来是早就准备好要走的。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因为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做,江佟觉得他们之间一直不说话又太安静,所以问:“今天体检顺利吗?”
“还可以。”陈子兼回答完,意识到江佟可能不是这个意思,所以又说:“没有什么异常的。”
“我今天给大家量血压,好多人手臂上都有伤,和你一样。”
走到门口,陈子兼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让江佟先出去。
“很正常,这边的警察经常在面临一些比较特殊的情况。”陈子兼大步走上来,跟在江佟身边,为了配合他的脚步,而让自己习惯的速度变得慢一些。
上了车,耳边的风雪声小了一些,江佟拉着安全带,问陈子兼:“你当初为什么想读警校?”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分数合适,我也不太喜欢读书,那不如就去读警校,也许以后会有一些觉得有成就感的时刻。”
时间过去太久,陈子兼不太能完全地想起当时的感受。他只知道,当时江佟会用很高的分数考进最好的医学院,他只能远远仰望。
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为那个很幸运的人,能够站在江佟身边,他是一名警察的话,也许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在快要启动车子的时候,陈子兼接起一通电话。电话里说了什么,江佟听不清楚,但陈子兼的表情变得轻松了一些。
电话挂断以后,陈子兼告诉他:“徐飞后天就能出院了,但他出院之后,我可能要离开几天,去配合调查。”
大概是警局里的一些制度,江佟理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