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何意?”燕无痕拧眉道。
怜悯的目光自他脸上划过,只见容澈慢悠悠在他下方的位子上坐下,道:“若只是冲喜,陛下的身体怎么可能好得这样快?你听过以命续命么?”
似是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燕无痕不动声色握紧了手。
殿内微弱的烛光并不能驱散深秋的寒凉,在这皇宫中,能驱散寒冷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恩宠。
“所谓冲喜,不过是将你的命换陛下的命。”容澈紧紧盯着燕无痕沉默的脸颊,似乎想要看穿他坚硬的外壳,将那脆弱狼狈的内里拿出来嘲弄一番,“只可惜我们的皇后娘娘,还沉溺在虚假的温柔乡里,以为自己是陛下的福星呢。”
“容贵妃这么说,想来是不愿意为陛下换命,否则陛下又何必舍近求远。”燕无痕面无表情道,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没有旁的情绪,一眼洞穿对方来此的目的。
想挑拨他与陛下的关系?哼,做梦。
骤然被戳中痛点,容澈脸上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他分明那么爱那个人,可是最终国师测出来的天命姻缘却不是自己。
自他入宫以来,学尽了各种蛊惑君王的手段,可最终却输给了云清昼口中的天命。
待来日事成,燕无痕与云清昼他都不会放过,至于他的陛下,便永远锁在那张龙床上,哪也去不了,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怜爱。
容澈云淡风轻站起身,意味深长瞥了眼冷着脸的燕无痕,就这样转身离开了椒房殿。
他倒要看看,来日东窗事发,这位燕将军可还能如此刻这般对陛下坚定不移。
*
已至深夜,御书房内仍旧灯火通明。
“咳咳……”沈在心坐在书案前,一阵熟悉的痒意上涌,他止不住地咳嗽,执笔的手微抖,笔尖一滴朱砂在朝臣的奏折上晕染开来。
【宿主,你这才刚开始续命,身体熬不住的。】
白日里尚且红润的唇色已然苍白,沈在心恍若不觉,继续在堆积的奏折中奋笔疾书。
若他只是反派不是皇帝,他必要将这王朝颠覆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他偏偏是皇帝。
沈在心对于自己的东西,向来不会刻薄,当然,狗除外。
文武百官皆知当今陛下勤政却不爱民,律法比先帝在位时都要严苛得多,宫中更是规矩森严,哪怕众人被陛下的风姿所迷,却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示亲近。
殿中烛火有时轻晃,打在陛下低垂的眉眼上,使他过分昳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色,执笔的手雪白修长,指节通透犹如上好的羊脂玉,只是手背过于苍白,清晰地透出青色的脉络,脆弱得让人怜惜。
张全站在书案旁磨墨,瞧着陛下强撑的模样心中焦急,正琢磨着如何开口,便瞧见龙椅上的人晃了晃,青玉质的狼毫笔扣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尚未来得及冲过去扶住人,一道不知何处现身的黑色身影便先一步将人抱在怀中。
黑衣黑靴,脸上亦是黑色的面具,张全瞬间认出,这是皇室暗卫。
“陛下?陛下!”如画般的人儿毫无意识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往日沉着冷静八面玲珑的主管太监慌了神,扯着嗓子唤殿外看守的小徒弟,“小李子,快去叫太医!还有国师!要快!”
他回过头,还想说些什么,男人便已经沉默着将人稳稳当当打横抱起,运起轻功朝养心殿飞去。
陛下昏迷的消息尚未传至六宫,养心殿内更是一片黑暗,男人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塌上,清冷的月光倾泻进窗棂,恰恰为陛下的容颜覆上一层银辉,他怔怔地望着许久,面具后死寂的眸光中好似有什么翻涌出来,犹豫再三,他终究是顺从了内心的渴望,伸出了手。
粗粝的指腹胆大妄为地抚上陛下柔嫩细腻的脸颊,男人爱不释手地摸着,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
隐秘的兴奋在心中疯狂滋长。
早在他的主子一次又一次与容澈,与燕无痕翻云覆雨之时,他藏匿于黑暗中瞧着陛下被弄红了眼尾,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迷离地半阖着,白皙修长的脖颈仰起脆弱的弧度。
这些都已成为他无数个梦中最绮丽的艳色。
卑贱如他,却觊觎着那金尊玉贵的主人。
他着迷地望着陛下沉睡的容颜,渐渐前倾了身子,附身欲吻住那张肖想已久的唇,细碎而匆忙的脚步声从的殿外传来,他猛然惊醒,瞬间消失在远处,再次隐匿于阴影中。
*
此刻已是子时,整座皇宫却是灯火通明。
养心殿内的龙床旁跪了泱泱一大群太医,太医院的院首正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在那只清瘦苍白的手上施针,分明已是深秋,他额前却已沁出一片细汗。
身旁站着皇后与贵妃两道高大的身影,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施针的手,素来有妙手回春之称的院首大人头一次感觉自己竟要握不住针。
一盏茶过去,沈在心仍未醒来,太医们已是束手无策。
“不是说只是劳累过度么?为何醒不过来?!”燕无痕沉着声质问道,眼中尽是焦急,他本就失眠难以入睡,骤然听闻陛下昏迷的消息,连忙不管不顾地赶了过来,却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容澈亦是眉头紧皱,眼中尽是烦躁与担忧,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
正当气氛从低沉转向更低时,殿门缓缓打开,一道雪白的身影款款而来,他衣袖飘逸,无人发觉他略微急促的步伐。
众人如同看见了救星,霎时让开了一条道。
云清昼从容跪在床前,指腹轻轻搭在陛下的手腕间,雪白的绸缎覆目,众人无法从他平直淡然的唇角看出端倪,只好强耐着性子等待。
不过须臾,他便收回了手,淡淡启唇:“除了皇后,其他人都出去。”
事关陛下病情,容澈虽心中不甘,却也只好随着众人一并走到殿外等待。
“陛下到底如何?”燕无痕再也忍不住出声问道。
“以命续命需要至少三月时间,在这期间陛下本该修身养性。”云清昼缓声道,他微微偏头,白绸下的眼睛好似透过这层绸缎望向床边的人,“但你该知他的脾性,他向来不会安分,更遑论他本就不喜我。”
续命之法本就是逆天而行,如此半途而废,骤然被反噬也在情理之中。
“可还有其他法子?”燕无痕亦偏头看着床上的人,艰涩问道。
“其实以命续命最初的法子,便是找一个与陛下八字相合的人,让对方心甘情愿在背上刻上续命的符咒。”只是沈在心不愿,说是无趣,偏要换一种折腾人的法子,于是便有了圆房一说。
只是就算是这样,那位陛下也依旧没有耐心按部就班地完成。
今日还觉得有趣的事,过上几日再让他去瞧,便已然觉得索然无味。
无需过多解释,燕无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再耽搁,跪在床边将上身衣袍褪去,眸光定定望着塌上的人,淡声道:“刻吧。”
这些年在沙场厮杀,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或许靠的便是自己够硬的命,如今他被困于深宫,无法再为陛下上阵杀敌,这条命还能为陛下所用,他已经知足。
云清昼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金针,置于床榻旁的烛台上,直至烧得针身通红,方才朝燕无痕走去。
泛着红光的针尖刺透燕无痕小麦色的皮肤,伤口边缘被灼烫得滋滋作响,但他始终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并非毫无痛觉,只是这般感受,他早已习惯。
金针不知灼烧了多少次,就连烛台上的话红烛都已燃烧到底,燕无痕背上繁杂诡异的符咒纹理才完全刻好。
在云清昼拔出金针的刹那间,背上鲜红的符咒红光大盛,几息后湮灭,燕无痕隐约觉得,自身与陛下之间某种无形的羁绊再次加深。
“如此算是完成。”云清昼将金针收回袖中,“约莫再过一个时辰,陛下便该醒了。”
他说完不再停留,像是对此处毫无留恋,大步跨出了殿门,殿外等待了一宿的众人皆紧张地望过来。
“陛下将醒,需要静养。”留着淡淡一句话,翩然离去。
容澈挥褪了均松了一口气的太医们,焦急地跨步走入殿中,张全亦是迫不及待跟在身后,待瞧见塌上陛下苍白虚弱的脸色,更是双眼泛红。
燕无痕早已重新穿上衣裳,除了国师,无人得知那几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尽管双方眼神依旧不善,却都默契地保持安静。
一个时辰后,天光已大亮,沈在心果然如国师所言,睁开了眼睛。
不知在梦境中浮沉多久,眼前模糊的白光终于褪去,他浑身无力,只好微微张了张唇,沙哑着嗓子道:“朕……”
话未说完,便被人扶起了身子,身后靠着的胸膛温热而结实。
一杯温水端在他面前,沈在心懒懒撇过去,瞧见了容澈担忧未曾消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