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 斐越决定要做一个中国本土的偶像男团的时候，也听到过很多劝阻和嘲讽的声音。

——“内娱不吃这一套，省省吧。”

——“国内哪儿有做职业爱豆的土壤啊。”

——“每年选秀出来的团都找不到工作, 更何况是自己公司推的, 你这不是往里瞎赔钱吗？”

但斐越偏偏不信邪。

他想, 既然韩国有SM, 日本有J家, 人家做男团做的风生水起, 凭什么国内不行？

中国市场这一块的确是空白的。

那凭什么, 不可以有人把它填上？

那时候他年轻，脑子一发热，就扎进了娱乐圈，开始白手起家做自己的男团。

直到现在, 几年过去。

他不再年轻莽撞，也不再天真相信, 只要心怀梦想就一定能实现。

可他脑子里的那股热, 依旧未曾冷却半分。

“不过说实话，我看过合同。”

斐越叹口气, 想伸手摸根烟, 扫了一眼盛迟在又放弃了，“第二条路非常难, 成功率也很低。”

盛迟：“需要我们帮忙吗？”

“当然不用。”

“我说过，你们是偶像, 你们就只需要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用想这么多。”

斐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似的, “而且，如果最后我真的离开了飞跃娱乐，做别的公司了，那我们就是对家了。”

盛迟一怔：“……你会走吗？”

“公司想让我空拿钱不管事，我做不到。”

斐越语气淡然，“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也无法回转的地步，那我应该会把股份转让，拿了钱走，重头再来一遍。”

Color4的奇迹的确不可复制。

但他不一定要重新再做一个Color4。

现在的内娱，偶像的生存环境已经好了不少。

就算离开飞跃娱乐再白手起家一次，大约也不会比当初的处境更艰难。

作为理想主义者，他想得非常豁达。

要么彻头彻尾地赢。

要么干干净净地走。

盛迟沉默了。

他的脑子也有点乱。

那你就打算放弃Color4了吗？

你要走，不能带着Color4一起走吗？

这样矫情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

可他为什么加入飞跃娱乐。

当初他明明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他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当时的小作坊，不就是因为斐越的理念，和其他的娱乐公司不一样吗。

沉默半晌，他开口道：“顾之景……他去找负责人了。”

“……什么？”

“我们还想给Color4争取一下，给你也争取一下。”

“我们都还没有打算放弃。”

“所以斐哥，你能不能——”

斐越闻言，却愣了一愣，立刻打断他的话：“你说顾之景去找负责人了？”

盛迟点头，道：“我们今天来，本来就是因为找不到你，所以才想和新的负责人谈一下Color4日后的发展和工作模式。”

斐越表情顿时一变，沉默片刻后道：“那他在去之前，知不知道，他要见的那位负责人是谁？”

……

另一边，办公室内。

顾之星亲自给陷在崩溃边缘的顾之景倒了杯水。

她拍拍他后背，动作轻柔，声音平静而温和，轻轻地诱哄着她这位弟弟：“你想一想，有顾家的帮助对你来说是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你的外貌条件，实力，在娱乐圈内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只要再经过我们的包装，营销，随随便便把你打造成顶流不成问题。”

人气，数据，流量，都可以买。

只要全部买上来了，再假以时日，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而且有顾家的背景在，这完全是个双赢的局面。”

“以后你就是我们顾家的招牌，而顾家也是你的背景依靠。”

“我们不是想害你，我们是想帮你的啊。”

顾之景撑在桌子上，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姐姐大概真的想不通，也不可能明白。

她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换其他人来，或许想都不想就应了。

光明前程就在眼前，顾家会利用手头的人脉资源，把他从稍有人气的男团门面这一身份里迅速提拔成圈内顶级流量。

鲜花掌声与粉丝，名利金钱镁光灯，他什么都会有。

考虑到他如今身在圈内，顾家都不会急着逼他结婚了，他还在担心什么？

这不就是他的梦想吗？

是吗？

这是他的梦想吗？

他一开始逃出来，是因为自己想进娱乐圈，但家人不让他进吗？

不是啊。

他是喜欢站在台上的感觉。

但是他更喜欢，和队友一起鞠躬，一起掉泪，一起喊出团名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舞台失误了有人兜着底，采访嘴瓢了有人帮忙圆的感觉。

也喜欢和队友一起商量工作，累倒了就一起睡在练习室的感觉。

最喜欢的是，在万人注目下，悄悄牵起男朋友的手，谈一场最高调也最隐蔽的恋爱的感觉。

粉丝给他写信，常常会说，喜欢你是因为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许多偶像都高高在上，像天边的云，像遥远的月亮，又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可触碰，只能仰望。

但你不一样，你有温度，你会真的让我们感觉到，给你的爱是会有回音的。

因为他从来就不想当神。

他只想当一个不被人控制人生的普通人。

“姐姐。”

顾之景垂着睫毛，平静道，“你说是在帮我，好，我懂了。”

“但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他声音轻轻的，每个咬字却都格外硬，“你有问过，我想不想要，喜不喜欢，想不想要被帮吗？”

“……”

“可你才刚刚十九岁。”

“你真的有分辨自己决定是否正确的能力吗。”

“你真的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知道如果你这么做，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就算你能，你有想过，如果失败，你会面对什么吗？”

顾之星看着他，眼里透着难过，“我只是希望我最喜欢的弟弟，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而不是在十几年后，开始后悔，自己年轻懵懂时做过的那个错误决定，却已经回不了头。”

“那也是我的十几年后。”

顾之景轻轻说，“不是你的。”

他忽然觉得很累。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家长是不是都是这样，靠自己虚长的年岁来开始断言比他们年龄小的人的未来，然后得出结论，等你长大了/等你成熟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了就都懂了。

姐姐就比他大四岁。

说话的语气却和他爸一模一样，真不知道平时听到的都是什么，才被养成了这样。

顾之景闭了闭眼，最后道：“顾家不缺文娱这一块的产业，放手吧，姐姐。”

顾之星：“小景。”

“我知道这是他的打算，但你一定能说服他的。”

“顾家家大业大，在这一家小公司上捞不到太多的利益的，让他放弃吧，别来插手他不懂的领域了，偶像不是这么做的。”

顾之景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姐姐。

他眼圈发红，神情恳求中带着一种决然的倔劲，“求求你了，姐姐。”

他面上动情，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他是在赌。

赌姐姐还是爱他比爱顾家更多。

然而顾之星沉默了很久，随后慢慢道：“爸爸不会同意的。”

“……”

就像一瞬间枪响。

顾之景最后一点微小的期待光芒被他爱的人所亲手掐断。

他忽然觉得由衷的难过。

姐姐比他大四岁。

所以从小到大，他就在姐姐的温柔庇护下慢慢成长起来。

而他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家里对他的偏爱显而易见地更多。

这种偏爱不是物质上的，而是落在细微处的。

但姐姐从来没有意识到过。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获得的偏爱少，也不认为父亲在弟弟没有离开前不教她商业方面的任何内容有什么问题，也没意识到自己将来也许会被父亲送出去，参与商业联姻有什么不对。

她习惯了。

她被养成了一个没有自己想法，只会听父亲话的工具人。

她连自己身上获得的不公都不理解。

怎么指望她能理解自己。

顾之景不想说任何话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坠在了深渊里。

他想带着身边的人一起逃。

然而身边的人却告诉他，这里挺好的，和我一起待着吧。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重重地叩了两下。

接着是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您不能进去。”

然而下一秒，门就被强行打开了。

“不好意思。”

“你们聊的时间实在有点久。”

熟悉的、属于盛迟的声音传来，“而且我认为，既然是商量Color4的工作，我也同样有听的权利。”

顾之景猛地回头。

盛迟站在那，办公室内外的日光灯落在他肩上，发着亮，像是来这趟深渊里救他的救世主。

盛迟的目光望内扫了一圈。

和顾之景对视上的的那一刹，他嘴角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顾之星直了下身，拧眉：“你是谁？”

盛迟目光终于往对面移了一下，怔了怔。

那是一张和顾之景极其相似的脸，同样也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但和顾之景的不一样是，她的眼里温和平静，却像是一口陈年枯井。

没有光也没有水，就像是永远不会再有任何波动一样，了无生趣。

“我是Color4的队长。”

盛迟看着她，说，“以及顾之景现在和未来的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写到一半的时候真的觉得姐姐好中国式家长，就那种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不要哭着来问我为什么小时候没有让你blablablab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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