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烦恼具体是什么?”
何清溟抚着龙的后背,罕见地展露温柔。
他很少有这种举动,但现在,他感觉到对方好像是真的有烦恼,需要自己抚慰一下。
“我……”
景泽天又愣了片刻。
“怎么还不说。”
何清溟有点恼了,从抚摸的动作到轻轻揉捏,硬邦邦的龙身其实没啥好玩的,但是他喜欢这具精悍的身躯,手感实在太好了,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摸得舒服。
别的不说,他是真喜欢龙的身体,虽然最近几天被它折腾得有够呛。
景泽天向来很能忍,好像什么都能忍,但唯独这个动作,他不太能忍,因此他才总是不让这个人碰自己。
他哑着声道:“我担心教你欲,会让你今后痛苦。”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好像讲明了所有。
然而银眸修士歪了歪脑袋,银发从肩旁滑落,流光溢彩,落在榻上,丝丝缕缕染着明亮的日光。
无意间的一幕,美得令人无法直视。景泽天心头一颤。
何清溟思考了下,恍然大悟道:“你觉得教会我欲,是玷污了我,是害了我。”
景泽天沉默了下,点头道:“是。”
何清溟挑眉道:“其他事就不叫玷污了吗。”
“……”
景泽天登时顿住。
但是他爱人忽然明朗一笑,理所当然道:“那是我允许的事,你不用烦恼。还是说,你觉得区区欲就能玷污我了,别胡思乱想。”
他银眸尽露威严,好像回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真仙,带着几分命令语气。
何清溟不喜欢看见景泽天有哪怕一丝的低沉情绪,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暗了暗,微抬下颌,露出漂亮的颈线,矜傲道:“再说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再胡思乱想,我随时可以走。”
景泽天听前面还舒心,听到后面脸色就黑了,被挑衅的几句话直挑出占有欲与妒忌。
“又想跑,甚至想找别人?”
何清溟在挑衅景泽天上绝对是天赋异禀。
景泽天通常状态下极为理智,唯独在这两件事上一触即容易失去理智,一是爱人跑了,二是有情敌。刚刚突然一听,龙眸立刻暴露强烈妒火。
而看着景泽天愤怒,何清溟愣了下,然后唇边勾起笑意,心中翻涌的是兴奋,或许是太久没看见景泽天这样了,居然还火上浇油道,“怎么不行,外面那么多人想找我,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这完全是在玩火。
他一上头就会如此,眼里还完全是玩味,好像拿准了对方不会对他如何,所以肆无忌惮。
景泽天内心的妒火翻涌,哪管得上什么欲求与痛苦,一起身就把何清溟按倒了,咬牙切齿道:“你故意说的吗。”
“想都不行吗?”
何清溟居然还在笑,好像比起这些天温柔对他的好龙,更喜欢那个发癫折腾他的恶龙,所以非把景泽天最真实的本性挑出来不可。
景泽天眸色一瞬深暗如夜。
“你真是不想我好好待你。”
“嗯?你——”
话音戛然而止。
-
几天后,上古龙打了个哈欠,低头一看,龙躯一震。
景泽天忽然出来了,脸色未见之难看。
“怎么,还吵架了?”
上古龙震惊。
然而,景泽天好像又是气疯了,怒极反笑,声线极冷道:“那就把他们统统杀了,你永远别想跑。”他一气之下,居然当场突破,境界直逼半步大乘,引起时空嗡鸣,大道巨震。
上古龙瞪大眼睛,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了啊你。”
但景泽天没回答,一瞬消失,过后不久,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响彻整片宙域的惨叫。
景泽天这么发癫对付的,上古龙只能想到情敌。
上古龙想了想,忍不住道:“龙的妒忌心真可怕。”
-
过几天,何清溟伏在床上,抱怨不断,不知是在骂龙还是在反省自己。
“我本来是想激励他,结果一上头就说出了那种话,真惹他生气了。”
“……这么下去,可能他有一天真的干死我。”
何清溟还真不是无缘无故自己想出的那些挑衅话,那是最近一个月看话本学来的成果。
话本名叫《驯服男人的十八种方法》,上面说有时候手段比心意重要,话术比手段重要,会说话是成功的第一步。
咳,事先说明,他不是故意看的,纯粹是修炼累了,想消遣一下,所以随意翻看了下,对有些话术有点印象,便想实践一下,因为他家龙好像有点失落,总要激励一下,哪知道话术非但不管用,还惹怒了对方,把自己害惨了。
“难道是我说的语气不对?”
何清溟初学,意识还懵懂,但是再翻话本一页看,上面说十个有九个中招,而景泽天可能就是那第十个!
“……怎会如此。”
他恼怒了,正要起床收拾这书,但是骨头疼,还是软软地伏了下来,内心抱怨道,也还好他懂一堆道法,修士的身体可控可调节,不至于被对方折腾坏了。
“不管了。他应该能看出我是在安慰他。”
“……只要他别太生气。”
“不对,现在还是修炼重要。”
何清溟多少有点反省,话本的建议不能随意践行啊。
-
过几天后。
何清溟倒是觉得没什么了。但是那个男人妒火还在持续,杀得界外宙域一片悲嚎,最疯的一次一天杀了三个半步大乘,场面之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就连现世人都清楚看见了。
因为那天大片的流星雨,上空好像接连盛开了无数的花,壮丽惊心,一生难忘。
这些年来,本来只有高层知道的情报逐渐传播开来。
“这些年不是界外一直有战事吗,我才知道,是有人在外杀敌。”
茶楼酒馆谈了开来。
“什么?敌人是谁?又是谁在外面杀敌?”
对此一头雾水的修士连忙追问。
“这个我知道,敌人是从不同时代的强者!”
“不同时代?你扯谈吧,大修士还能穿越时空?”
“能啊,有点想象力行不行,他们是来夺一线生机的,当然拼了老命都要沿着时空长河杀来。”
“为了什么啊?”
一阵争吵后,终于有人爆出真料。
“听说是为了真仙。”
“啊?说什么呢,他们从过去来的,难道过去就没有真仙了?”
有人笑了笑道:“有啊,说是过去时代的真仙太强,他们下不了手,而我们这个时代的真仙比较好对付,就杀过来了。”
“还有这种道理?”
众修立场不同,知道之后面色各异。
有人愤怒道:“他们也是怕死怕疯了,觊觎真仙的法,不折手段到这种程度!忘恩负义,可耻可笑!”
只要是受过正常教育的正道修士都会不齿这种行为,因为谁人不念传道授业的恩情呢,卸磨杀驴,恩将仇报,过于可耻。
“自己找不出路,非要真仙指路,真仙指的路还少吗,什么都要指路,废物!”
好几个年轻修士直骂出声,不断言语讨伐。
有人突然想起问:“对敌的又是谁?”
“啊,说出来你们都要吓一跳。”
“谁?”
“上一届仙宗大比的第二名,下界恶土来的蛮子,众所周知的天才!”
话都说到这里了。
其他人又怎可能不知道是谁。
当然是景泽天!!
某个茶楼里,一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老修士直呼:“真没想到,此子的天赋恐怖如斯!”
但是这未免太惊人了吧,他才多少岁啊,天上那帮怪物,一个个毁天灭地,他一个人挡下了?
“犹记得,之前看他才是元婴境界,现在是……?”
有人当场道:“他能在界外打成那样,绝对快大乘了”
“这天赋太恐怖了吧,即使是纯血龙都不可能啊。”
“纯血龙才不可能吧,众所周知,人类的修炼速度比龙族快。”
消息越传越广,转眼间九州皆知。
五行宗张承早就知道了些,见世人现在才反应过来,不禁道:“想当年多少人不看好他,真是一转眼而已,全被他征服了。”
现在算战力的话,景泽天已经算是当代数一数二的强者了吧。
张承身边的长老忍不住道:“他在都是死路的情况下,硬生生走出了一条路。但也不知,他与道宗首座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要这么护着,舍生忘死,不离不弃。”
“说起来也是。”
张承思考道:“想当年我们还以为人家关系不好,是宿命之敌,结果好像并不是,他们早就认识?”
“难道是道宗首座救助过他,这是为了报恩?”
长老疑惑道。
张承摇头,“报恩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吗?”已经不是竭尽全力的级别了。
“他们之间一定有非同一般的羁绊。”
“道宗首座就是真仙”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出去,高层有意无意地封锁了这个情报。
因此,人们虽然知道景泽天在天外保护真仙,但并不知道景泽天保护的还是道宗首座。
修真界茶楼酒馆议论不断,似有隐隐的人心力量转变。
-
与此同时,中州皇宫。
“陛下,天外之事……他居然真做到了。”
将军道。
人皇点头,眸光凝重,“结果还不好说。目前大长老并没有亲自出手。”
“大长老在忌惮什么?”
将军思考道,“又或是,在等着什么?”
“不知,那已经不是我能预见的未来了。”
人皇叹了口气。
将军道:“有些人认为交出真仙万事休矣,保护时代周全。”
人皇看向将军,平淡道:“你觉得那些忘恩负义不折手段抢夺道法的人,他们变成世间至强之后,会对我们的时代好吗。”
将军眸光顿变。
“别让恶人当道。”
人皇直言,“否则,我们将为鱼肉。”
其次,别忘了,大长老还在虎视眈眈。
“遗憾实力不足,又有牵挂在身,不然我也会去助战。”
人皇威严放言,气势如上古圣人重临。
-
与此同时,道宗长老殿。
“对于大长老,我等并不知太多。”
四长老坦言。
希如鹤道:“他可曾谈及他的任何事。”
四长老道:“不曾。他从来神秘,据我所知,已好几年未亲下旨意,说是闭关中,但实际是不是闭关都是问题。”
四长老自二长老死后就选择了与道宗宗主派交善,知无不言。
希如鹤思考了下,道:“控制真仙,真是他的真实目的?”
“……”
四长老沉默,仿佛陷入了回忆。
好一会后,她才道:“大长老他……很可能曾是真仙的身边人。”
“他是分裂的,当年那次惩戒,我也在场,他出现后,跪在了‘真仙’面前。”
希如鹤愕然,难以置信。
“若说不敬重,他怎会以如今的身份,跪在‘宗门弟子’面前。”
四长老蹙眉,继续道:“但与此同时,他又放任二长老、三长老行事,让他们强迫那孩子炼化仙骨仙血。我想,在那个时候,二长老、三长老并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份,只是认为那孩子天赋高,真的能寻出飞升路,才如此步步相逼。而大长老自始至终知道一切。”
“他向真仙下跪,却要掌控真仙。”
希如鹤眸色微沉,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听起来很矛盾。”
灵虚子忽然开口,“但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就无法推断他的行动。”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必然对真仙不利。”
-
此时,识海秘境内。
景泽天指间银发垂落,缓缓放低视线。
“我、我想到了。”
坐在他腿上的银发修士似乎中途想到什么,抓住了对方的手,缓缓抬眸道:“啊…去那个洞府吧,我还是要找回完整记忆。嗯、我得知道大长老究竟是什么人。”
景泽天眸光闪过一抹妒火,好像还是没气消,甚至怀疑“大长老”也是他的情敌。
但何清溟不记得。
现在他们有个共同观点,黑锁物质的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大长老。
他认为,大长老自上古就一直憎恨真仙,为对付真仙费尽心机,跟那些为飞升抢占真仙的有本质上的不同。就是不知道究竟为何如此憎恨,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何清溟回忆道:“洞府里有一座仙殿,里面应该放着一些东西,我要回去一趟。”
龙不知妒火消了没有,沉默着没说话。
何清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道:“怕我回去之后,会彻底变成‘真仙’?”
景泽天不语,然而面色已经说明了。
谁能不担心呢,他爱的是此时此刻的爱人,那个真仙的爱人,他并不了解也不认识。哪怕他相信爱人道心坚定不受影响,他也会担心有意外发生,担心他爱人恢复记忆后被“真仙”吞噬,成为他不认识的无情存在。
而归根结底,他担心的更重要原因是——这个人还没那么爱自己。
他怕他爱人初开的情窍又被封住,被更长远的记忆覆盖了。
景泽天眸光暗了下来。
“别担心了。”
何清溟转身搂着龙,无意识地好似在依偎对方,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此时的声线又低又软,听得人心弦动摇。
“你信不过我吗。”
说时,他勾着对方,强迫对方看向他。
景泽天视线落在那双未被玷污的银眸,思考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从来无法拒绝爱人的要求。
-
不久后,回到熟悉的洞府。
何清溟在仙殿前站了好一会,仿佛事到如今又有点犹豫。关于拿回记忆会发生什么事,他自己也无法预料。
虽说他自信自己道心坚定,但……真仙的记忆确实也确实是海量了,他都不知道多久才能完全消化。
靠他笼统地捞记忆,还不如来此全部恢复了,等着慢慢消化。
鉴明本心才是修道,一味回避过去,现在修的再好也没用。他总得知道完整的他自己,不然他就无法迈入大乘期。
何清溟停在仙殿前,目光逐渐坚定。
景泽天一直沉默,忽然主动道:“你去吧,我等你。”
他这语气好像不生气了。
何清溟转眸,看着那张俊美的脸,良久才笑道:“嗯,等我回来。”
景泽天看着爱人没入仙殿,影子在疯狂躁动,他其实不想那个人过去。可是,那个人想去,也确实需要去。
总要知道的,回避也没用,拿回记忆,爱人才完整。
但他的妒忌也依然无法平息。
他恨不得在爱人诞生之初就一直陪伴守护他爱人,然而偏偏爱人诞生在太古之初,存在至今不知过了多少万年。
他错过了爱人不知多少万年。
这男人恐怖的占有欲,甚至想要逆转时间,出现在他爱人诞生之前,亲手抚养爱人长大,如此一来,爱人就能完全是他最喜欢的样子,事事顺他心意,不会说出那些令他愤怒妒忌的话。
但他愤怒稍平息,又觉得爱人活泼可爱,很多时候只是无心之说,尽管确实气人,但他也好爱。
“还是算了。”
他话是那么说,眼神里的占有欲还是那么恐怖。
景泽天垂眸,正转过身,就在这时,黑暗处却也向他展开了一个仙殿。
跟之前那座几乎一样。
“……”
仙殿在邀请他过去,好像有事情要告诉他。
景泽天注视片刻,忽然意识到,真仙即是爱人,而以爱人的性子,怎可能随便化身幼体,而不留任何后手呢。
真仙高高在上,却也并非无心无思想。
就像道宗首座高高在上,私下却是如他所见的天真灿烂,偶尔怀着坏心,无意识的不管他人死活。
总归是一个人吗。
要爬上你的神坛,可真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
而想着,景泽天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可能。
“你从真仙失忆成人,不会是以身为饵,对我设局吧。”
如果是,你真的太爱玩,太欠.干了。
景泽天表情复杂,迈入了仙殿。
这座仙殿必然不可能出自爱人之手,因为爱人性子素淡,而神殿壮丽威严。
“你引我过去做什么呢。”
-
另一方。
何清溟迈入一片纯白之地。
他本以为仙殿内会有东西,但他眼前空无一物。
死一般的空寂,仿佛连时间都是静止的,除他之外,没有一个流动的事物。
他顿了顿,忽地想起了,这里是他诞生时的思想光景。他自空无中诞生,内部空无一物,好似只是作为一种范畴出现了,没有认知,也没有思想。
所以,他只是存在着,天天发着呆,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或许是千年,或许是万年,甚至更久,他在安静的世界里长久栖息。
直到有一天,他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争吵声吵醒了。
他长时间待在无声的世界里,从未听过声音,一旦被吵醒,似是连存在本身都在微微动摇。所以他自然产生了好奇,看向了声音产生的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人类世界。
当时人间正在战争,千军万马,白骨露野。
他并不懂那是什么场面、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看着,看了好几个战争与和平的轮回,从完全不懂,到逐渐懂了点,那好像是一种规律。
他还发现,那些生灵跟他不一样,他不知因何诞生,没有任何来源可循,而那些生灵却有来源,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他们血脉。
他们有同类,因而能同类产生各种关系,而他没有,他只是悬在天上的某种意识,甚至没有一具身体,找遍能找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任何跟他类似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他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真应了某种请求,居然开始给自己塑造肉.身,对着人类的形捏来捏去,捏了好几百年,才终于捏到一具他觉得可以的。
身体有了之后,他准备在人间行走,为此又观察了几百年。
他几乎没有时间观念,静止的东西跟流逝的东西都几乎分不清。或者更本质上说,他当时还没学会“分别事物”,很多事情混淆在了一起。
而之后,他所做的事情跟之前那段壁画历史所述的一样,传道授教,改变了人类历史。
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是,他本意其实是来了解异类,交流学习,却不知不觉变成了传授什么修炼法。
回过头一想,可能是他没有分清区别吧。他是对于人类的异类生灵,被称为仙,他只是把他的存在方式告诉人类而已,就成了传授修炼法。
他的视角与人类视角中,事实以完全不同的样貌呈现。好几千年过去,他其实都不知道人类对自己渴求着什么,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人类的真实想法。
他的心时常是空的,要他理解太复杂的事情,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着实困难,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有没有那个理解能力的问题。他常闭眼就是千万年,几百年的经验尚不足以改变他什么。
而魔修诞生之后,他才第一次反应过来,认为这些生灵有些不对,他们的很多行动都不在他能理解的范畴之内。明明有正道可以走,为何要走歪门邪道?
之后,正如历史记载,上古动乱又平息,修士宗门逐渐出现。
而他在人类眼中消失了,住在一座深山之中,只有几个人类知道他的所在。其中几个是当时的圣人,再有几个是服侍的人。
他当时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服侍,只知道其中一个圣人建议留下的几个人照顾他,不然灰尘积满仙殿他都不知道清理。
想来,圣人不愧是圣人,居然看穿了他的几分真实。
回忆历历在目,他逐渐看见了具体人,想起了一张张人脸,心中恍惚之余,试图从中找到“大长老”。
他见过大长老,虽然几乎记不清了,只能凭直觉来找。
但意外的是,他当时的“身边人”从没对他释放恶意。有些人对他敬畏到甚至不敢抬头直视的程度,又怎会有什么恶意。总不可能表面恭敬,而私下对他痛恨无比吧。
那段时间里,他确实给出过一滴血。
是因为有一位圣人向他恳求。
当时人类修士联手好不容易杀死一群毁天灭地的妖魔,但妖魔怨气难平,需要至为神圣的宝物将它们永远镇压,不然人族道运永远无法抬头。他们试过很多东西,都没能成功,唯一想到的就是来找自己。
而面对那位圣人的恳求,他给出了一滴血,对方当场震惊了,诚惶诚恐,无法接受,但他给出的血又怎可能收回,所以僵持之下,那位圣人还是感激不尽地接收了血,并承诺一生守护。
那一滴血的效果极好,成功镇压了危害九州的大妖魔,奠基了人族的初始道基。
那位圣人后来不知感谢了他多少次,几乎没可能憎恨他,执念万古不化。
他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可能憎恨他的人,虽然是有些人怨恨他没有传更多法,但那些人都不是他身边人。
他身边的几个圣人,人人都是圣人心,表里如一,正义凛然,道德高尚,功德无量,几乎不可能是大长老。如果是的话,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认知了。
何清溟回忆无果,只好想到当时在仙殿照顾自己的人,他记得,他们都敬畏他,但其中一人对自己非一般的亲善。
是一个不能修炼的无灵根者。
那个人最勤劳最细心,但是生来不会说话。
他感于此,随手治愈了那个人,让那个人可以跟常人一样说话。
“……”
何溟溟眸光微变,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跟对方有过交谈。
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对方望着枯黄的落叶,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很快,我将像这些落叶一样死去。”
似是一种感物生情。
那人哀于物,眼神幽深而沉静,透出几分难言的感伤。
而他突然愣住了,不知为何,生平第一次如此明显地产生了“疑惑”,他分明并非没见过死亡,却唯独在此刻意识到了“死亡”,不知是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还是因为那个人的过分感伤的表情,又或是很多思想沉淀的突然爆发。
那之后,他思考起了死亡。
而一念起,无数思想朝他涌来,一发不可收拾。他空洞的脑海中,一时间出现了不计其数的死亡。
最强烈最恐怖的人类情感,最终在他心中荡开了一丝丝波澜。
第一次动摇了他。
何为生,何为死。
他发现他太不合常理,简直是怪物,人类都会衰亡,而他不会,他没有死亡,会永远存在,至少在那个时代,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威胁他,毁灭他的力量,连他自己都毁灭不了自己。
他这样……好吗。
那是头一次,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存在,从而发现他是个没有尽头的存在。
他对此困惑不已。
——甚至思考起如何让毁灭降临在自己身上。
何清溟顿了顿,眼神深沉。
“自毁……原来早在当年,我就有过这种念头了。”
十几年后,那个启发他的青年在他茫然思考时死了,他一旦思考起来,便不知春秋变化,回过神才知道,身边人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有人年幼就来了,而他转过头的功夫,再一看已经白发苍苍,半步迈入死亡。
他的时间跟他们的时间太不同步,哪怕是那些圣人修士,也会在他一个思考的时间里永别人世,因为修士也有寿命,命数到了就会死。
很多人问他飞升法,问他如何成为他这样不死不灭的存在,而答案是他又怎会知道。
他没有那种法,但他却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因此他们总是以为他有,只是不肯告诉他们。
他逐渐学会了不耐烦,而圣人们知道情况后,便隔绝了那些人。
他独自在殿中,很长时间不接触任何人,但阻止不了内心渐起的波澜。
过了几百年,他从人类史消失了,回到自己原来在的地方,很久不曾出世。
“死亡”仍在他心中萦绕。
而之后的记忆几乎是空白一片。而且太漫长了,要找出有内容的记忆可能要几百年。
何清溟好久才反应过来,努力压着心绪,不受记忆影响,回到原来的目的,自语道:“所以大长老究竟是谁?当年我的身边人没人要对我做什么。我也没对身边人如何,憎恨是因何?”
那物质里面万古不化的执念又是从何而来?
何清溟想不透,努力平复心情,思考了几个时辰后,他沉思着走出了仙殿。
-
走出仙殿后,何清溟缓缓抬头,看到了在外等待的黑衣青年。
他笑着走过去,开口道:“我回来了,我没有怎么样。”
景泽天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暂时没有找到大长老是谁。”
何清溟说出结论。
然而,景泽天却道:“我知道。”
何清溟一怔,“你知道是谁?”
景泽天:“很明显是他。”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