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路之前,孙睿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容鹤的一举一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专心开车。
孙睿先带容鹤回住处拿了行李。
容鹤东西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塞满了一个特大号行李箱,很快拿上车后,孙睿送他去了陆霄远家。
陆霄远的住处比较隐蔽,车子穿过两道片区安检口,进入住宅区后又拐了好几次弯,把容鹤都给绕晕了。
容鹤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新闻。
陆霄远刚火那会儿,有两个变态私生粉丝跟到他家去,被他当贼报警抓起来了,并且拒绝和解。后来那两个私生从拘留所出来,还在网上表演了脱粉回踩,掀起一波粉黑大战,连上了好几天热搜。
估计就是这个原因,陆霄远才换了个偏僻的住处。
孙睿发现容鹤一直在看窗外,会意道:“这边的路一开始会比较难认,你出门的时候开导航,走个两三次就记住了。”
容鹤坐正身体问:“孙哥,陆老师为什么要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孙睿道:“霄远比较爱清净,不希望被人打扰。”
容鹤点点头。
心说果然是这样。
也不知道他住进陆霄远家里,算不算一种打扰。他知道陆霄远工作室提出同居是为了把戏做足,但他默认同居条款,其实有那么点顺水推舟的私心在里面。
车子嘎吱嘎吱压过薄雪,停在一棵深绿色的针叶树下。
容鹤下车,站在刺骨的北风中往手心呵了一口白雾,仰头看了看面前带小花园的独栋复式小楼,然后跟着孙睿走进去。
屋内开着恒温空调,但偌大的客厅只有几件必备的家具,主色调又是简约的冷色,每一寸都纤尘不染,所以从视觉上看依旧有些冷清。
屋外带进来的寒意未消,容鹤忍不住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
孙睿看着容鹤东张西望的样子,道:“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没有,就是觉得陆老师家里好……”容鹤斟酌了好久措辞,最后说出一个“好新”。
“我不喜欢旧东西。”
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容鹤和孙睿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陆霄远穿着浴袍从楼梯上走下来,头发还是半干的,应该是刚刚洗过澡。
容鹤记得孙睿昨天说过,陆霄远今天行程是满的,没想到他大白天的居然在家,而且还穿得如此随性,黑色的浴袍只在腰际草草收拢了一下,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半条性感的锁骨,胸肌随着他下楼的动作若隐若现。
容鹤像被烫一样,迅速别开视线,回味了一下陆霄远刚才那句话,想起陆霄远曾多次在媒体面前提到过,自己不是个喜欢念旧的人。
他心说挺好的,有些旧事旧物的确没有立场活在他的记忆里。
人亦如此。
陆霄远下楼后,没往他们这边过来,而是径直走到中岛台煮起了咖啡。
容鹤安静地站在玄关处,等着孙睿给他拿拖鞋。
他忽然回忆起十一年前,陆霄远第一次去他家做客的时候。陆霄远因为害怕鞋底的油污弄脏他家光洁的玄关,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门。
他把拖鞋递到陆霄远面前,陆霄远也是在外面换上的,老旧的球鞋就靠在门外的墙根处。
孙睿这人天生是个操心的命,生怕协议进行之初出什么岔子,百忙之中亲自把人给陆霄远接了过来,现在目的达成,很快就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容鹤和陆霄远两个人。
容鹤抓着行李箱拉杆,有些无措地站在灰紫色的羊绒地毯上,这是他未曾预设过的场景。
陆霄远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向他走来,问:“你刚才是不是在找我那些‘女朋友们’留下的痕迹?”
容鹤立马摇头:“不是。”
陆霄远道:“那些都是假的。”
容鹤道:“我知道。”
陆霄远闻言,明显挑了下眉:“你知道?”
容鹤点点头:“你说过的,你不喜欢异性。”
陆霄远从未公开表明过自己的性取向,就连孙睿都是自己猜出来的。
他唯一一次主动透露,是在十年前,虹榆七中附近那个混乱的小巷子里,只对容鹤一个人说的。
二人都想到了过去,仿佛触及到什么禁区,不约而同沉默了。
陆霄远把咖啡放到容鹤手上。
容鹤一开始以为陆霄远是要他帮忙拿着,见陆霄远一直盯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这杯咖啡是陆霄远为他煮的。
容鹤看向手中的咖啡,吹也没吹,慌忙拿起来喝了一口。热液涌入喉间的瞬间,猛然驱散了一路而来的冷意。
那汹涌霸道的温度灼过胸口,令他有些无所适从,半晌才望着陆霄远道:“谢谢陆老师的咖啡……还有车上的毛巾、水和润喉糖。”
陆霄远喉结滚动,“嗯”了一声,有些表情不自然地看向容鹤身后的窗外,过了几秒,突然低头盯着容鹤身边的黑色行李箱,微微蹙眉道:“你只有这点东西?”
容鹤“啊”了一声,没弄明白陆霄远的意思。
陆霄远抬起眼,确认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来我这住是什么意思吧?”
容鹤道:“知道。”
“如果你还有东西没带来,就抽个时间尽快去收拾好,我让小齐帮你。”
陆霄远这话说得略显急促。
“没东西了。”容鹤在陆霄远狐疑的目光中认真解释道,“我在剧组的时候不需要太多常服,平时参加活动也都是租的衣服,所以我就这一箱换洗衣物,其他那些日用品,孙哥说陆老师这边都有。”
容鹤所言合情合理,陆霄远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表情瞬间收敛了起来,道了声“知道了”。
“抱歉陆老师,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么多天过去,容鹤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陆霄远淡淡道:“不麻烦,你是成年人,有手有脚,又不需要我负责饮食起居,何况这个屋子太空了,没什么人气儿,的确缺个人来住。”
容鹤摇摇头:“我说的是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冒昧地碰你的手。”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陆霄远短暂愣了一下,神色微沉,“上热搜的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吗?”
容鹤没弄懂陆霄远这话的意思,他感觉陆霄远好像并不似他想象中的,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生气,但他又觉得此刻的陆霄远心情也没有多好。
他斟酌道:“我害得陆老师又被传绯闻。”
陆霄远盯着那张诚意十足的脸,眉梢压得更低了,一脸看傻瓜的复杂神情,半晌才道:“以后不要什么事都抢着承担责任。”
容鹤闻言,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其实如果是别人,他肯定会先理清双方责任再做打算,毕竟他曾经也是法律系的高材生。只是在面对陆霄远的时候,他总会变得难以思考,又下意识觉得歉疚罢了。
陆霄远也没再说什么,顺手拎起容鹤的行李箱,被他按住了。
“陆老师。”容鹤侧着身,笑了笑,“我自己来就好。”
陆霄远对他太和气了,又是给他送毛巾和水,又是给他煮咖啡,这会儿还要帮他搬行李。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这里面客套成分居多,但他没法像个没事人一样泰然处之,面对这样的好意实在受之有愧。
也会忍不住幻想更多——
譬如,陆霄远是真的已经不在意曾经的那场意外了,他们可以像许许多多重逢的故人一样,做对久别的老朋友。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换位思考,倘若当年是他遭受了那样的人生变故,他也不可能任凭时间冲刷轻易原谅自己。
在容鹤的坚持下,陆霄远仿佛接收到了什么讯号,表情逐渐淡了下来,目光也如同烛熄般回归最寻常的平寂。
他看了眼手表:“等下我还有工作,晚上不回家。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数第二间,除了我的卧室,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