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闻州没有动,也不想动。
窗外夜色寂寂,没有一丁点光亮,像安静的坟。
被遗忘的细枝末节涌上来,坠满了疲惫和痛苦,撕扯着旧日伤疤,患得患失的不安如同一把刀子,搅得心头鲜血淋漓。
他两眼放空,开始认真思考裴灼为什么会留下自己。
明明当年爆炸发生之前,还是冷冰冰的、难以接近的一个人。
六年后重逢却又是另一种态度,不仅把自己捡回来百般照顾,就连生气时的过肩摔都只是轻轻地将自己摔在床上,一点都不疼。
甚至送了一只可爱的粉色光脑给自己,四舍五入就算定情信物。
难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这么说起来,姓周的那么有钱,竞争力不容小觑。
不知道再找祝风停借个三十万能不能搞定。
想起某人雄厚的财力,alpha稍微找回了一点信心,从地板上起来,重新坐回比较舒服的凳子上,直勾勾盯着光脑上那条来自男朋友的信息。
“别等了。”
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今晚不回来,还是明天也不回来,还是因为发现自己在装傻所以直接不辞而别了?
如果是不辞而别,那就得尽快重启黑镯子,回去继续偷偷利用龙鳞的情报网找人。这里的房子要卖掉,换到裴灼方便租的地方去,不然男朋友整天为了房租过得紧巴巴的,只能吃过期泡面,吃不起水果鸡蛋最后饿得面黄肌瘦也太可怜了……
他琢磨着琢磨着,还没琢磨完就头一歪睡着了。
“蝉蜕”是个非常消耗体力的异能。
当年在事故中被炸成焦炭后,他躺了足足一年才恢复过来,期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困在重伤的躯体里动弹不得,只能听着身边人来人往吵闹。
得亏重伤之前是弱智状态,“蝉蜕”在修复身体之余顺便把弱智状态也给复原了,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整年,不然迟早无聊疯掉。
Alpha歪歪斜斜地靠在鞋柜上,睡得很沉。
……
凌晨四点。
门外响起钥匙插进锁眼的声响。
“咔哒”。
秦闻州的眼皮颤了颤。
裴灼推门而入,一垂眸就看见了倚在鞋柜边上睡眼朦胧困得冒泡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的alpha。
“……”他移开目光,扶着门框脱去鞋子,冷淡地开口,“不是说让你别等了?”
秦闻州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睛,玻璃似的眸子里倒映出omega的身影,几秒钟后,一个激灵,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摸索着打开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夜不归宿的男朋友。
眼下挂着两片乌青,头发凌乱,还带着一丝潮气;T恤皱巴巴的,脖颈上的腺体保护圈不见了,墨镜断了一只脚,歪歪地插在领口。
秦闻州:“!!!”
秦闻州:“你……你……”
裴灼动作微顿,掀起眼皮,目光落在alpha身上,似乎在等他把话说完。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
也许是被欺负了,也许是遭到了强行标记,总之在alpha的眼里,omega会遭遇的不外乎这些事。
就连楚哥也不例外。
-
从诊所离开后,他骑了很远的路。
临近晚上八点,黑灯瞎火跌跌撞撞地敲响了古董店的门,问楚哥能不能借个地方给自己洗澡,顺便再住一晚。
当时楚夭有点惊讶,看着他浑身上下透着的狼狈劲,欲言又止,眼底流露出一丝隐秘的担忧,最后什么也没说,让他进来洗了个澡。
浴室水声哗哗响。
楚夭靠在门口,微微偏过头,透过毛玻璃看着里面模糊的人影,半晌,抬起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唤道:“裴灼。”‘
水声一停,很快又响起来,只不过开得小了点,能听清门外的人说话。
楚夭知道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你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可以跟楚哥说。”他嗓音柔和,不响,却能压过水声,“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要让人给欺负了。”
水声又“哗”地大起来。
楚夭不由失笑,拿烟杆子敲了敲玻璃,提高嗓门:“出来吃碗泡面再睡。”
裴灼洗了很久,因为家里没有浴缸。
他喜欢泡澡,泡澡使人心情平静。
于是误会继续重重加深。
等他洗完澡冒着热气出来的时候,楚夭正在敲键盘发消息,眉心紧蹙,盯着屏幕,联系人是“奔跑的小鹿”。
奔跑的小鹿:要这么多资料?明天有点困难,我在出差。
双木成林:尽快。
奔跑的小鹿:可是哥,这个人之前不是已经查过了?
双木成林:事出有因,我的人被欺负了。
奔跑的小鹿:……你又捡人?
裴灼抱着胳膊站在后面看了会儿。
用老式电脑避开监控这个方法,还是楚哥教自己的,教完还卖了一台电脑给自己,很难不怀疑是为了卖货。
一直看到“被欺负”三个字,裴灼眼皮一跳,伸手抢过鼠标把页面给关了。
“我没有被欺负。”他知道楚哥是好心,但还是要澄清一下,“我在发情期都能杀三个alpha。”
楚夭关掉电脑,看了他一会儿,随手扯过一条干毛净盖到他脑袋上擦了擦,带着一点莫名的怜爱:“我知道,小裴是个好孩子。”
裴灼:“……”
算了,不信就不信,alpha都这样。
擦干头发,裴灼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常住的那个房间,无视床头柜上放着的那碗爱心泡面,一头倒在床上,抱住枕头,望着窗外重重树影,心里的躁意没有消减半分。
就在不久前,他拒绝了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机会。尽管对方的态度、方式还有目的都令人不高兴,但至少能活下去。
逃离N的控制,在外面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可他不喜欢周应淮,不喜欢alpha身上那种天然凌驾于omega之上的气质,也不喜欢任何人对自己露出怜悯的神色。
成为某个alpha的笼中鸟,和受制于N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身为实验体或者omega并不是自己的错。
自己在黑市网站努力接单,靠着自己赚钱买稳定剂和抑制剂,吃普通人吃的营养剂,偶尔也会嘴馋吃点泡面,和普通的alpha还有bate没什么不一样的。
为什么非得向什么低头才有资格活下去?
……
正胡思乱想着,门被敲响了。
“裴灼,你的光脑忘在浴室了,一直在响。”楚夭在门外问,“是家里人吗?”
“嗯。”裴灼开门,取回自己的光脑,继续回到床上,翻了一遍来自秦闻州啰啰嗦嗦的留言,不想回复,顺手塞进枕头底下。
床头边上,红色的泡面桶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口味是自己最爱的“劲辣!红烧牛肉面”。
“……”他丢开枕头,爬过去端起泡面嗦了一口,边吃边想,楚哥和其他alpha还是不一样的。
吃完泡面,又给秦闻州发了个消息:别等了。
然后躺在床上失眠到凌晨一点。
裴灼:“……”
他发现以往能在楚哥这里找到的安定感不见了。
死亡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有人想带自己面目全非地离开,有人给自己撑起了一把伞,却没有人与自己同行。
跌到、爬起,头破血流地一起逃亡,跌得满身尘土泥泞,走过山川、河流、沼泽湿地,直到利剑坠落的前一刻也不松手。
最后还会给自己立一座矮矮的坟墓,上面刻着“裴灼”。不是谁的omega,也不是027,只是裴灼。
他找不到这样的人。
于是又告别了楚哥,漫无目的地骑行着,不知不觉便往小区的方向去了。
今晚的月亮很亮,照着回家的路。
一开门就看见银发的alpha坐在玄关,等自己等得睡着了。月光微微地打在他的长发上,泛起奇异又漂亮的银光,像一盏小夜灯。
-
裴灼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轻轻拱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寂静。
他穿上小狗拖鞋,等着那句“你是不是被欺负了”,再应付着说两句“没有”之类的话,结束掉这疲惫又厌倦的一天。
“你……”秦闻州总算把话说完了,神色担忧,“你是不是骑车摔了?外面黑灯瞎火的,有没有受伤?”
裴灼:“……嗯?”
因为意料之外的答案反应有些迟缓。
“断掉的墨镜腿有没有捡回来?粘上应该还能用。”alpha继续关心,“便利店有卖可以装在车把手上的灯,明天我去买一个。”
“……不用。”裴灼回神,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才继续道,“不是骑车摔的。我揍了周应淮一拳,走得匆忙,不小心把墨镜摔了。”
“哦。”alpha脸上的担忧迅速退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甚至还有一点快乐,“那他是不是死了?”
裴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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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闻州(自信):老婆出手,对方肯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