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钟家村待了三四天,邱雪梅就特别快乐地找各种新鲜蔬菜给他们做了三四天不重样的东西。他们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吃完饭钟邱沿帮着钟宝臣修什么东西去了。周存趣坐在前院的凉榻上,穿了件钟邱沿的灯芯绒外衣在那儿吹晚风。
邱雪梅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的手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太瘦了。像一直没吃过饱饭似的,不能吧。”
周存趣笑笑。他也不是吃不饱饭,他是吃不下饭。有段时间,吃饭都觉得很痛苦。邱雪梅低头翻了翻自己胖乎乎的手掌,说:“我是不是太心宽体胖了。不过钟邱沿像我,什么事都不爱放在心上。他也从来没说起他在城里过得好不好,回来就是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做公车司机吧,也不是多轻松的活,反正他觉得挺好的...”
邱雪梅问周存趣:“你知道他在城里过得好吗?”
周存趣也看着她。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钟邱沿问周存趣:“昨天忘问了,邱雪梅晚上拉着你说什么了,说那么半天。”
周存趣说:“阿姨后来一直说她为了减肥付出了多少努力,结果还是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说着说着就哭了。”
钟邱沿笑起来,说:“她边乱吃东西边减肥。”
他们到亲亲家园的时候,刘小英已经在家了。一个人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钟邱沿急乎乎地进周存趣房间换了工作服,下楼开车上班去了。他出门前,在周存趣脸颊上啵了一下,说:“好好在家哦。”
周存趣朝他挥挥手。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早上从村里赶回来太疲惫,钟邱沿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开到半路的时候前面突然蹿上去一辆车,他紧急踩了刹车。一车的乘客都朝前倒过来。有几个乘客站在前边骂骂咧咧的。
到傍晚的时候,钟邱沿和一个乘客起了冲突。他一般很少在乘客开口骂人的时候也跟着开口,规定了不许那样,钟邱沿也不是脾气很冲的人。但那天他脾气也上来了,坐在驾驶位上跟人吵。吵起来,这件事就大了。乘客投诉一下,他就要罚款跟领导检讨汇报。所以那天钟邱沿很晚才开着车回家。
他把车停到亲亲家园三单元楼下的时候,周存趣还坐在楼底“双黄蛋”爷爷的椅子上等他吃晚饭。钟邱沿坐在驾驶位上调整了一下情绪,下车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走过去俯下身问周存趣:“不是让你别等我了先吃饭吗?”
周存趣摇摇头,说:“外婆先吃了,我等你。”
钟邱沿拉着他上楼。三单元的楼道灯总是时有时无的,钟邱沿走在周存趣前面像个游动的影子。周存趣在他身后说着今天下午二黄爷爷下楼梯的时候崴了脚,摔下去,被救护车拉走了。钟邱沿应和着。到五楼门口的时候,周存趣捏了捏钟邱沿的手背问:“今天不开心?”
钟邱沿转回头,搂过周存趣的腰说:“委屈死我了呢。”
周存趣摸了摸他的脸,问:“谁欺负我们家嘟嘟了。”
钟邱沿说着白天发生的事,两个人抱靠在门口不进屋。刘小英终于推开门打算去找他们,屋里的一个人和屋外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刘小英摸着自己的心口说:“我又要晕了又要晕了。”
钟邱沿扶住她说:“你别晕,别吓人啊你。”
刘小英怒骂:“你们俩才叫吓人呢,也不进来吃饭,一天到晚亲亲我我什么。见了面就跟,就跟两根那种毛毛虫橡皮糖一样黏在一起,真是的。”
周存趣红着脸扑哧一声笑出来。钟邱沿嚷嚷:“你羡慕吧你就。”
刘小英叉腰说:“我羡慕你,我谈恋爱的时候你连个胚胎都不是...”
周存趣在中间打了圆场,拉着两个人进了屋。
晚上睡觉前,钟邱沿撅着屁股要亲他。周存趣挡了一下,说:“阿姨昨晚还问我,你在城里过得好不好。我发现我都不敢说,好或者不好。因为你不和我说你好不好。”
钟邱沿看着他。周存趣继续说:“你可以和我说的。我也是个成年人了,不用太过度保护我了。我没事。”
周存趣在钟邱沿耳边说:“我也想保护我的小老公。”
钟邱沿猛地坐起来,说:“你再叫一遍。”
周存趣拿脚撂了下钟邱沿的睡衣,叫道:“老公。”
钟邱沿脱掉了自己的睡衣,俯身贴着周存趣说:“我还要再听一遍。”
周存趣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轻声叫:“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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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存趣打开了两年多没用的那只手机。很多软件的账户都已经登录失效了,很多他连密码都已经忘记。邮箱里挤满了垃圾邮件,月月不落来问候他的只有银行的提醒函。他登录进社交软件,消息像雪花片一样纷纷扬扬。周存趣把手机放在餐桌上,看着红点布满屏幕。一个人在世上所有的社交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可视化的。
周存趣没去看周铭和齐兰香发过来的消息,剩下的就是一些过去时常联络的朋友和工作伙伴。有很多列表里的人是你即使消失了两年,他们也不会发觉的。
他点开一些信息,删掉一些,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翻阅了积攒的消息。周存趣后来和钟邱沿说,他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最后只是给之前的朋友兼工作伙伴施淑元发了一则简短的解释。
施淑元很快回复他说:我也真想抛下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从世界上消失啊。那好,能见面聊聊吗?
周存趣约了她周末见面。施淑元现在自己在国内成立了一间工作室。她来的时候,穿着个连衣裙裹毛皮衣,在快接近零度的天气风风火火地推开咖啡店的门走进去。周存趣说:“外面不是阴天吗,你这墨镜是防雾霾的吗?”
施淑元叫道:“别一见面又阴阳怪气上了你。”
周存趣笑起来。他们一时无话。施淑元点了下桌子,说:“你之前走了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零零星星听说了。你知道我不是别人,我想吧,人其实连躲起来都是需要勇气的。现在你又走出来了,那就是另外一份勇气。那你怎么想?”
周存趣喝了口咖啡,然后吐了下舌头说:“现在喝不惯这个。”
他低头看着咖啡杯中间的小漩涡,过了会儿,阳光从云层破开,透过落地窗落到周存趣的手边。施淑元嘟囔着:“这不就开太阳了吗,我戴墨镜怎么了...”周存趣抬头笑说:“现在我有了特别特别想好好经营的生活了。”
他有点害羞地朝施淑元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