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舅舅送到秦家后的第六年,晏雪12岁。
他没想过,还能见到多年毫无联络的舅妈,李薇。
是秋天的午后。
在晏雪就读的国际学校。
晏雪得知有一人来校找他时,很自然地默认是秦家的人,看到有些陌生的中年女人时,还有一瞬失神愣怔。
几秒种后,他才意识到,面貌与几年前不太一样,眼神间似更有光彩的阿姨,是他的舅妈。
国际学校条件极佳,家长前来时会专门进入会客室,一间富有艺术气息的咖啡馆,还会为访客送上茶水饮料。
李薇的面前就放着一杯拿铁,混杂着苦涩与奶香。
她本来手搭在马克杯的把手上,见到一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少年踏进来时,手一抖,抬眸间,眼眶就红了。
她扶着会客的小圆桌,快速站起,几乎不敢相认。
当年那个看着就营养不良的瘦弱孩子,在几年间,已经化作面前漂亮俊俏的小少年,漆黑如墨的眉眼精致得如工笔画所精心绘就。
少年的眼神清澈甘冽如一片纯净透彻的墨湖,眨眼时的长睫如鸦羽,从湖面优雅地一掠而过。
仅仅从这第一面,李薇就知道,晏雪是得到了秦家很好的照顾。
当年何明强,阴差阳错,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更好的环境和前程。
李薇的眼泪忍不住地掉下来。
她到三十五岁才发觉,有的时候,当下选择的对错,从来不意味着任何。
如果当时她坚持留下晏雪,也肯定不能将他养成如同今天这般,周身都是上流阶层般,充满矜贵文雅的气质。
晏雪看到舅妈的眼泪,嘴唇动了动,再叫出“舅妈”之前,先一步上前,抽出桌上的纸巾,递过去。
李薇哽咽:“晏雪,舅妈……舅妈要走了,想来看看你。”
说完,眼泪倾泻如柱。
晏雪眼神定定的,好像忽然也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是舅妈手里的那张薄薄的纸巾,没有分量般:“舅妈。”
李薇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这孩子,勉强微笑了下,说起这几年的事情。
她跟何明强舅舅打了一场复杂且漫长的官司,倒也不涉及钱财分割,唯一放不下孩子。
她不认为何明强能真正教育好儿子,她能看清楚他身上的恶习与刻在骨子里的自私。
三言两语间,晏雪得知了舅舅为了不想离婚,如何千方百计地毁掉舅妈的工作和周围一切的人际关系,让她的娘家亲戚、朋友、同事都反过来指责她要抛夫弃子。
甚至,舅舅为了逃避做丈夫的错责,不惜为舅妈“制造”莫须有的罪名,最后又在外人面前演绎“我做丈夫的不管怎么样都会带着儿子等你回家”的好男人形象。
李薇说完,才仓皇无措地道:“不好意思晏雪,你还小,舅妈不该说这些,舅妈也不是要你来做评断。”
晏雪的手指轻按带有学校徽章的杯垫,将马克杯慢慢推到她面前,淡淡地说:“舅妈,没关系。”
平静得仿佛不像是只有十二岁。
李薇双手握住水杯,眼泪再次涌出来:“你还愿意叫我舅妈,我真的很高兴。你表弟,已经,已经不愿意叫我一声妈了。”
她分出去一只手快速抽纸巾按住眼睛。
午后的阳光很柔和,照在人身上,仿佛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晏雪抬起脸,望向玻璃窗外渐渐泛黄的银杏叶。
他才十二岁,却总是会感觉人生中有很多片段,总像是假的。
李薇也感受到了那种模糊的、不真切的感觉,因为晏雪太完美了。
她定睛看着,以慈爱的眼神,没有说出口的话,诸如“你妈妈如果看到你现在健康平安,一定会很开心”之类的。
“舅妈,要去哪里?”
晏雪问道。
“我有个姐妹在国外发展,还开了公司,做的行当我都熟悉,见我可怜,愿意拉我一把,让我过去。”
三十多岁的李薇,难得地对着一位小朋友,努力地鼓起脸笑了笑,“跟你舅舅打官司这几年,我学好了英语。”
她没有说,因为在国内,她所有的亲友、前同事、同事,哪怕只是街道的一位办事人员,都把她当做了一个“失德的妻子与母亲”。
晏雪点了点头。
李薇想问问这孩子在秦家的生活,但一看他如今模样,也知道秦家的人待他不薄,想问的话也就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的眼神闪烁间,却听见对面的孩子主动开口。
晏雪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不会显得很亲近,也不会太过疏远,语气只跟平常一般说:“舅妈,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既如此,李薇也就没有必要再开口,只是她这几年饱经波折,内心千疮百孔,听见这一句,便再次泪流满面。
离开时,李薇被老师带着出去,已经沿着走廊走了一段,重新折返,跑回来,对着晏雪交代了一句。
“晏雪,不管以后你舅舅怎么费尽心思地找到你,即便跪下来求你,也不要理他,不要跟他多说一个字,也……也不用管你表弟。知道吗?”
晏雪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最后轻微一点头。
长长的走廊尽头,晏雪站在原地,望向慢慢走远的舅妈,在进电梯的时候,看到了舅妈扭头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也不知为何,晏雪心里忽然酸涩难受起来,难以名状的痛苦袭来。
他隐约而模糊地感觉到,舅妈这一挥手,他们之间的关系与牵绊永远地结束了,而他与曾经朦胧幻想过的某种亲情似乎也永远诀别了。
这再温柔不过的秋阳里,晏雪的内心却狂风大作。
长廊仿佛被无限延长,他只身狂奔,却怎么样找不到出口。
负责接待访客的老师送走李薇,回到访客厅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却见孤零零的身影依旧站在门廊下。
“晏雪同学?”
晏雪回过神,乖顺而礼貌地仰头:“老师,我想给我家里打个电话。”
仿佛他并没有在这里独站良久,仿佛只是老师的错认。
“好。”
老师想,是不是家里出事情?但是看晏雪沉静的面容,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学校里都知道,晏雪的身份很特殊,但他在学校的表现更加特殊。
几年间,所有教过他的老师,不管任何科目,任何时长,都会惊叹,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在无可挑剔的学生。
从学业到生活,他不会给老师添任何麻烦,不会让老师为之苦恼哪怕一秒,沟通之顺畅,难以想象才十二岁。
再加上,这一副从小就容颜过人的外貌,早早地显露出来的艺术天赋,更特别的是,他没有那些豪门家庭的学生常有的恶劣习气。
即便在这所国际学校,每个学生的家世背景都极其优越的前提下,晏雪依旧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
因此老师总是会对晏雪另眼相看。
她没有走远,在访客厅外,静静地看着晏雪站在床边联系家里人。
窗口。
晏雪刚打出去电话,就立刻被接通。
“小猫?”
秦勖的声音沉稳而温暖。
一下子,晏雪从跌跌撞撞的痛苦里,被拉回现实。
他抬头望向金灿灿太阳,强烈的光线让他眯起眼睛,语气柔软地询问:“哥哥,有没有想小猫。”
温柔的轻笑声传来。
“小猫想哥哥了是吧?”
“嗯。”
晏雪应了一声,“哥哥下班来接小猫放学,好不好?”
秦勖在成年后,一边继续上学,一边接触秦家的家族生意。
今年刚提前毕业,已经进入公司,分管和拓展这几年的前沿项目,因而总是很忙。
晏雪很懂事,很少主动要求哥哥来接他。
今天如此例外,秦勖都听出来端倪,语气有些微妙的紧张:“小猫?”
此时,电话那端传来敲门声,紧随其后有人声。
“小秦总,审计的张总来了。”
晏雪懂事地说:“如果哥哥忙不能过来,也没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低软下去,“小猫认识回家的路。”
秦勖:“哥哥晚点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小猫乖乖等着,知道吗?”
晏雪垂眸,看到了窗台上飘进来的一片银杏叶,青青黄黄,处于一种成长的模糊地带。
他如果这片银杏叶还在树上,应该就会随着天气而彻底变成金黄颜色吧。
他的迟疑让秦勖有些担忧,“小猫?”
晏雪听见呼唤,轻声地回应:“喵喵~”
-
放学时间,国际学校门外,比豪车车展更热闹,款型品牌,应有尽有。
晏雪背着书包徐徐地踏出。
周遭会有一些其他年段的学生,远远地看着俊秀的小小少年,叽叽喳喳地或是打听或者八卦。
甚至有些家长,瞧见他后,也会问一声自己孩子,那是谁。
“车展”的一席中,一身深蓝西装的秦勖靠在银灰的跑车上。
一米九的身高与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赚足学生与家长的关注。
秦勖正垂眸看手机里的消息。
是学校老师发来的,关于今天晏雪有访客这件事,并且发来访客登记信息。
“李薇,舅妈。”
秦勖自言自语了一句,抬眸看到秀白可爱的晏雪已经跃入眼帘,他收起手机,站直身体。
“哥哥。”
学校严谨严肃的制服,把晏雪的五官衬得更精致,墨黑的头发覆额上,眼眸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哥哥,眼底明显泛起笑容。
他仰头看向高高的哥哥,将书包交给他。
上车后,晏雪好奇地看看车:“哥哥不是在公司吗?”
他记得早晨哥哥是坐家里的黑色轿车出门,司机开车。
这台跑车,是晏雪当时选定的深灰。
哥哥眼瞳的颜色。
秦勖侧身,帮他拽上安全带,宽大手掌揉乱他的头发:“特意让陈叔从家里开来,带你去吃饭。”
身为大家族的继承人,秦勖从小跟在秦老爷子身侧,养出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自不必说,这两年在公司历练,举手投足间也已经没有早些时候的学生稚气,言行举止更加有进退。
只不过这一切在晏雪面前时候,都像是冰川消融般,只剩下春风和煦的温柔和轻声细语的关切。
车子启动,紧随其后的是秦家的保镖开的黑色轿车。
晏雪转过脸,看着开车的哥哥。
红灯时,秦勖伸手来握他细小柔软的手指,还轻轻捏了捏。
“小猫,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晏雪望着哥哥摇摇头,垂着细细密密的眼睫,被握住的小手反过来搭在哥哥手背上,手指收拢地轻轻地摸摸细长的手指。
当他伸展自己的手指试想对比时,绿灯亮起,哥哥的手收回去了。
他不自觉地嘟嘟嘴。
到餐厅停车区,晏雪乖乖坐着,等哥哥来开车门时,见到他来拉自己的手,才又雀跃起来。
哥哥的手掌格外温暖宽大,晏雪下车后还稍微踮了踮脚,笑意令嘴角都翘起,见过舅妈后的那种无端端的伤心,好像已经烟消云散。
秦勖牵着他的手:“走吧,给你定的小乳鸽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晏雪非常爱吃烤乳鸽的翅膀。
用餐时,秦勖见他专心致志地吃东西,似乎是半点没有要提舅妈去学校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只将李薇的信息发给特助,让他尽快查清楚情况。
两人到家后。
晏雪先去洗了个澡,出来便看到哥哥坐在沙发边忙碌。
秦勖脱了西装,只穿着白色的衬衣,袖子卷在手肘处,露出修长手臂,手里拿着手机,看到特助发回的资料,浓眉微皱。
听见悄然靠近的脚步声时,秦勖淡定地将手机按灭,继续看手头的文件。
“哇~”
晏雪扑到哥哥的肩膀,假装小老虎,吓一吓哥哥,结果被哥哥一把抱起来按进怀里挠痒痒。
“哈哈~哈哈哈~哥哥~~放开我~~好痒啊哈哈哈哈~~”
晏雪在哥哥怀里不停地转圈扭动,两只脚在沙发扶手上乱蹬,每次以为自己要滚下去,就会被哥哥抱紧。
等他气喘吁吁地倒在哥哥大腿上,仰头看向哥哥时,手指在他下巴出乱戳:“哥哥为什么不怕痒?”
姨姨说,怕痒的小朋友有人疼。
他希望哥哥也能怕痒。
秦勖揉乱他的黑发,没有回答,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卡通袜,慢条斯理地给他穿棉袜,叮嘱道:“天开始凉了,记得洗完澡就穿。”
穿好后,晏雪高高地抬起脚,欣赏一番。
白底的袜子上青青绿绿的热植叶子,让他想起了下午的银杏叶,舅妈,以及那种很难受的感受。
晏雪转过脸,细细的胳膊圈住哥哥的腰,脸转向哥哥的胸口贴住,闷闷地问:“哥哥。”
“嗯?”
秦勖的手掌搭在他肩头。
他刚才已经了解了晏雪舅舅舅妈大概的情况,也知道这位舅妈应该并没有恶意,只是去道别的,因为她晚上就坐飞机离开了。
他的手掌穿过晏雪的胳膊下,撑抱着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小猫,跟哥哥说一说你的心事?”
这几年,晏雪已经养成习惯,手指总喜欢往哥哥脸上、耳朵上,捏捏戳戳,此刻也不例外。
他的手指沿着格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到鼻尖,再重新放到上方滑下来,周而复始地玩。
秦勖低头,用鼻梁蹭了蹭他的额角:“连哥哥都不告诉?”
晏雪努努唇,手臂伸长去抱住哥哥的肩膀,下巴挨着靠上去,小小声地说起舅妈来看他的事情。
听他总算说出口,秦勖整晚绷紧的情绪才放松下来。
晏雪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按在哥哥后颈处,指腹轻轻地碾了碾,嘴巴贴着哥哥的耳朵,轻声问:“哥哥也会离开小猫吗?”
明明只是一句话,但他的语气已经夹杂着一些不舍与难过。
刚说完,他就感觉到哥哥的手臂收拢抱紧,后背的手掌也反复地揉了揉,让他莫名地心安下来。
秦勖低声答应:“哥哥不会离开小猫。”
沉稳语气里的笃定让晏雪更加确信,哥哥没有骗他。
他不希望哥哥一直担心自己,小手指捏捏哥哥的耳垂,故意板着脸,模仿秦老爷子一般:“秦冒力,快点做作业哦。”
秦勖的作业,就是面前这一堆永远看不完的文件。
晏雪的小屁股挨了轻轻一掌,“唔!”
他仰头倒在哥哥腿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小猫监督哥哥~”
秦勖单手拿文件过来看,另只手搭在他脸上揉了揉。
有的时候他也觉得小猫像是个大玩偶,抱在怀里揉揉捏捏地很是治愈。
-
十点半左右。
许婉云的书房。
她和丈夫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文书资料加上杂物格外多,因此各有各的书房。
她见秦勖敲门进来,便摘掉了眼镜,问道:“今晚你爷爷还问你怎么突然不回家吃,他本来想跟你谈谈秦冕进公司实习的事情。”
在国外长大的秦冕,被父母特意送回国念大学,为的就是顺利进入公司工作。
秦勖靠在母亲的书桌边,垂眸望着晏雪八岁时刚上学,在学校手作课上的亲手制作一个笔筒。
陶瓷制品,上面还有他不慎留下的手指纹路。
当天拿回家后,被许婉云第一个瞧见,就“据为己有”,都没轮到晚归的秦勖。
秦勖道:“妈,今天晏雪的舅妈去学校见他了。”
“嗯?”许婉云一惊,一下子慌神,“怎么回事?要干什么?”
这些年,她没见过何明强一家,第一反应是以为何家要伤害孩子。
秦勖简单地将事情说明白。
许婉云这才松口气:“原来如此。”
顿了顿,她惊讶道,“这怎么还能找到学校去?这得打听了多少人才知道的?”
以何明强一家的情况,她不认为李薇去学校是简单的事情。
秦勖拿着那笔筒转了转,意味深长地说:“有心要找,怎么都能找到。”
许婉云见他话里有话,皱起细眉:“你这两年跟你爷爷越来越像了,讲的话是永远有第二层意思。你想说谁就说谁。”
她揣测道,“是说晏雪舅舅?”
秦勖将笔筒放回原位,跟刚才丝毫不差,连朝向都一模一样。
“他爸爸。”
许婉云沉默。
晏雪很少,几乎从不提他的爸爸。
许婉云唯一的印象是,他七岁时的某一天,忽然就问了一句“姨姨认识我爸爸吗?”
当时她摇了头,怕他伤心难过,还岔开话题,后面她跟秦勖提过一句,让他别提晏雪爸爸,也明里暗里观察过是不是家里有人提过。
秦勖其实从没有主动提及过,但他那次就知道了,其实他的小猫,心里一直想知道爸爸是谁。
所以许婉云现在听见这句话,眼帘落下去,同样看向那个精致可爱的小笔筒。
“你说的是,有心要找,怎么也找到了。更何况……”
更何况,按照晏雪妈妈晏明黎当时在国外的情况,人际关系不复杂,也就那一圈人。
许婉云私下已经让人暗中调查过,但一无所获。
“笃笃——”
“婉云?”
门外是秦庄的声音。
秦勖折身出去开门:“爸。”
秦庄见儿子跟一堵墙似的堵在眼前,跟他说话,还得抬眼看他,这么多年都很不习惯,很自然地往后稍微仰了仰:“阿勖,正好你也在,不用等明天跟你说。”
秦勖嘴角扯了扯:“秦冕的事情?”
秦庄道:“你在家里露出这种神色也就罢了,到了外面……”
许婉云接过话茬:“到了外面,他脸上跟尊冰雕似的。儿子都能独当一面了,你就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秦庄絮絮叨叨:“毕竟是一家人,怎么样秦冕也是要进公司,将来也是要挑大梁的。”
秦冕在国内念书这两年惹出来的事端,说的好听点是豪门风流公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说的不好听点就是败家子,花钱如流水,年轻轻轻就身边跟着一群更年轻的小妹妹。
许婉云向来嘴里藏得住话,也从不会在大宅内说这些,只利落地对丈夫翻个白眼了事。
秦庄给秦勖说了下老爷子的意思,随后是他的建议,最后问:“阿勖,你的想法呢?”
这次秦勖的表情很好地维持住冷笑的姿态:“我?爷爷都发话了,我的想法不重要。”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秦庄忍不住又要说他一句,“话多错多,少说两句。”
许婉云都冷笑了一声,不语。
老爷子铁了心要培养好“隔代”的秦冕,并且这几年也默许秦敬不断地介入国内的生意,别人是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
这一点,秦庄夫妇俩,包括秦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
很明显,老爷子是老了,开始为自己当年的狠心赶走次子做弥补。
刚好阿姨送来汤品,她出去喝,把书房留给父子俩。
秦勖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才道:“爸,二叔海外生意的账目有问题。”
看秦庄缓缓抬脸的动作,他补充几个字,“很严重。”
不怪秦庄意外,因为秦敬的账目是给老爷子过目的。
所以他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碰起你二叔的账目了?”
他这会儿声音压低了,即便是在自家的内宅,也生怕隔墙有耳似的。
秦勖正色道:“上报上来的数据有点不对。”
现在秦勖除了分管拓展类的新兴技术项目之外,另外一直在跟进财务上的事情。
“那你也不能直接去查,你怎么查的?”
秦庄皱着眉看他态度,倒也不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便跟着担心,“你二叔知道了,到时候得闹成什么样?”
秦勖:“爸,放心,我查的很小心,绕开了他的人。他不会发现。”
他说这话时,周身显现出一副超越年纪的成熟与沉稳,反过来显得秦庄还有点大惊小怪。
秦庄道:“阿勖,按流程,你发现问题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再定要不要查,怎么查。”
秦勖反问:“爸,你会去查吗?”
秦庄一贯想的是息事宁人。
再者,秦敬是他亲弟弟,两个人做兄弟的时间远远超过他和秦勖做父子的时间。
秦勖知道,父亲的左右为难。
“我查得的确小心,不会激起水花。爸,事情我已经提醒你了,其他的我不管了。”
秦庄皱眉看他就这么抬着长腿走出去了,倒是个端正做事情的样子,但这事情……现在成了他的麻烦。
他连忙喊住人:“你回来,查出什么问题,你总要跟我说?”
秦勖没回头,抬高手摆了摆:“话多错多,我去睡觉,爸晚安。”
“你这个孩子!”
秦庄听儿子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瞪了瞪眼。
十来岁就不好管的儿子,现在二十多岁,压根管不着。
不过秦勖也不是真的话说到一半就走的人,这毕竟事关公司生意,他折返道:“爸,二叔海外每个季度有一笔大的资金,流向可疑,你有时间可以注意下。”
秦庄见他态度恳切,深灰的眼眸里看得出责任心,慎重地点了点头。“好。”
大晚上,秦庄打了两个电话出去,绕着弯子了解了下情况,猜测秦勖查账的事情,的确没有引起注意。
秦庄进卧室,见到许婉云,便不解道:“他有什么本事能绕开我,绕开老爷子直接去查他二叔的账?他能吗?”
他疑惑地看着太太,显然对此比对得知秦敬的账目有问题更加震惊。
许婉云掀开被子上床,拿起床头的护手霜挤出来:“喏,他刚才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也蛮有道理。”
秦庄一手握着被子,扭头看太太:“什么?”
许婉云道:“你儿子说,有心要找,怎么都能找到了。”
秦庄还是讶异:“可是他现在这么小就开始在公司里做部署了?”
不过,他这份疑惑的问句里,更多的是夹杂着一种隐约的期许。
因为最关键的是,秦勖的部署绕开了他和老爷子的人。
这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能力和时间心思的问题,还需要非常敏锐的观察和果断的行动。
“二十一了,也就只有你当爸爸的,看着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能是躺在一个被窝里,许婉云才开金口对丈夫轻声说,“你的好弟弟,可能早就已经把我们儿子当劲敌了。”
秦庄沉思良久:“不会的,不到这一步。”
许婉云关灯的时候,难得嘀咕了一句:“秦庄,你这个人,四十多岁,越活越回去,怎么还有点天真。”
不过,许婉云也清楚,身在豪门的秦庄绝不可能天真,只不过,他不愿意看到手足之间为了金钱厮杀的恶状,所以偶尔骗骗自己罢了。
-
秦勖回到卧房,才看到床头坐着个委屈的小人。
他走过去弯腰去抱住他。
晏雪手臂用力撑在哥哥肩膀上,生气地嘟囔:“小猫以后都不要哥哥抱!”
秦勖额头抵在他头上,一字一顿地说:“哥哥向小猫道歉,不该趁着小猫睡着出去,对不起。”
但是小猫还是很生气,挥着小爪子抗议。
抗议无果,秦勖抱住小家伙圈在怀里,掀开被子盖好:“好了小猫,哥哥抱着就不生气。明天还要上学。”
晏雪脑袋枕在哥哥的手臂上,背对哥哥,闷闷地嘟囔:“不去了,再也不去上学了!”
任性的语气格外可爱。
秦勖的脸贴着他毛茸茸的头发蹭蹭:“好,那哥哥帮小猫请半天假,哥哥上午带你去游乐园玩?”
晏雪依旧坚持,但是语气已经软化:“小猫自己去游乐园,不带哥哥玩。”
秦勖哄着道:“带吧,小猫不带哥哥去游乐园,哥哥就要早起去上班,上班很累。伯伯还要骂哥哥工作做的不好。”
晏雪听见哥哥的话,听起来好委屈,都想转过去摸摸哥哥的脸,安慰他不要难过。
他鼓着脸,又听见哥哥在耳边唤着“小猫”“小猫”,就赶忙答应了:“嗯~那小猫就带哥哥一起去游乐园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