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前锦不明白他哥为什么要他尽快搬出去,或许是担心他爸提早出来。
总之,接下来的一周,詹子延除了拖着近乎报废的身体坚持去上班,就是避开他打电话。
他不知道那个叫骆恺南的室友后来有没有接詹子延的电话,但是听常来办公室的叶颖慧说,对方最近飞去国外了,似乎很忙,国内的朋友几乎都联系不上。
詹前锦隐隐约约觉得,他哥的反常,与那位室友有关。
而且,那天他爸打骂时说的一句话,他记到现在,一直没敢问詹子延:
爸为什么骂你是心理变态?
詹子延难道是患了某种心理疾病、才被家里嫌弃吗?
可他与詹子延相处了这么多天,没察觉到任何问题啊。
为了搞清楚真相,詹前锦毅然决定——偷偷检查他哥有没有在吃药。
假如生病,肯定会吃药,而且一定会放在平时触手可及的地方。
于是某天,趁着詹子延去上课,詹前锦锁上了办公室的门,走到詹子延的工位前,仔仔细细地查看他的桌面——
厚度不一的专业书塞满了桌面书架,顶层放了两盆多肉植物,养得很好,早上詹子延还喷了水,绒毛亮晶晶的。
学校配的台式电脑的侧边贴着便利贴,写着待做事项,没有吃药这一项。
电脑屏幕下边是一个置物架,用来垫高屏幕,以及存放一些临时文件。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笔筒和茶杯茶叶了。
井然有序,一丝不苟。很符合所有学生对詹教授的刻板印象。
詹前锦不气馁,接着打开了抽屉。
詹子延不会在抽屉里存放机密文件,他的工作内容也没有机密可言,所以抽屉没上锁,放的都是杂物,毫无看头。
詹前锦很失望,拿起詹子延平时常吃的那盒薄荷糖,想吃一颗提提神,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空了还放在抽屉里干什么?
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詹子延上完课就回来了,放好资料后又出去了一趟,下午才回来,十二月的晋城已经冷得让人缩手缩脚了,他却扯开了领口,抽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詹前锦不解地问:“哥,你是去跑步了吗?”
“差不多,要赶回来上课嘛。”詹子延推了推眼镜——他的眼镜上回摔坏后一直没修,也没买新的,就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勉强固定住,在耳朵上晃晃悠悠地挂了一周。
詹前锦又问:“哥,你眼镜怎么还不去换啊?那么戴着不难受吗?”
詹子延擦完汗,重新系上了衣扣,坐到工位上,说:“还能戴,省着点花吧。”
詹前锦知道他哥一向节俭,就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开抽屉的动静,詹子延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半天没停。他忍不住抬头问:“哥你找什么?”
詹子延的表情有些怅然:“啊,没什么……有个东西不见了,可能是我不小心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丢了吧。”
詹前锦没动抽屉里的其他东西,就扔了个没用的空糖盒,想来应该不是自己搞丢的,就没放心上。
这一个下午,詹子延似乎特别心不在焉,备会儿课就停下了笔,望着窗外发呆。
詹前锦随他的视线一同望出去——初冬的阳光淡如迷烟,漂浮在空气中,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了。
快放学的时候,叶颖慧又来了一趟。
或许是临近期末考,她最近跑办公室的频率特别高,一天至少来一次,每次都会带上许多活血化瘀的药膏,询问伤情。
詹子延不厌其烦地给她答疑解惑,两人的对话如同加密通话,一会儿聊多元宇宙论在哲学领域的影响,一会儿聊差别原则在社会正义和分配公平性中的应用,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印象派理论、权力知识理论、超人理论……反正詹前锦一个也听不懂。
当两人终于聊完时,倒是他这个旁听者如释重负。
叶颖慧正打算走,詹子延叫住了她,问:“你最近……有恺南的消息吗?”
叶颖慧眼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异样,回答:“我听吴迪他们说,骆助教这两天在国外参加游戏展,展位好像很火爆。还有……他应该挺挂念您的。”
最后句一听就是猜的,骆恺南心里想什么,叶颖慧如何能得知。不过听到骆恺南一切顺利,詹子延也就放心了:“那就好。如果你能联系到他,让他回我消息吧。”
叶颖慧面露犹豫,似乎有话要说,可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好。”
在食堂吃过晚饭,詹前锦打着饱嗝,跟在他哥后头走回
路灯将前方的影子拉得瘦瘦长长,映在他脚下。
他抬头,发现他哥似乎比初见时瘦了些。
詹子延这时回头,对他说:“前锦,我给你找好住处了。”
詹前锦一愣,问:“在哪儿啊?”
詹子延:“就在晋大的学生宿舍,刚好有人退宿,空出了一间,你一个人住,住到寒假结束应该没问题。”
晋大的宿舍条件是整个晋城所有大学中的佼佼者,每间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空调和小阳台,而且外人进出需要到宿管那儿登记,他爸就算出来了,要想硬闯宿管大爷大妈的地盘,也颇有难度。
詹前锦对这个新住处挺满意的,不仅吃饭方便,去詹子延的办公室也方便,就是有一点不够好:“哥,你干嘛不跟我一起住学校啊?”
詹子延给他拢了拢衣领,不让寒风吹进去,无奈道:“申请学校的宿舍要办手续,其他老师肯定会知道,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倒是,詹前锦已经领教过学校里的闲言碎语传得有多快了,他刚来晋大那阵子,至少被二三十位老师问:“你就是詹老师的弟弟啊?”
如果詹子延搬到学校来住,肯定会有很多老师问“小詹怎么不住家里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家丑不可外扬,他们都不想透露被自己亲爸骚扰殴打的事情。
詹前锦听话地点头:“好,那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什么时候住进去?”
詹子延想了想:“不急,手续办得比我想象中慢,下下周吧。”
那会儿他爸的拘留期限就到了,到时候,他也差不多结课了。
一切都能处理好的。
他会用行动证明给骆恺南看的。
为期三天的游戏展终于结束,骆恺南回到酒店之后冲了个澡,湿着头发倒头就睡。
这疲惫的一觉睡得够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有种恍如隔世的迷茫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提不起劲儿干任何事,整个人都处在恹恹的情绪之中。
仿佛身体机能仍在持续运转,灵魂却已经出窍了。
他饥肠辘辘,打内线电话叫了酒店的早餐服务,等早餐送到的时候,却没了胃口。
德国酒店提供的早餐多是面包配果酱、火腿、黄油等,没有国内的包子粥面。
也没有那个总陪他吃早饭的人。
一切都索然无味。
骆恺南不想往面包上抹甜腻的巧克力榛子酱,味同嚼蜡地啃着干面包,打开手机看新消息。
这几天的展览收获颇丰,结识了许多新朋友,还遇见了之前错过的投资人。
自然不是碰巧,幸好拜托了老周从中斡旋,这才消除了误会。
对方在他的展台试玩之后,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约了今天的午饭。
此外,房产销售也来了消息,发了几套晋大附近的独栋别墅,都是精装满配,过年前就能拎包入住。
不过,这些人的消息都不是他此刻最想看的。
他直接点开置顶,看见詹子延昨晚给他发了一条:「我看天气预报,你那边明天要降温,穿暖点,别着凉。」
骆恺南反复品味每一个字,就着这条消息啃完了干面包,没有回复,退出了聊天框。
这是他们断联的第十天。
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的断联。
詹子延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打电话,都是些日常琐碎,不是他想要的证明,所以他统统没回、没接。
口头示好没用,他被那句“否则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伤到了,没那么容易被哄好。
再思念也不能心软,才交往两个月就敢用这种话威胁他了,往后怎么办?
他们还有很长的余生呢。
必须狠下心,让詹子延记住教训,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以后绝对闭口不提分手。
但这样一来,他也备受折磨。
骆恺南喝了口冰美式,咽下苦涩,接着往下滑消息,最终定格在叶颖慧的名字上,点开她昨晚发来的情报:
「詹老师今日也一切安好,你买的药膏他在用,淤青已经差不多消了。」
骆恺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当然希望詹子延一切安好,可是看到詹子延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他心里又不是滋味。
如果他在与不在,对詹子延来说没有任何区别,那他到底算什么?
他的揣测并非无凭无据,以前詹子延有点儿烦心事就会找Kent聊天,如今连Kent都不联系了。
是生活得很充实吗?没有他也过得很好吗?
思前想后,骆恺南还是先忍不住了,切换账号,发去消息:「Janson,在忙吗?」
当他收到回信的时候,已是下午,看到詹子延紧张地问:「怎么了,Kent?为什么凌晨三点给我发消息?」
骆恺南:“……”
完全忘了德国与国内时差六小时这回事。
他硬着头皮回:「没事,就问问你的近况,好久没和你联络了。」
Janson:「哦,那就好,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找你。」
Kent:「忙什么?」
Janson:「有很多手续要办,说不过来,现在要去上班了,回头再跟你细说吧。」
骆恺南不甘心地追问:「你和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詹子延回复:「挺好的。」
挺好?
哪里挺好??
所以他们现在这种冷战状态,在詹子延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吗?
这就是感情经历丰富的詹教授和头一回恋爱的他之间的区别吗?
骆恺南扔了手机,长长地叹气。
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呢。
詹子延该不会真的不爱他吧?
不能吧。
作者有话说:
小骆:想吓唬一下老婆,结果老婆好像真的不在乎我,怎么办。
詹老师:快期末考试周了,还是让Kent安心复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