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不管夏凝思对汤鹤的态度如何,她都已经把汤鹤生下来了,但汤鹤却还是忍不住地想问,这是盘旋在他心中已久的困惑,几乎成为了他心底的一根刺。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质问夏凝思,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为什么给了他生命却又离开。
汤鹤要得从来不多,当初夏凝思和汤温茂离婚的时候,汤鹤甚至没想过让夏凝思带自己走,他只是希望很偶尔的时候,当他在汤温茂这里受了委屈和毒打的时候,能从夏凝思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安慰,可是夏凝思连这些都没有给过他。
与汤温茂离婚后,夏凝思迅速再婚,和现任丈夫生了赵以彤,从此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小女儿这里,对汤鹤这个儿子再也没有半句过问,甚至她中间换过两次手机号,就为了不让汤鹤联系自己。
那时候汤鹤也小,不懂事,找不到妈妈会躲在角落里哭鼻子,奶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苦口婆心地跟夏凝思谈了一次,夏凝思才勉强同意汤鹤继续与自己联系,但其实还是很少接汤鹤的电话,就算是接了,语气也极其不耐烦。
后来汤鹤长大了,明白自己的“妈妈”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慢慢地,也就不再打电话去打扰她了。
“我……”或许是汤鹤的控诉太过直白,夏凝思的声音明显僵硬了,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抱歉,小鹤,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抱歉,又是抱歉。
汤鹤想,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道歉。
后来很久汤鹤才明白“抱歉”是最没用的两个字,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仅如此,还会给说的人一种“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的释然感。
汤鹤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没劲透了,他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对夏凝思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不用跟我道歉,因为我不永远不会接受。”汤鹤的声音冷冷的,说完这句之后,他直接抬手把电话挂断了。
“嗡嗡——”
“嗡嗡——”
手机铃声很快再次响起,汤鹤垂眸瞥了一眼,发现是夏凝思打来的,再次抬手把电话挂断了。
他依旧站在门口,背靠着破旧的防盗门,手里握着手机,缓缓地蹲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脱了力气一般。
夏凝思没有再继续打电话过来,约摸着半小时后,汤鹤收到了她发来的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
“对不起,小鹤……”
短信整整占了两个屏幕,至少有个五六百字,但看了个开头,汤鹤就没再继续看下去了。
他不想怀疑夏凝思在发短信时的真心,但无论她真心与否,曾经的那些过往都已经发生了,并且未来大概率也不会改变。
汤鹤反手删掉了夏凝思的那些消息,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反手把夏凝思的号码给拉黑了,又把她的所有联系方式通通删除。
真的挺没意思的,汤鹤想,夏凝思不想要他这个儿子,现在的他也不再需要夏凝思这个母亲了。
做完这一切后已经是深夜了,汤鹤的手机都没电了,他把手机搁在旁边儿的桌子上充电,脱掉鞋,然后光着脚踩进浴室里。
浴室里的花洒很久之前就已经被盛绍昀找人修好了,汤鹤扯掉黏在身上的衣服,站在花洒下,依旧开了凉水,任由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
夏天太热了,在外面跑了一天,汤鹤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当然,汤鹤很清楚,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天气,还有许多许多别的原因。
夏凝思的事情就不多说了,汤鹤不愿意再想起她,汤温茂的事情同样悬在汤鹤的头顶,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汤鹤不知道汤温茂来找他是因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汤温茂绝对不是来找他叙旧的,汤温茂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早就丧失了拥有感情的能力了。
流动的水一点点把汤鹤身上的热气带走了,直到四肢开始僵硬发麻的时候,汤鹤才抬手关掉了花洒,他从旁边儿的架子上拿起一个浴巾,胡乱地在身上揩了两下,然后便光着身子走出了浴室。
汤鹤身上的水渍还没有擦干,顺着饱满的小腿肚缓缓滑落,流过纤细而白皙的脚踝,最终滴落在了地板上。
回到房间以后,汤鹤随手把擦过身体的毛巾放在一边儿,找了件睡衣换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客厅里,把手机和充电器一起拿回了卧室里。
拿起手机后,他看到手机里多了几条由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大概扫了一眼,发现是夏凝思发来的,她的语气十分激动,短信内容诸如“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妈吧?”之类的言论。
汤鹤没有理她,把这个陌生的号码一并拉黑了,然后继续在短信页里后翻,找到汤温茂发的那条短信,回复:【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夏凝思了解汤温茂,汤鹤同样了解,他知道汤温茂是个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人,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会一会他。
更何况汤鹤现在还住在奶奶家,汤温茂知道这个地址,就算是汤鹤真的想逃,其实也是逃不掉的。
消息刚刚发出,不消片刻,汤温茂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汤鹤深吸口气,走到窗台边,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边儿,一个温和又儒雅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儿久别重逢的喜悦,说:“……小鹤,是你吗?”
如果不是因为汤鹤足够了解他,大概就要被他这幅温柔的面孔迷惑了去,与夏凝思的直白不同,汤温茂非常擅长伪装。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汤温茂在外人看来都是随和又温柔的“汤老师”,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光鲜亮丽的皮囊下隐藏着怎样一个暴虐的恶魔。
“用不着这么兜圈子,”隔着电话,汤鹤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你想要什么?”
-
翌日。
路边的咖啡厅宁静而又优雅,日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把整个咖啡厅照得格外亮堂。咖啡厅的正门处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坐在琴后,修长的指尖触碰琴键,悠扬的音乐从他的指尖流出,像是涓涓的流水。
汤鹤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手里碰着一杯无糖冰美式,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透过一面硕大的玻璃窗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盛绍昀喜甜怕苦,汤鹤却很喜欢喝这种略带苦味的东西,比如咖啡,比如茶叶,不过汤鹤并不挑食,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他不会主动去买这些东西喝,今天之所以要坐在这里,只是为了见汤温茂。
昨晚汤温茂主动给汤鹤打了电话,却死活不说自己想干什么,只说想找个地方和汤鹤见见面、叙叙旧,汤鹤下意识地感觉到抗拒,但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他。
虽然过去的那些景象还历历在目,但汤鹤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之前那个遇到事情只会哭鼻子的小孩子了,盛绍昀也比之前要苍老了许多,就算是真的发生点儿什么,汤温茂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汤鹤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盛绍昀在,汤鹤更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他不想让盛绍昀为他担心。
他想,自己家里的这点儿糟心事儿,还不至于让盛绍昀费心去想。
半小时后,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推门走进了咖啡厅,他的头发剃了板寸,身上的气质却显得格外儒雅而温和,男人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衣西裤,戴着一个金丝框的眼镜,刚走进门,便收到了好几道赞赏的目光。
汤鹤抬眸看到他,冷冷嗤笑了一声,从前他就是靠这样一副皮囊骗到了夏凝思,让夏凝思心甘情愿地与他结了婚,生下了汤鹤,曾经汤鹤也很喜欢他的这副皮囊,甚至会主动拿着汤温茂的照片给别人看,一副炫耀的语气,“看,这是我爸爸,帅吧!”
现在一晃十几年过去,时间似乎没有在汤温茂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汤鹤早就看清了汤温茂的真面目,不会再被他这幅温柔随和的假象所欺骗了。
汤温茂在咖啡厅里环顾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坐在角落里汤鹤,长腿迈开朝他走来,而后十分优雅地坐在了汤鹤对面的位置上,上下打量着汤鹤,追忆道:“好久不见,小鹤,你比初中那会儿长高了很多,也比那时候阳光了。”
一边说着,汤温茂还一边笑着在身边儿比划:“我记得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还整天都阴沉着脸,你看现在多好……”
“汤温茂。”汤鹤不想和他兜圈子,眼睑微微垂下,开口打断了他虚情假意的追忆,语气冷冷道,“你说要见面聊,现在咱俩见面了,你就和我聊这些吗?”
“怎么就不能聊这些了?你是我汤温茂的儿子,我关心一下你不是应该的吗?”汤温茂依旧一副温和且儒雅的模样,他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杯卡布奇诺,服务员走后,又嗔怪似的对汤鹤说,“你怎么光点自己的饮料,都不帮我点?这样可不好,以后走到社会会被人说不会做事的。”
真能装。
虚伪。
汤鹤抬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笑,笑汤温茂太会假装,如果他真的要关心自己,何必要挑这种时候,从前那么多年干什么去了?可现在的主动权在汤温茂手里,汤温茂不开口,他也只能继续等待着。
服务员很快把汤温茂的咖啡端上了桌,汤温茂点头朝他致谢,待到服务员走后,汤温茂动作优雅地端起白陶的咖啡杯,吹开上面的奶末,慢条斯理地喝了好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听说你高考成绩很好,学校给你奖励了不少钱,刚好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张,你给我打点儿钱救个急吧。”
伪装再好的人也会露出马脚,更何况汤温茂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尽力地想要表现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可当提起汤鹤的高考成绩时,他在意的却只有学校给汤鹤发的奖金,甚至汤鹤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惦记着这笔钱的话,汤温茂也许根本就不会记得自己今年高考。
汤鹤问:“你想要多少?”
汤温茂反问:“你有多少?”
“你继续想着吧,”汤鹤冷冷一笑,抬眸看向他,说,“我有多少都不会给你一分的。”
“是吗?”汤温茂似乎早就料到汤鹤会这么说了,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递给汤鹤,“你不如先看看这个?”
汤鹤的眉心微微蹙起,下意识地垂眸看去,还没等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汤温茂倒是先开了口,笑着说道,“真没想到啊,我汤温茂的儿子这么有本事,竟然勾引到了有钱人家的少爷。”
汤鹤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了,那竟然是一小段视频,在某个公园的长椅上,汤鹤困得睡着了,脑袋枕着盛绍昀的肩膀,盛绍昀单手揽着他,跷着二郎腿,动作懒洋洋地,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又悄摸着亲了一下汤鹤的唇角。
汤鹤记得那天情景,那天他俩一起去植物园玩,走了很多路,汤鹤累得不行,如果不是这段视频,他根本就不知道盛绍昀偷偷亲过他,自然不知道这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
“这视频是你哪儿来的?”汤鹤很敏锐地发现了细节,说,“这时候你还没出狱吧?视频是别人发给你的?他想要什么?”
“这是秘密,不可能告诉你的,”汤温茂很淡定地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我不仅有这个,我还知道你那个小男朋友的家人很反对你俩在一起。”
汤鹤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一点儿,心里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汤温茂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这才终于把剩下的话说完:“你猜,如果我把这段视频发给你那个小朋友的家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你敢?!”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从汤鹤的心底涌现出来,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隔着长条形状的餐桌,一把抓住了汤温茂的领口,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底的暴戾尽数涌现,“你他\妈发一个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