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枝是危险的。即便是那样可怕的怪物，在面对李枝时，也率先选择了逃跑。

但是对比起来，又是安全的。

周向星看向对方。这个早就暴露身份的小怪物好像没有在意到跑出去的六个人行为举止十分不像人类，也没有发觉周围大爷们已经完全被眼前一幕幕惊呆了，正进化成闷声吃串的吃瓜模式。

他只看着自己。

或者说，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

“那是什么东西？”这个认知让周向星有点不好意思，他主动打开话题询问。回想起刚才在家中经历的一切，身上依然不住发凉：“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地球物种，而且它们好像在追我。”

说这句话时，半是为了解惑，半是给予李枝一个机会。

可李枝沉默片刻，牵他的手，只道：“没关系，只是一个恶心的怪物而已，我会解决的。”

说话时，他黑沉沉的眼眸低垂着，语气认真，仿佛真的许下了什么承诺。如果不是周向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几乎要以为李枝与对方真的不是同类。

周向星先是想到那个肉球的模样，的确并不好看，甚至说是恶心人一点不为过。随后又想到李枝平淡称呼自己同类，称呼自己本体为“恶心的怪物”，竟萌生出一种安抚的冲动。

门外雨渐渐减小。这样暴雨来得快去得快，如果按照天气预报推测，下一个小时，雨就会彻底停下。

周向星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打了第二个。他从小就有个很奇怪的天赋，那就是如果自己感觉自己会生病，那第二天就会应验。而现在，他就预感自己明天上不了班了。

李枝似乎想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但是湿得并不比他轻。在周向星婉拒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这样做不对，便重新穿回去。

“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暖和起来吗？”不懂常识的小怪物认真问。

周向星想想说：“等雨停了，我们回家吧。”

似乎是这个“我们”的用词刺激到了他，李枝先是眨眨眼睛，随后表情突然间垮下来，表情呆愣愣的，手却还能黏黏糊糊地去抱周向星：“你愿意留下我了吗？”

老实人周向星再次确认他们还在烧烤店里，大庭广众之下，便伸手抵住对方脑袋：“暂时吧。”

他发现对方好像只要在情绪不稳定时，就会表情失控，变成一张冷冰冰的臭脸。

——也就是说，之前可能也是这样。李枝越急，越激动，越伤心，他就越无法完美控制自己脸上精细的造型。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的正确性，周向星试探性地问：“你开心吗？”

李枝先是说：“我可以开心吗？”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靠到“暂时”接纳他的恋人身边，手臂挨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最后头也悄悄凑过去，小声说：“向星，我好开心啊。”

周向星说：“嗯。”

李枝笑了笑：“明天也可以跟你在一起吗？”

周向星说：“嗯。”

得到回应的李枝开始得寸进尺：“那今天晚上我可以跟你睡在一起吗？”

“想得美。”周向星抬起手，狠狠搓了两下耳朵，别过头去看玻璃门外。放下手来时，只留一对红乎乎的耳朵给男朋友看。

正假装自己很忙的人以为今天结束，接下来就只需等待雨停，再拉着他的实习期“暂时”男朋友回家。

然而真当雨减少到不再发出冲刷玻璃的声音时，身边人率先动了。

“你去哪？”周向星下意识抓住对方。

“解决掉打扰我们的事情。”李枝回答道。就和之前家里，坚定抽出自己手一样，这一次，他看向窗外，仿佛眼睛透过浓浓雨幕，盯住了某个遥远的猎物：“今天晚上，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周向星跟着看向外面，本来就黑暗的外面，加上明亮的烧烤店内部，使得玻璃门上尽是他们的倒影，很难看清外面远处的东西。

就在这时，透过玻璃门的反射，他发现李枝的鞋底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们一直坐在门口红色的“欢迎光临”地毯上，加上下雨淋湿，因此他一直没有发现——周向星转过头，伸手，在对方下意识躲开的前一步，弯腰摸上对方脚踝部位。

湿乎乎的，再抬起手来一看，一片鲜红。

“这是之前被沙发勾到的！”李枝马上解释。他笨拙抓住恋人的手，用湿衣服下摆用力擦了两下，将血迹擦掉：“小伤，没有关系。”

“沙发伤在你的手指。”周向星平静道。

他瞥一眼，果然，李枝的右手食指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受伤痕迹。肉球将自己重组的时候没有章法，或许是赶来太过急切，又或者是故意而为之，它将伤口藏在了看不见的位置，让无法凝固的血液自然流淌。

“这是——这是——”

“我跟你一起去。”打断对方绞尽脑汁的编造，周向星站起身，迈向门外。

他走出几步，发现对方没有跟上，回头道：“走啊？”

李枝下意识听话跟上两步，又问：“……去哪？”

周向星推开门，抱着一股破罐子破摔，反正明天也上不了班的心态说：“解决你要解决的事情。”

一个真正冷静克制的人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雨再次扇了他一巴掌，周向星抬手挡下，心想：夜晚容易使人感性，下次不会了。

路上，雨就渐渐停了。

他们走挺远，先是周向星走在前面，李枝沉默跟着，后来周向星不认路，又主动走去李枝后边，让对方带路，最后发现自己跟在后面，这人就会越走越慢，于是周向星只好加快几步，走到男朋友身边，并排走。

李枝好几次想跟周向星说话。

但都被他的眼神逼回去了。

“如果你受伤的话。”认真声音传来：“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向星没有回答。

随着雨停止的时间越来越长，周围人也慢慢变多了。李枝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拉住身边人的手。

“找到了吗？”周向星问。

然而与刚刚笃信态度相比，现在的李枝却有些迟疑，他嗅闻着空气：“人太多了，我不确定。”

他们二人都没有改变模样，特别是李枝那头柔顺长发，以及周向星有点小酷的挑染，人群之中，很容易便发现他们。

可对方是随时在变的。

还隐藏在人群之中。

于是周向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所有人。他发现，虽然这种肉球似的生物可以千变万化，但它们最致命的一点就是缺乏对人类本身的认识——就如同刚刚开机，未经过大数据学习的机器人，许多行为动作都能轻易暴露出来不似真正人类的特点。

而这也是身为同类的李枝无法发现的。

深入走下去，周向星总算认出来，这是一条步行街。

年轻人不少，甚至还有穿着校服的——大多数学校都迎来了暑假，经历了几天的睡眠，目前他们活力充沛，即便是刚刚下完雨，也完全不影响逛街约会。

迎面走来的人嘻嘻哈哈，说话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向星一时半刻的注意力。此刻，他的侧后方冲出来一个人，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匆忙赶路，只来得及侧头说句对不起。

身后有一小队年轻姑娘，握着奶茶，好像正好在看他和李枝。见周向星回头了，便捂着嘴尴尬地转过头笑。

再转回头，一个母亲拉着孩子，或许是刚上完校外辅导课，一个怒气冲冲，一个睡眼惺忪。那孩子见周向星盯着他，以为是认识的人，便也奇怪地看回去。

人越来越多，观察任务激增。

而一个怪物正借着夜色，隐藏在他们中间，时刻都有可能出手。

就在这时，周向星突然拉住了李枝。

“怎么了向星……”

在李枝侧头过来前，周向星先一步凑过头去，目不斜视：“你的左手边，咖啡厅。”

相距不过五步的距离外，咖啡厅里一片漆黑。此刻，一个身着工作服的人正站在没有玻璃的窗前。暗处，看不清眼神，看不清表情。

它在紧锁的大门里，注视着自己今天需要“解决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