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李成急匆匆地出宫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跟他相熟的锦衣卫。
对方见到他像是见了救星,赶紧叫住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也是被急召进宫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成摆了摆手:“别说了。”
“这回是真的出大事了。”他苦笑。
他还要去通知和调度,说话言简意赅,“你也别着急,目前还没工夫分锅,只是现在锦衣卫和禁军应当都暂时由影卫接管了,叫你去应当就是让你清点人数。”
对方怔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李成已经匆匆而去。
他只好按着原定的路线进宫,一直到了澄明殿,他一眼便看见了殿外站满了的禁军。最里面,站着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锦衣卫跟云殷没有太多交集。
燕朝设立初期,锦衣卫还是专为帝王服务的刺客组织。只是睿德帝一代,宦官当权,睿德帝又并不重视锦衣卫,以至于他们形同虚设。
李昭漪上位之后,云殷对锦衣卫进行了内部清洗。
之后,锦衣卫就只和禁军一起负责日常的巡逻和护卫,偶尔帮着查一查案。
距离他上一次见云殷已经过去了很久。
因着是急召,他不敢耽搁。径直上前:“锦衣卫副指挥使韩立羽,见过平南王。”
话音落下,他却没有听到声音。
少顷,一旁的人开了口,是他熟悉的,影卫木柯。
他道:“韩副指挥使,起来吧。现在有一件急事要你去办,你跟我过来。”
韩立羽跟着他到了一旁,就见他拿了一张画像出来。他说:“从现在开始,留一部分人负责日常的事务。其余所有人,你召集起来,需要找画像上的这个人。”
他顿了顿,“记住,这件事不能外传。如果找到了,不要伤害对方,立刻传讯京中。你负责的区域稍后会有人将区域图给你,这几日估计弟兄们都要辛苦些。等找到了人,王爷一定会有补偿。”
韩立羽应声,接过画像,却僵在了原地。
木柯冷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带着警告:“韩副指挥使?”
韩立羽一个激灵,立刻回过了神。
他说:“属下马上去办。”
他转身匆匆离开,木柯回到了原位。
他轻声道:“主上,都吩咐好了。”
“知道了。”云殷道。
他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
只有木柯知道,半个时辰前,整个澄明殿经历了怎样的狂风暴雨。
-
发现李昭漪消失的第一时间,云殷就找来了木柯。
他的话很简单:“去查京中所有官员和世家的动向,有今日出入宫中的,告诉我。”
彼时木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殷让他出动所有影卫,这件事简直史上罕有。但他显然不能发表异议,发完命令,他甚至专门问了最后一个到的陆重。
对方平静地瞥了他一眼,说:“不知道。”
一盏茶之后,木柯知道了这句话的含金量。
李昭漪不见了。
一国之君在宫内无故消失,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行刺。
彼时木柯起了一身冷汗,短暂地理解了云殷吩咐他做事的理由,但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劲。
且不说,京中明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主上。”他硬着头皮道,“陛下把东西都收拾了一遍,还专门放在了桌子上,应当,不会是行刺或者被掳走吧?”
木柯永远会记得,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云殷看向他的目光。
他甚至没敢直接说“陛下好像是自己要走的”。
可是李昭漪为什么要走?
木柯想不通。
当然,李昭漪可以产生这个念头的时机很多。
被云殷逼着即位还要处理奏折的时候,被云殷试探甚至打算杀了一了百了的时候,还有……呃,还有跟云殷上床的时候。最后一点木柯深有感触。
且不说是不是逼迫,他每每看李昭漪那什么之后苍白的脸蛋,都觉得他家主上真是个禽兽。
但是……
都过去这么久了。
他想不通,他怀疑他家主上也想不通。
要不然,为什么李昭漪是自己走的这件事明晃晃的证据摆在那里,云殷却仍然执着地觉得李昭漪是被人掳走的,硬生生地将京城权贵查了一圈,也还是不肯放弃。
京城一团乱,而与此同时的郊外。
疾驰的马车内,气氛却格外地安稳和平静。
*
“陛下真的什么话都没给云殷留?”
马车内,颜珩舟一边吃葡萄,一边饶有兴趣地开了口。
他的身侧,裹着大髦的人看上去像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乍暖还寒的时节,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顺着窗户漏进来的冷风。
颜珩舟给他找了件大髦,他就仿佛定居在了里头。
他一直在发呆。
听到颜珩舟的话,他才回过了神。
他说:“没什么想说的。”
颜珩舟:。
好残忍,好冷漠。
他好喜欢。
他说:“你就不怕云殷一怒之下,把帮你的那个小太监,还有你那便宜师父都一刀切了?”
李昭漪能逃出来,多亏了他身旁那个叫春糯的小太监。
颜珩舟生平就没见过那么机灵的小鬼,不仅机灵,还忠心耿耿,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毫不犹豫地就干了,虽说云殷一向不太喜欢迁怒旁人。
但,万一呢。
从这一点看,李昭漪的御人之术还是可以的。
他若有所思,李昭漪却在认真回答问题。他说:“应该不会。”
顿了顿,道:“他不是这样的人。而且,现在璋牧已经在京城里了。平日里的事情本来就主要是他在做,换一个皇帝,没那么麻烦。”
这才是李昭漪这么干脆地就走的原因。
之前他回来,是因为昌平把云殷逼到了绝境。
云殷一没有合适的,可以直接继位的继承人,二需要对昌平和他的同时离开做一个合理的解释。眼下的情况远没有那么危急,虽然麻烦了些,但他相信,云殷可以处理。
他自认答得很详细,也未提到他和云殷的关系。
但颜珩舟的回答却很奇怪。
他道:“陛下,您似乎低估了您在阿殷心里的分量。”
李昭漪抿紧了唇。
片刻后,他道:“您可能误会了什么。”
不等颜珩舟再说什么,他就道:“先生愿意带我出来,谢谢先生。等到了岔路口,先生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离开,免得牵连先生。”
颜珩舟一笑。
“无妨。”他道,“做都做了,不差多带半程,陛下安心坐着。”
他顿了顿,兴致勃勃地道,“还有,陛下可别叫生分了。之前就和陛下说过,您在外头,得要个合适的身份,您现在是颜某的幼弟,叫声兄长,不过分吧?”
李昭漪:“……”
他看着颜珩舟一脸翩翩君子,理直气壮的样子。
饶是颜珩舟是带他出来的恩人,他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
-
为什么选颜珩舟?
原因很简单。
李昭漪想出宫,能选的帮手很少。
其实最方便的就是找陆重,但是一来,陆重帮过他一次,很容易就会被怀疑,二来,李昭漪也不想再牵连到陆重,毕竟他和云殷,还是上下属的关系。
他原本已经不报希望,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颜珩舟。
颜珩舟近日刚好要离京。跟他走,一方面,李昭漪一路都可以避开出城进城的惯例搜查,另一方面,云殷一定会送他,那个时候,李昭漪刚好可以避开云殷。
最主要的,他是云殷的好友,一时半会儿,云殷绝对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颜珩舟为什么要帮他?
李昭漪其实也不知道。
但是从颜珩舟那一句“嫂子”开始,他能隐约感觉到,颜珩舟对他的态度,和常梓轩是不一样的。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找来了颜珩舟。
他一宿没睡着,出乎他的意料,颜珩舟答应得却很爽快。
李昭漪说:“你不问问为什么?云殷知道了,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颜珩舟却道:“君命难违。”
说话的时候,他冲李昭漪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道:“放心。他对谁动手都不可能对我。陛下这回,确实是找对人了。”
语气间没有推脱和为难,竟然还有赞赏。
他的轻松感染了李昭漪,他不由自主地也放松了下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疑虑。
跟着颜珩舟出宫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毕竟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月了。但是一路上,颜珩舟都没有逾矩的举动。加上对云殷的朋友,他一直都有潜意识的信任。
于是,一路风平浪静,他们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离京走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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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这次出行的身份是颜珩舟的幼弟。
他起先觉得这听起来有些明显和荒唐,但颜珩舟却道无妨。他说颜家世代行商,大家都喜欢往外跑,各地的旁支不少,有个血缘关系远的堂表弟弟是很寻常的事。
就连他自己都认不全。
他问李昭漪有没有小名,李昭漪说没有。
颜珩舟就道:“颜家取名,这一辈好像应当是从玉,我给你取个吧。”
他给李昭漪取了个单字琅,说是“美玉”之意,李昭漪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没这么好。”
他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寓意这么好的字。
颜珩舟却笃定地道:“陛下很好。”
“是有些人没眼光。”他的语气轻飘飘。
明明李昭漪什么也没说,他却仿佛知道了一切。李昭漪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练出来的,感想就是自己可能再跟着学十年也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敏锐和聪慧。
他感觉自己笨笨的。
笨笨的李昭漪——现在应该叫颜琅了,他跟着颜珩舟赶了一天的路,到了驿站的时候,京中的信鸽终于传来了找人的消息。
颜珩舟打开看了一眼,就将纸条烧了。
烧完,他看着李昭漪直勾勾的、带着些紧张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别怕。”他道,“云殷他应该一时半会儿没想到你会跟我走。这会儿搜的都是京城和附近的城镇,等他想到,咱们应该也走了半路了。”
“不过……”
李昭漪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早晚的事。”颜珩舟道。
他顿了顿,“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来找你。”
“到时候,你还是要面对他。”
有些话没有说清楚,就注定离开只能是暂时的。哪怕李昭漪不是这么想的,云殷也会把它变成暂时的。这是毋庸置疑、根本不需要讨论的事。
所以——
“陛下。”颜珩舟道,“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落下。
李昭漪的眼睫颤了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