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弯下腰捡起保温茶杯,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点僵硬。
刚才那个画面闪得太快,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看错了。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不可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游荡。
沈栖上了车,不安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促使他不断往街口看。
程术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你脸色不太好看,要不要去医院?”
沈栖回过头,勉强笑了下:“不用了,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程术心想,梁喑可不是这么想的,把我叫来给你做司机,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他破天荒勾了勾嘴角,打趣道:“你看起来和那种易碎的瓷器没什么两样。”
至少,沈栖和他以往打交道的人区别都很大。
沈栖心绪难安,想跟他多说说话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程哥,你来做司机以前是干什么的?”
程术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说:“在林子里忙活。”
“是护林员吗?”
沈栖认认真真打量他一会,程术块头很大,一身沟壑分明的肌肉,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偶尔看人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几分鹰隼般的锐利。
“算是。”
热带丛林也是林,不算撒谎。
沈栖有些好奇:“会有很多野生动物吗?”
程术想,有比你腰还粗的蟒蛇,还有会随时要人命的对手,但他怕吓着沈栖只是说:“会,有很多。”
沈栖稍微想象了一下程术在山林中巡视,以山林为伴动物为友的生活应该非常自由,和现在一天两次接送他上学的日子相比要快乐很多。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来做司机?让你接送我上学有点太委屈你了。”
程术说:“梁先生对我有恩,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
沈栖惊讶地抬起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人这么死心塌地,“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程术怕自己的过往经历说出来让他害怕,只笑了笑,“救命之恩。”
沈栖见他不想说也没再多问,他心情已经稍微平顺下来,不那么紧张了。
最近连日下雪,乘黄在它的狗屋里快要被闷坏了,一见沈栖回来就疯狂摇尾巴。
沈栖现在已经不怎么怕它,走过去摸摸它脑袋,“你想出来玩吗?”
乘黄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指。
沈栖回头看了眼锁好了的院门,打开锁给它套上绳子牵了出来。
院子里有厚实的积雪,沈栖把乘黄的链子套在一边,蹲下身团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
何阿姨听见车声,迟迟没见到人进屋便出来看。
“你怎么也不戴个手套,长冻疮了有你哭的。”
“没事。”沈栖搓搓手在耳朵上捂了捂,呼出一口热气来。
他把两个雪人堆完出了一身的汗,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套在雪人身上,看着另一个,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上了楼,推开梁喑的房门,明知道他不在家还是先探了颗脑袋,做贼似的拉开衣柜。
西装、衬衣整整齐齐按照颜色分好,旁边放着熨烫挺括的领带。
沈栖还能想象出它们穿在梁喑身上的样子,指尖略过衣服时呼吸不由得乱了一拍。
他不敢多想,拿了一条蓝色带银条纹的领带就下了楼。
领带套在稍微高一些的雪人身上,他忽然有一种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变成梁喑的错觉。
沈栖把冰凉的手贴上发热的脸颊,强行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乘黄,你到这儿坐下来,我给你照相。”
乘黄摇着尾巴乖巧地坐在稍大的雪人旁边。
沈栖拍了两张照片,心想,如果雪人是跟梁先生一起堆的就好了。
“好了快进屋吧,一会儿再冻病了怎么好啊。”何阿姨忍不住催促,招呼管家来把乘黄送回去。
“不冷。”沈栖笑了笑,收起手机跟何阿姨一起进了屋,“何阿姨,你会做蛋糕吗?”
何阿姨总算是听见他想吃什么,恨不得给他报个菜谱出来。
“会会会,你想吃吗?想吃我现在就做,最多两个小时你就能吃到。”
“不是,我想跟你学。”沈栖接过何阿姨递来的热茶,端在手里捂手,“要那种不是特别甜的,梁先生生日快到了我想给他庆祝。”
何阿姨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但随即又笑着说:“那我教你做一个茉莉青提盒子,怎么样?”
沈栖想茉莉青提盒子从造型上看起来不会特别像蛋糕,梁喑就算很敏锐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快起疑。
“好,那你帮我保密,我想给梁先生一个惊喜。”
“你想什么时候学?”
距离梁喑生日还有三天,时间也很紧迫,沈栖说:“今晚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去把材料准备一下,等你吃完饭差不多就好了。”
沈栖想,希望那两份礼物和蛋糕,梁喑会喜欢。
他从未下过厨,对做饭一窍不通,看何阿姨煮茉莉水时拿了纸笔当考试一样仔仔细细记下来,连分量都问的无比精确,生怕有哪一步错了,做出来就不好吃了。
何阿姨看他一副做实验的样子,忍不住笑说:“你放心,就算你做的再难吃,梁先生也会一口不剩全吃完的。”
沈栖认认真真盯着厨房秤,说:“但我希望好吃,我想让他吃起来很高兴。”
他想让梁喑在以后的生日想到的是可口的蛋糕,不是失去母亲和备受责难的痛苦。
一个蛋糕做完沈栖快要累散架了,简直比做实验还难。
如果报告能吃,他更希望给梁喑写一篇报告算了。
沈栖瘫在床上,望着房顶忽然又想起那天见到的橘色身影,真实得不太像幻觉。
那个眼神像钉子一样,死死凿进他心里。
沈栖闭上眼睛,把思绪调整到数年之前。
他当时遇见那个好心人,抱起他之后没有带他回去,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只吩咐了人去救妹妹。
按照他醒来时妹妹只是有所惊吓几乎毫发无损的样子看,对方应该是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
警察找他询问笔录时只要了一个人的画像,另一个被人打残了,当场被抓。
沈栖仔仔细细讲过特征,但警方前后排查了两个多月,对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露过面,甚至连赎金都没来得及拿走。
沈栖睁开眼,抬手搭在额头上,会是他吗?
手机忽然响了声,沈栖吓得几乎弹起来,发现是梁喑发来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他爬起来回了消息。
梁喑索性拨了个视频电话来,沈栖当即坐直了身子,看到那边仍旧西装革履的男人,心仿佛一下子安定下来。
沈栖在心里想,如果这时候梁喑在家就好了。
“怎么了?不高兴了?”梁喑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太阳穴,轻笑了声说:“怪我出差太久了?”
沈栖本来是有点想他,但是看他掩饰不住的疲倦和憔悴又觉得应该懂事点儿。
“没有不高兴,您那边的事情很棘手吗?”
梁喑收回手,靠回椅背上随手拨正了眼镜,“还好,应该可以在答应你的时限内赶回去,沈栖。”
沈栖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他眼神的热切,舌头不自觉打了个结,“干、干嘛呀。”
“想不想我。”
房间里只有沈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对面梁喑温柔如海的眼神。
他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多想?”
沈栖先是茫然了一下,虽然他不敢穿林延推荐的那些衣服,但把自己当礼物送给梁喑他是愿意的。
他别开眼,小声说:“您回来的话我就……听您的。”
梁喑一怔,“什么?”
沈栖却不敢再说了,尽管隔着电话还是觉得无比羞耻。
好在梁喑很忙,没聊几句就得挂了。
沈栖把雪人和乘黄的照片发给梁喑,慢吞吞打字:乘黄也想你了。
几秒后。
梁喑发来一条语音,嗓音低沉而无奈:“你刚刚给我的惊喜已经足够多了,再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工作了。”
他又说:“乖一点,宝宝。”
沈栖反复把语音听了好几遍,直到耳根子不能更热才关掉。
翌日。
沈栖跟徐令知见了一面,把论文目录给他看,顺便讲一下方向。
他承诺半年之内写出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沈栖每天除了啃书找资料就是埋头做蛋糕。
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蛋糕坯折磨了多少次味蕾,总算做出一个从造型和口味上都还算不错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保鲜层,想象梁喑回来吃到它的心情。
十七号当天沈栖起得特别早,一边度秒如年一边又紧张。
为了壮胆,他甚至把林延拉出来陪他一起去餐厅订餐
林延看他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叹气:“看你紧张那样,你信不信,你就是搁路边现买俩烤肠他都高兴。”
沈栖没给人庆祝过生日,但他觉得不能因为梁喑什么都愿意就敷衍。
就算是烤肠,也得加上独一无二的酱料。
“没救了。”林延诚恳评价,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把,“还乐呢,这顿饭吃完你真的身无分文了懂吗?”
沈栖躲开他的手,笑意盈盈道:“还有三块二呢,还可以给他买根烤肠。”
林延双手插兜,再次诚恳评价:“看出来了,确实没救了。”
沈栖订好了餐,跟经理确认了时间便和林延一起出去了。
“你老公几点回来?”
沈栖说:“准点的话八点落地。”
林延掏出手机看了眼,七点五十了,“不给你俩当电灯泡,走了,宗明约我网吧打游戏呢。”
沈栖笑了下,“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我请你吃饭。”
林延往身后摆了摆手,“行。”
沈栖把餐厅定在了第一次和梁喑吃饭的地方,位置近郊十分幽静,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放烟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接近八点沈栖越紧张,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儿。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躺着那对异色萤石袖扣,被路灯和店门口的光线照出漂亮的光。
梁喑说,希望有一天他会亲手把袖扣给他戴上。
沈栖摸着温润的萤石,想,就是今天。
不对,明天早上,梁喑换衣服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对异色袖扣给他戴上。
盒子里印着袖扣的名字——凡心动。
沈栖想,他的眼睛和尘世凡心,都给梁喑。
手机突然响起来,沈栖看着闪动的梁先生三个字,忍住雀跃又紧张的心情,深吸了口气装作平静地接起来,“梁先生,您落地了吗?”
梁喑抬手打断红蕊的话,轻声说:“稍后再说。”
红蕊急得上火,但只能闭嘴。
沈栖忍不住翘起唇角,刚想开口就听见梁喑低沉歉疚的嗓音,“抱歉,我今天赶不及回去了。”
沈栖笑意一下子僵了,一盆冰冷的水,把他心里的火苗兜头浇灭。
梁喑还是第一次对沈栖食言,有些心疼地说:“我保证,两天之内一定回去,好不好?”
沈栖失望地看着袖扣,眼睛有些发酸。
他准备了很多东西,期待了几乎一个星期。
他就……回不来了。
两人自结婚以来,梁喑说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他竟然从未想过,他也有食言的时候。
“快的话,我明天就会回家。”梁喑听他不说话,把时间再往前缩短,“我会买最早的一班航班。”
沈栖能听出梁喑语气里的妥协,也记得他疲倦的样子。
总不能真的让他抛下工作回来,也不能让他不眠不休。
他轻吸了口气咽下心里的失望,轻声说:“没关系,那您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我尽快回来陪你,好吗?”
“嗯,您去忙吧。”
沈栖挂掉电话,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尝到了从忐忑到雀跃再到失落的滋味。
他垂着眼,盯着袖扣看了好长时间才塞回口袋里。
餐厅外面有点冷,沈栖跟程术说一个小时以后来接他,便拢拢围巾往烟花最佳的观赏点走。
可惜,梁喑看不到烟花了。
“同学。”
沈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骤然看到了一双阴冷又兴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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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蕊语速飞快地报告完,又说:“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这个空气污染物排放标准修订不仅是对我们,对整个行业来说都是一场地震。”
梁氏版图包括再生资源,主要做处理废铅酸蓄电池,每年处理的废铅酸电池至少数百万吨。
如果环保政策收紧对企业来说无疑是一场打击。
梁喑说:“联系环保局,尽快拿到准确答复。”
红蕊第一时间已经联络过了,但那头的说法也含糊其辞。
厂子不在国内,有很多事情办起来不会那么顺畅。
“听说是环保局来了个新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真的拿再生行业来试刀,那影响最大的还是我们。”
梁喑微微蹙眉,拨了个电话出去,直截了当问:“环保局换人了?”
那头的环境很乱,传过来的男声也有点嘈杂不清:“换了,今年刚升上来的,据说为人特别严肃,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油盐不进。如果你是问环保政策收紧的事儿的话,我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会施行,只能告诉你多半是真的。”
梁喑又问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通知下去,十分钟之后开会。”梁喑说完,手机又响了声。
他顺手点开,却发现是个视频,灿烂若烟雾的烟花在夜空盛放,有种极致荼蘼的绚烂与揉碎星云尽情释放的热烈,但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红蕊探头过来看,当场惊呼一声:“嚯,听说这个烟花叫海市蜃楼,一万块一个,这一会功夫烧出去二十八万啊,谁家小公子又哄女朋友呢。”
梁喑笑了笑,按灭手机起身前往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