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附近有许多早餐店,袅袅蒸汽飘入人行道,被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属撞散。在繁忙的人潮中,唯有白昙如闲庭信步般,一手拎着一袋早餐,一手啃着一个豆沙包,慢慢悠悠地朝医院住院部走去。
早餐店没有小猪包卖,豆沙包也不错,甜腻的馅儿填补了大早上饿肚子的空虚。
走到电梯厅,乌泱泱的人群全在等着上楼,本来队伍已经排到白昙,他把位置让给了后面的人,等不紧不慢地吃完豆沙包,这才上了下一趟电梯。
倒不是想让秦涵饿肚子,而是知道秦涵是故意支开自己。
工作好几个月以来,白昙就没见秦涵吃过早餐,即使当天早餐的类别极其丰盛,他也是雷打不动一杯咖啡。当然在经历酒精中毒后,秦涵不是没可能突然想吃早餐了,但见他答应多在医院休息一会儿——这根本不是他会答应的事,一副巴不得赶紧打发走白昙的模样,白昙就知道他是有话对崔灼说。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白昙一进病房就叫了声“秦总”,打断了两兄弟的对话。也不知两人聊了什么,崔灼一脸烦躁,应是想让秦涵留下来检查,秦涵不肯吧。
“早餐扔这儿,他自己会吃。”崔灼从白昙手里拿过早餐,随手扔在了床头柜上,接着拉住白昙的手腕便要往外走,“走了。”
白昙的头顶冒出一个问号,秦涵的水还没挂完,这能走吗?
“小白。”秦涵叫了一声,扫了眼扔在柜子上的袋子,抬了抬正在输液的右手,说,“能帮我拿一下吗?我手不方便。”
这当然得帮忙。尽管疑惑秦涵怎么还真想吃早餐了,白昙还是在床边坐下,把吸管插入即食粥中,递到了秦涵面前。
秦涵没伸手接,微微低了下头,没能够到吸管,白昙便自然而然地把吸管送到了他嘴里。
“黑米粥吗?”秦涵喝了一口,笑着说,“有点甜。”
白昙是按照自己口味挑的,一时间也有些不确定,问:“是不合胃口吗?”
“没有。”秦涵再次低下头,就着白昙的手,慢腾腾地喝了起来。
斜后方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你自己没手吗?”
“秦总不方便。”白昙回头对崔灼说,“他的水还没挂完,我们待会儿再走吧。”
“他只是酒精中毒,不是手断了。”崔灼皱眉道。
“可他人是虚的啊,你不能对病人要求太多。”白昙倒还算理解,毕竟他生病的时候,就算手脚都是好的,也是能不动就不动。更何况秦涵还在输液,一只手本就不能动,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照顾下也是应该的。
秦涵喝粥喝得很慢,基本喝两口就会抬起头跟白昙搭话:“廖经理他们知道我来医院了吗?”
“我在群里说了,但没说具体的,只说你身体不舒服。”白昙说。
“好。”秦涵继续喝粥,又看了眼床头柜,问,“你还给我带了鸡蛋?”
“茶叶蛋,我给你剥吧。”手里的粥已经所剩无几,白昙放到一边,拿过茶叶蛋剥了起来,“之前都没有看过你吃早餐,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他不吃也不会死。”崔灼环抱双臂站在一旁,脸上的不耐烦愈发明显。
白昙只当崔灼是不想再在这里陪护,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秦总就好。”
结果崔灼一声不吭地从隔壁床拿过一只椅子,放在床尾坐了下来。白昙也搞不懂这人,又不耐烦又要留下来,或许这两兄弟只是表面不和,实际上比想象中要关心对方。
“我还是决定检查一下身体,在医院多休息两天。”秦涵面朝着白昙说话,眼睛却瞥着床尾的崔灼,“小白,这两天你先别去酒店了,陪我在医院工作吧。”
事情可以在线上安排,邮件可以通过电脑处理,白昙并不觉得在医院办公有什么不妥,正想应一声“好”,却听崔灼突然说:“我让家里的保姆过来照顾你。”
说完,不等秦涵接话,他又道:“或者我通知下爸妈,他们还不知道自家好儿子酒精中毒住院了。”
秦涵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说:“算了,我回酒店休息。”
白昙剥着茶叶蛋,隐隐觉察出不对劲,这好像不是他以为的兄友弟恭的氛围,怎么还有点威胁的味道?
不一会儿,手中的蛋完整地露了出来,有着漂亮的纹理。白昙递到秦涵面前,秦涵仍然没接,而是微微张开嘴,明摆着是想让白昙喂到嘴里。
这似乎有点超出下属的职责范围了。即食粥好歹是盛在杯子里,还有吸管可用,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白昙喂的,顶多只是帮忙举着,而茶叶蛋白昙的手指碰过,直接喂到秦涵嘴里,暧昧的意味不要太浓。
“你是残废了吗?”崔灼冷不丁地发问,不耐烦里似乎还带上了些许火气。
白昙依稀明白了什么,原本的顾虑瞬间打消,动作自然地把茶叶蛋喂到了秦涵嘴边。若是没有看到他一脸正气的表情,这就是妥妥的亲昵画面。
偏偏崔灼坐在床尾,看不见白昙的表情。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去抽根烟”,接着离开了病房。
看着崔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涵温和的表情立马淡了下来,用左手接过茶叶蛋,说:“谢谢小白。”
白昙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用谢”,接着问出了盘踞在他心头的疑问:“秦总,你喝酒是因为被家里安排相亲吗?”
单是相亲,白昙不觉得秦涵会如此失控,明知第二天要上班还喝得烂醉。他会这样,只能是跟那个收礼物的“神秘人”有关,但以白昙的身份也不好问得太明白。
“他连这都告诉你了?”秦涵反应平平地把问题抛了回来,他没回答倒也在白昙的意料之中。
白昙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后颈,说:“我跟崔灼是比较熟。”
“那他知道你暗恋我吗?”
秦涵的语气过于云淡风轻,病房里安静了好一阵,白昙才愣愣地“啊?”了一声。
然而秦涵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疾不徐地说:“过完春节我就要调回总部了,最后二十来天这么拼也没什么必要。接下来我还是打算好好休息,你记一下,我给你交代一些事。”
尽管还没从上个问题中回过神来,白昙还是立马拿出手机,打开了备忘录。
“过完元旦,新一轮米其林评选又要开始了,要注意暗访的评委……”
“最近许多博主喜欢来测评酒店环境,让房务部的人一定要做好卫生……”
“31号的徐老百岁宴会是今年最大规模的宴席,算是给今年做一个收尾,务必和客户确认好各方面细节……”
听着秦涵一项一项地交代着工作,白昙一边觉得很正常,一边又隐隐感到一丝怪异。
正常是因为秦涵要调走了,他本来也该交接工作,但他说话的神态中带着一种“放手”的洒脱,以白昙对秦涵的了解,即便他要离开万维青棠,也会确保各项工作到位后再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在安排后事似的,安排完便不管了。
当然,后事是夸张的说法,但白昙能清楚地感觉到,秦涵似乎把这些工作抛到了一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对于自己上司的想法,白昙向来没能摸得很透。他一一记下这些叮嘱,最后秦涵还是没在医院多待,一输完液便要求两人把他带回了酒店。
这会儿八卦群里已经传开,说秦涵彻夜工作,差点猝死,就连正在休年假的方思源都来找白昙打听,问秦涵是怎么回事。
白昙一边觉得无语,一边发了条朋友圈澄清,说秦涵确实身体抱恙,但远远没到要猝死的地步,让各位同事不要再乱传。
把秦涵送回卧室休息,白昙和崔灼从3909出来径直朝电梯走去,没注意到某个“神秘人”趁两人拐过拐角后,拿着房卡进入了秦涵的房间。
“秦总真的知道我在暗恋他。”电梯中,白昙总算找着机会消化这事,虽然之前就有感觉,但被秦涵当面指出来,这冲击力度还是不小。
“所以呢。”崔灼看着数字显示屏,一副懒得关心的模样。
“他没有拒绝。”白昙偷偷观察着崔灼的反应,“是不是证明我还有机会?”
刚才在医院里,白昙突然放下边界感给秦涵喂茶叶蛋,是他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想——难道崔灼是在吃醋吗?
虽然这很不符合崔灼的作风,但白昙不管,他觉得崔灼就是在吃醋。
所以尽管他已经放弃了追秦涵,却故意表现得还没死心,就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想。如果接下来崔灼的反应还算不错,那白昙也不是不可以把因小猪包扣掉的分给崔灼加回来。
“你没有。”崔灼淡淡道,“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都追了这么久了,现在才说这个。白昙不服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屋子里贴的海报是导演,是钢琴家,都是有艺术气息的人,你觉得你自己跟艺术沾边吗?”崔灼瞥了眼白昙,“还有,他在工作上就不喜欢给他找事的人,你平时事那么多,要让他知道你本质就是个烦人精,没几天他就烦了。而且他厌蠢,最讨厌拖他后腿的人,有时候你笨得我都受不了,你以为他能对你容忍多少?”
白昙就不该指望崔灼的狗嘴里能蹦出什么好话。
又是烦,又是蠢,吃醋就吃醋,装什么装?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最后白昙实在忍无可忍,揪住崔灼胸前的领带——还是崔灼自己打的,正好称手——把他拉到面前,对着他嘴唇狠狠咬了几口。
狗嘴终于闭上,狗本人也微微怔住,应是没想到白昙会直接动手。
“给我闭嘴!”白昙凶巴巴地甩开领带,“早看你不顺眼了!”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办公楼层,轿厢门朝两侧打开。
看着白昙走出电梯的背影,崔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被兔子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