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江裴遗的耳边又是“嗡”一声响──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耳鸣,好似有人拿着大钟在他耳边毫不留情咣咣来了两下,那低鸣声在脆弱的鼓膜荡起厚重低沉的回音,沿着脑神经一路噼里啪啦炸到了脑髓,令他浑身都颤栗起来。
……怎么会是这个……怎么会是这个袖扣?这分明是……
林匪石作为资深“臭显摆”爱好者,平日里不带袖扣没脸出门,他必须是要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美男子,而根据江裴遗的长期观察,他的袖扣“后宫们”有一个金属小盒子专门盛放着,不一定先“宠幸”哪个,有时候还会送给江裴遗一些“宠妃”。
但是江裴遗从来没有见过地上这一个──孤零零的一个,恰好……恰好跟李成均案发现场的袖扣尸骸凑成一对“生死鸳鸯”。
江裴遗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金属,倘若目光有温度,那袖扣此时已经被滋滋烧化了,他一寸一寸咬紧了牙关,终于后知后觉地想通了什么,那些他不愿意仔细去回想、刻意忽视的所有细节集体扑面而来,当头扇了他几个沉重而响亮的巴掌,江裴遗浑身狠狠地打了一个机灵,眼珠湿红的几乎要飞出血来。
林、匪、石!
空气似乎一丝一丝凝固了,一股慑人的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将江裴遗都冻成了雕塑,无缘无故消失的子弹,成对的袖扣,消息的泄露,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外的唯一选项……
林、匪、石。
然而在铁证如山面前,江裴遗心里还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死不休地大叫着:“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他呢?”
“是啊,怎么会是他呢?”江裴遗手脚麻木,大脑也一起木了,他站在原地怔怔地想,“那么他在手术台上九死一生也是早有预谋吗?他可以随意操控生死吗?不是的……林匪石再有能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羽化成不了仙,也当不了阎王爷,怎么会掌控的了生死呢?”
江裴遗从来慧眼如炬,难道连“喜欢”都分辨不清吗?
林匪石就是喜欢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喜欢他,没有一丝一毫地作假。
可是现在又是为什么?
江裴遗不敢细想,头痛欲裂,太阳穴青筋暴起,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光影。
就在这时,江裴遗的手机铃声突然心惊肉跳地响了起来,有如从另外一个时空劈下来的利剑,打破了房间的死寂──带来了另外一重更加压抑、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死寂。
江裴遗神游似的拿出手机,看着来电人,竟然不敢接,轻轻闭上了发红的眼──
承影。那个他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名字。
然而他还是接了,江裴遗从来不知道逃避,就算前面是刀子雨,他也劈头盖脸地接下来了。
对面传来很轻的呼吸声,那声音简直让江裴遗控制不住地想要落泪──曾经他午夜梦回,每次被前尘旧事的血腥惊醒时,陪在他身边的总是这样的呼吸。
绵长、安稳而轻缓,带着一丝一缕好闻的檀香味,好像能岁月的风能静好地吹一辈子似的。
江裴遗喉结滚动数次,好像强行咽下了一把和着血的沙,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像是面对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声音空荡而渺远,毫无生机:“……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对面的人没说话,只是呼吸稍稍停顿了一下。
江裴遗全身的知觉似乎都涌到了拿着手机的手上,那金属壳的温度烫的他发抖,他的语气却很静,没有生气,像死湖的水,却又轻飘飘地一碰就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承影……林匪石还是没有说话。
江裴遗心里有千百万句话想问他,临到头来,一齐顶到了嗓子眼,互相拉扯着,却是哪句都挤不出来了。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是知道江裴遗不会再主动开口了,对面的人终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抱歉,你认错人了。”
江裴遗的心脏颤了一下──他怎么会认错呢?这个声音、这个语调、这个咬字的重音、这个说话的节奏……他全都不会认错。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没了声音,呼吸声都没了,这通奢侈的通话忽然挂断了,下一秒市局的电话无缝聒噪地插了进来──
“承影刚才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我们24小时监控他的手机,在你们通话期间已经定位到他的位置信息了,他现在在──”
刘大天魂飞魄散的声音和江裴遗嘶哑不成声的音节重叠到一起:“……第一人民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内,一排刑警站在病床门口,脸上整齐划一地挂着三观被捣碎了的震惊,全都呆若木鸡。
林匪石不知什么时候学了“大变活人”的绝技,竟然转眼间就没了,好像消弭在空气中的野鬼幽灵。
林匪石同志全身不遂,接个电话都费劲,居然还能身残志坚地联系同伙半夜跑路──连病号带病床一块儿抬走了,只给他们剩下一地的“空空荡荡”,可见这“移驾”的水准还挺高。
总而言之,林匪石畏罪潜逃了。
江裴遗竟然是他们之间反应最镇定的那个,冷而又静地向市局的同事解释清楚所有来龙去脉,林匪石就是承影,但选择性地隐藏了一些内容──他不确定有些话现在能不能说,于是闭口不言。
同事们一边震惊地眼珠子掉一地,一边又忍不住扼腕叹息──他们江队是什么“美强惨”的人设啊,被“爱情骗子”骗了人又骗了心,跟人睡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发现同床共枕的爱人居然是敌对犯罪组织的头目……即将反目成仇。
同时,江裴遗的手机上还收到了一条来自“承影”阴魂不散的短信,内容如下:
“也许我是个坏人,不过只要你吻我一下就会变好呢?”
江裴遗被这句话气的一晚上没睡觉,脑袋瓜子一直嗡嗡地响。
──就算林匪石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甚至都不能下地走路,也没耽误他马不停蹄地消失跑路,再顺手诛心。
真的太狠了。
江裴遗一字一顿地开口,像是把这三个字细细的嚼碎了:“林匪石。”
即便强硬如江裴遗,猝不及防遇到毁灭性的当头一棒,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大脑短路──当年锟铻逼着他,把他活活逼成了“困兽”,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都是人血,他的脑子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也不觉得天崩地裂,后来牛角山一战,手足同袍因他的擅自决定牺牲,他也有一段时间是茫然麻木的,想来是太痛了,身体忍无可忍切断了理智,开始自我保护罢了。
然而现在撕心裂肺地痛过了,江裴遗找回一点理智,总觉得处处不对劲──
一方面,他实在不觉得林匪石那怂包蛋真敢欺骗他的感情,除非这人不想活了,抱着被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的决心,就为了跟他演这半年“深情戏”,实在不至于。
而且按照林匪石那美貌,也不需要去觊觎谁的肉体,他每天自我欣赏就能吸足了阳气,再说,他俩关系龟速发展……还没到那一步,他图什么呢?
第二个方面,这枚袖扣是林匪石引导他有意找到的,那个“蓝格子”睡衣上的袖扣肯定是林匪石放在上面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巧,那么如此说来,案发现场的袖扣也是他故意留下来的,或许换句话说,林匪石是故意暴露身份的。
他为什么要故意将面具撕下来给人看?
──以林匪石的能耐,继续潜伏在市局,用什么“妖术”把人迷的五迷三道,又有谁会发现?他为什么主动暴露自己?
江裴遗轻轻攥紧了手心,好像把什么抓到了手里……还有最最重要也是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林匪石为什么会是承影?他怎么会跟沙洲有关系……
这件事李成均或许知道什么,但是现在没法诈尸开口说话了,被承影直接简单粗暴地灭了口,江裴遗想,郭启明应该也知道什么……起码他一定知道林匪石以前是干什么的,反正绝对不是那鬼扯的什劳子人才科技库的专家!
江裴遗本来想给郭启明打个电话,然而这么大的事电话里三言两语肯定说不清,于是直接当机立断地买了火车票,连夜去往元凌省厅。
窗外夜空璀璨群星闪烁,其实是一片美景,可江裴遗感觉自己走火入魔了,他看见从玻璃上倒映出的是林匪石的脸,听着火车走轨的声音,也觉得像是那人在他耳边低笑,音容声色,看什么都觉得像他,无处不在似的,太烦人了。
江裴遗无声叹息,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只觉“林匪石”这三个字是把锋利的短刀,给他的心一分为二削成了两半──一半是气的,恨不能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让他滚到天涯海角一辈子别回来了,一半又是真的心疼……林匪石这半身不遂的混蛋,怎么偏偏着急在这个时候走?他就不能等把伤养好了再施展神通吗?
大概是因为他发现了手枪的玄机,林匪石就直接顺水推舟把戏演下去了……现在想来,那也是林匪石故意放回原位的,否则他脑子有坑才把证据送到江裴遗眼前吗?上赶着自寻死路?
……林匪石,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启明在电话里听说有关于沙洲十万火急的事要上报,大清早派人到火车站去接,江裴遗一下火车就被接走了。
──来接人的刑警跟江裴遗有过一面之缘,他还记得那时候江裴遗初到省厅,穿着一身飒爽的深蓝警服,挺立的脊背好像一把漂亮的宝剑,就长身直立站在那里,说不出的凌厉逼人而意气风发,一看就跟旁人不同,并非等闲之辈,可是这时候的江裴遗完全不一样了,他闭眼坐在后车座上,下巴冒出一点胡子,眼下浮起青黑,是疲倦又狼狈的样子,没有一点凌厉的样子……可还是如出一辙地难以接近,气质冷淡而疏离,像抓不住的风。
郭启明开完一个领导会,听说江裴遗到了,风风火火地赶回办公室,一进门差点被浓重的烟雾呛死,眼珠子都被熏的发疼,感觉江裴遗要被烟头埋了,他勃然大怒道:“干什么玩意儿?抽这么多烟,不怕把你点着了?”
江裴遗弯腰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抬起头,盖在眼皮之下的目光有些沉郁,浓深夜色似的,透过一层烟雾看向郭启明,声音嘶哑:“郭厅,您来了。”
──郭启明被这一声招呼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当时江裴遗被他们从黑鹫接回来,状态最差的时候,可能也不过如此了。
他的小心脏一下就提溜了起来,也不敢随地摔炮了,近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心惊胆战地说:“裴遗,你这是怎么了?”
江裴遗用力抹了一把脸,让自己看上去勉强还像个人样,然后滚了一下喉结,低声说:“领导,我知道承影是谁了。”
郭启明瞪大了眼,心脏急剧跳动:“是谁?”
江裴遗平静道:“林匪石。”
“……”郭启明两条眉毛竖成了平衡线,尾音直接劈了叉:“谁?──”
江裴遗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林匪石。”
郭启明想也不想:“不可能!”
“为什么?郭厅,我一直想问你,林匪石他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什么百分之一百地无条件信任,甚至把他放在我身边……”江裴遗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压迫感劈头盖脸落了下来:“您给我个解释吧。”
“林匪石不可能是承影,也不可能跟沙洲牵扯上关系……”郭启明还在念经,然后反问:“小江,这事不能儿戏,你说他是承影,有什么证据?”
江裴遗低头拿出手机,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轻声说:“不是我发现的,是他亲口跟我承认的,杀死李成均的那枚子弹,是省厅给他的配枪射出去的,膛线对比结果已经出来了,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个袖扣,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另一枚。哦,现在他已经跑了──带着他的病床一起。”
“……”这次脑仁巨响的变成郭启明了,这几句话内容量太大,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人形大摆锤,砸在金属厚壁上咚咚地响,感觉江裴遗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所以,”江裴遗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林匪石的身份,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郭启明浑身一个机灵,眼里浑是难以置信,自言自语般的说:“怎么可能……匪石……匪石跟你是一样的人,要说整个省厅有哪两个是绝对干净的,就是你们俩了。”
江裴遗皱起了眉──跟他一样的人?什么意思?
郭启明四肢发麻地坐到了沙发上,有点消化不良,弓着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许久才缓缓出声道:“南风,你听说过‘鱼藏’吗?”
江裴遗不明所以道:“鱼藏……十大名剑之一,曾经藏身鱼腹,意为‘勇绝’。”
郭启明摇头说:“不,不是那个,我是说,代号‘鱼藏’。”
“代号”这两个字像是刺到了什么,江裴遗浑身一震,猛然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郭启明。
郭启明的脊背松了松,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也是为什么我放心你跟林匪石两个人到重光市,而不怕你们被‘污染’的缘故,你们两个都是在沼泽里长大的孩子……都是屠过龙而凯旋的勇士,都是被深渊回视过的人。”
江裴遗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难以克制地呼吸发颤,郭启明的话打破了他以往所有认知,撕下了林匪石的最后一层面具,以至于他的心脏都抖了起来,问:“鱼藏……鱼藏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匪石他跟你不一样,不是一直在黑鹫卧底,鱼藏曾经辗转潜伏过许多个组织,不过没有黑鹫这么复杂庞大,都比较容易击破。”郭启明的脊背陷进了沙发里,开始慢慢地回忆:“我第一次见到林匪石的时候,他才刚到十六岁,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跟警察、卧底这种危险的职业没什么关系。当时他们家乡附近有一个颇具规模的传销组织,省厅在半个多月之前盯上他们,传销对象是智力还没发育完全的青少年──小孩跟老人一般是传销的大多数受害者,后来我们跟踪调查发现,有个叫林匪石的少年跟这个传销组织接触的非常频繁。”
江裴遗:“……”
“一开始我们以为林匪石是一个被传销组织洗脑的倒霉蛋……因为这个孩子实在太漂亮了,放在人堆里都好看的扎眼,容易引人注意,可是后来我们发现,这个少年竟然很清醒,清醒的有点惊人了──他不但没被传销组织洗脑,还假装被洗脑渗透到组织当中,然后暗地里对其他的孩子进行‘反洗脑’,让他们不至于‘痴呆’的太快。”郭启明深吸一口气,说:“这个孩子的存在,当时震惊了我们整个行动调查组。”
“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那场行动,我们居然跟一个十六岁大的孩子‘里应外合’,才把那个传销组织一网打尽,”郭启明缓声道:“那时候我就想把林匪石拉拢到我方阵营来,林匪石在那个传销组织的表现,胜于任何一个被专业培养的优秀卧底……除了他的外表。”
郭启明:“他的长相太出色了,不符合‘入水即溶’的要求,太容易被记住,但是后来我又发现,他美则美矣,但五官太锋利,总有点不太正经的妖气和邪气,怎么说呢──像个蛇蝎美人的反派。”
江裴遗:“……”这形容倒是异常贴切。
“但是林匪石总归是个普通人,活在‘社会和平’的层次,而卧底一般是从小被培养的,像你,从小你就知道你要变成怎样的人,以后将要做什么,目标非常明确,可是匪石不是这样的,他本来可以有一世风平浪静的生活。”郭启明又说:“当时我抱着侥幸的心态,在经过组织同意后,私下联系林匪石,表明我的来意──十六岁的林匪石太聪明了,智商和情商以及心志坚定程度远远高于同龄人,他知道我的意图,没有当时回绝我,只是说回去跟父母商量商量,然后再联系我。”
“可是卧底……卧底不好当啊,最高危的职业没有之一了,那么多优秀的警察深入敌营,最后活下来的又……又有几个?”说起这些事,郭启明心情格外沉重,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毕竟这种事匪石一个孩子做不了主,天底下又有哪个父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往火坑里跳?”
“可意外的是匪石居然同意了,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是非常震惊的,他没有说其他的条件,没有提出‘一定要保证我人身安全’的要求,只是说想继续上学读书,不想荒废学业。”
郭启明轻轻道:“我们从来没有拿起过年纪这么小的‘刀锋’,都是万事小心、轻拿轻放,有许多从前没法下手的领域在‘鱼藏’的帮助下都可以开始准备侵入,利用他高中学生的身份,我们揪出了大大小小的传销组织、民间,还有以青少年为拐卖对象、强暴对象的犯罪团体,以及某些具有性质的组织……”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几乎每个针对青少年犯罪的大型团体案件的侦破,都有林匪石参与的影子,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卧底,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入敌人内部,获取他们的信任,又擅长审时度势,知道怎么明哲保身,永远能在行动结束之前功成身退。”郭启明道:“那时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号,令无数犯罪分子闻风丧胆──叫鱼藏,意思其实是‘长年藏身鱼腹、一朝见血封喉’。”
“……”江裴遗完全怔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郭启明口中这战功显赫的“鱼藏”、在刀光剑影里来回穿梭而兵不血刃的刺客,跟他认识的那个日常不务正业总是见缝插针偷懒的贵公子是一个人。
……怎么会?
可这样才是对的,这才能解释为什么林匪石在面对犯罪时那样敏锐,几乎可以洞察犯罪分子的全部内心。因为他从十六岁就开始接触这些人间的黑暗面了。
郭启明道:“当然,你应该是没听说过鱼藏的,那时候你一心潜伏在黑鹫,跟鱼藏应该是‘王不见王’,各自为营。”
“你们两个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卧底,都吃过难以计数的苦和泪,以前的日子都过的不容易啊,”郭启明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的气,有些沧桑地说:“我记得五六年之前,林匪石无意间接触到一个贩毒组织,这个组织行踪鬼魅,里面所有的成员都是资深瘾君子,根本没办法往里插入卧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当地贩毒网络是个长久难以拔出的钉子。林匪石为了打入这个组织内部,就那么吸食了半年的毒品,取得那些人的信任,后来强制戒毒的时候被折磨的都不成人样了……”
听郭启明说到这里,江裴遗马上想起去年他们跟“三哥”接触的时候,三哥不怀好意地让他们“验证身份”,林匪石想也没想地就把那一管海洛因打了进去,后来谈笑风生地对他说,毒品的可怕之处在于难以戒断性,对他而言跟一针葡萄糖差不多……
那一刹那,江裴遗手指颤抖,心如刀割。
他再一次地想,从十六岁开始在犯罪组织之间摸爬滚打的“勇绝”鱼藏剑──跟他认识的娇贵少爷真的是一个人吗……
许久,时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江裴遗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混着沙似的含糊不清:“后来那场火……”
听到这句话,郭启明叹息一声,惋惜道:“那是鱼藏罕见失手的时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当地一个黑社会组织,收网的时候他的身份暴露了,险些直接丧命,他被那些人反锁在火场里,如果不是我们支援到的及时,不顾一切把他从火场里刨出来,他就被火活活烧死了。”
“他伤的太严重了,之后林匪石的身体迟迟不能恢复,再加上在医院里住了将近半年,身体素质远不如以前,连走路跑跳都成问题,不适合再从事危险行业,没再继续捡回‘老本行’。”郭启明道:“林匪石出院那会儿,正碰到人才科技库一个犯罪心理的研究老师牺牲,就让他把这个职业顶上去了,他长年接触那样的人,对他们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教个犯罪心理是手到擒来。”
“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他跟你一起到了重光市,你们两个……在元凌省内部都是大名鼎鼎,却互相素不相识,不管南风还是鱼藏,仇家都难以计数,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我们决定不对你们透露彼此的真实身份。”
“不过后来因为锟铻横插一脚,你的身份肯定是保不住了的,我本来想把林匪石的身份也告诉你,但是后来又想如果林匪石愿意,他应该会主动跟你说的。”江裴遗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过往真相迎空砸来,好像一块消化不良的铁铅,坠的他直胃疼。
根据郭启明字里行间的描述,就林匪石这光荣灿烂的十年,如果不是因为他尚且“健在”,还没“因公殉职”,评个国家一二级英模估计都绰绰有余,这一份荣光加身的履历几乎是“金光闪闪”的,别说同龄人,即便是省厅这一群五六十岁的老骨头们,也很难再找到一个人有林匪石这个成就的了──或者说“鱼藏”已然是一个不可超越的存在,卧底界的标杆传奇人物,无论对内、对外都是巅峰。
在几年前,曾经有一位前辈把南风跟鱼藏做过比较,这是元凌省两大“王牌”人物,结果是鱼藏或许更胜一筹──因为虽然南风远比鱼藏坚韧勇敢,也从小受专业训练,但是他性格内向阴郁,又太刚烈认真了些,身上有“素质教育”留下的影子,容易“过刚易折”,不如鱼藏那样精于变通。
鱼藏,承影,林匪石……
听完了这些前尘旧事,江裴遗终于知道为什么郭启明死也不信林匪石会跟沙洲扯上关系了──沙洲这玩意儿它配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根本不是他们信不信的问题,林匪石就是承影,这是林匪石亲手给他们撕裂的赤裸裸的真相、是林匪石本人亲口盖章承认过了的──官方认证,假一赔十。
但凡鱼藏他脑子没病,就不会把屎盆子主动往头上扣,谁家举世无双的英雄上赶着跟人人喊打的屎壳郎们攀亲戚?
同时,江裴遗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按照事件发生的时间线,鱼藏身份暴露,被郭启明安排到省厅工作,又到重光市担任,随后功勋英雄原地变成了“承影”──这一切安排是不是太过巧合了?说不是早有预谋他都不信。
如果鱼藏是自愿去沙洲卧底的,为什么不向省厅备案,他连老上司郭启明都信不过吗?又为什么改名“承影”?
还是,他终于被深渊回视了吗?
鱼藏和承影真的是一个人吗?
江裴遗这时候脑子运行过载,全都被“林匪石”这半途跑路的混球占用了,只能在夹缝中匀出指甲盖那么大的脑容量把他们现有的线索拢到了一起──
假如林匪石没有说谎,他的身份可以同时跟“鱼藏”与“承影”划等号,上古十大名剑的殊荣一人占俩,那么曾经风光无限的人是他,如今罄竹难书的人也是他,他放跑了赵霜,明目张胆地杀了李成均,跟江裴遗生离死别过一次,差点双双殉情,结果掉头就翻脸不认人,主动把证据怼到了江裴遗的眼珠子上,连夜用病床当“座驾”,马不停蹄地跑了。
这要在狗血小说里,保准是“追妻火葬场”的剧本,是要被疯捅腰子的。
江裴遗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还没有察觉的关窍,将“鱼藏”跟“承影”联系在一起……
会是什么?
郭启明这时候的脑子也转不过弯来,又惊怒交加,气急败坏之下只好把锅扣到林匪石头上,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做这种事无异于与虎谋皮,林匪石……林匪石他抽风了吗?”
江裴遗半晌没说话,许久缓慢抬起眼,乌黑冰冷的眼珠跟郭启明对视──那一瞬间郭启明仿佛看到了一年之前的“南风”,孤独冷漠、不易近人,浑身都是“滚离我远点”的短刺,周围竖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拒绝接受一切外界传来的信号。
郭启明被那阴沉孤冷的眼神一刺,心脏说不出来地疼了一下,又忍不住想:林匪石这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有事没事招什么江裴遗?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没皮没脸非要往人家心里挤,挤的人家都习惯了,都开门让他进来了……现在又说不要就不要了,走的那么干净利索,一点念想都不留下……江裴遗这时候心里得多难过啊。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不速之客”,然后以他为媒,顺势接受了整个大千世界,可现在不负责任的“媒介”说走就走,于是江裴遗又把自己封闭起来,蜷成一个刺猬,不愿意再往外伸出触角了。
郭启明心里把林匪石骂成了猹,恨不能拿着三角插把他捅成蜂窝煤,然后撵了一下手指头,没话找话似的说:“……那什么,我给你看看林匪石当时的档案吧。”
江裴遗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一下头。
郭启明起身,用指纹和虹膜打开办公室里的保险柜,里面只有两个档案的备份,各自记录了两位功臣的生平──
南风、鱼藏。
关于南风的档案记录其实很少,只有指腹厚的那么一小摞,他向来行事谨慎,不经常与线人联系,也总是惜字如金,留下来可以付诸纸面的东西没有多少,不像鱼藏总是BB机似的喋喋不休,胆大包天地聒噪,有事没事就在敌人大本营里跟郭启明通个电话。
鱼藏的档案资料厚度跟他话痨程度成正比,雪白A4纸足足厚重的一打,比江裴遗的手掌还厚,完全可以说是一本华丽的历史,那些所有惊心动魄的潜伏故事,都在这本档案里了。
郭启明拿档案的功夫,江裴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大天发来的微信消息,具体是什么江裴遗没看,因为他的微信置顶是“纯情男大学生”。
林匪石把他拉黑了吗?江裴遗看着那名字,不由自主地想。
他的手指头在键盘上轻轻点了一下,但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思量了许久,还是没有给他发过去什么消息。
郭启明把林匪石档案放在江裴遗面前,手心在上面拍了拍,道:“看看吧,总是被拿来跟你做比较的同行。”
江裴遗垂眼翻开第一页,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匪石的个人信息:──
姓名:林匪石
性别:男
年龄:十七周岁
民族:汉
户籍:元凌省周花市第七街道归南区
身份信息旁边贴着一张彩色的一寸照片,是林匪石少年时期的证件照,都说证件照是“照妖镜”,这确实是一张水妖似的脸,带着一点少年气,眉眼精致地好像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好看的不像人,完全可以把什么“惊艳时光的少年”秒成渣渣。
可是……
江裴遗若有所思地往后翻了一页,用力有些重,锋利的边缘无心把他的手指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洇到雪白的纸上,像血红的梅。
越往后看,江裴遗心里的违和感就越明显,几乎要跳出平静的水面来。
这些照片上的年轻人跟二十七岁的林匪石都如出一辙地像,乍一看就是一个人的“成长史”、小美人变成大美人的过程,可是经过江裴遗眼睛的扫视,那些不同点被无限放大了──
林匪石24岁时留下的照片,跟现在的林匪石并不一样,眉眼弧度、五官轮廓、线条走势等等细节都有细枝末节的偏差,那不是两三年岁月能造成的改变,而是外界力量在他脸上动过了刀,江裴遗心里的狐疑油然而生,抬起眼问:“林匪石他以前整过容?”
郭启明解释道:“没有刻意整过,他那张脸还用整?但是你知道三年前那场火,当年鱼藏在火场死里逃生,整张脸都毁了,没办法不做整容手术,五官肯定变了。”
江裴遗将信将疑地听了他的话,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两张非常相似又略有微妙不同的脸,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那猜想实在太过惊悚骇人,以至于他短时间内根本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形容,他握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心跳急剧加速,开口的时候苍白的唇角不住轻颤,声音几近走调:“郭厅,当时你们是怎么确定这个人就是‘鱼藏’的?”
郭启明没听明白江裴遗的意思,“嗯?”了一声。
“当时林匪石的面部大面积烧伤,应该是面目全非的,根本看不出他的模样。”江裴遗喉结艰难滑动一下,问:“──你们验证过推进手术室的林匪石和推出手术室的林匪石是一个人吗?”
江裴遗说到这地步,郭启明竟然还是没听明白。
江裴遗深吸一口气:“我是说,这一切的不合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真正的‘鱼藏’已经死在那场烈火里,但是他的尸体被另一个人偷梁换柱,借英雄卧底的名义‘死而复生’了?”
这猜测有如某种魔咒,郭启明听了瞬间悚然,有如醍醐灌顶,瞳孔震颤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现在有同学猜剧情吗?
所有线索都挑明了。
林匪石可以跟鱼藏划等号吗
可以跟承影划等号吗?
前面出现的那个“周流”又是什么身份?
开始烧脑
我看看有没有人能猜到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