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森和他前座的那名成绩不错的同学，竟然在手部动作一模一样地、书写。◎

白唯手心里一下子有冷汗冒出来。他假装随口说：“你长成什么样都是可以的。”

“好吧。”卢森说, “我只是想稍微更受欢迎一点。”

“要不然——你可以多试试？”白唯假装自己在开玩笑。

刷开房门，白唯跟在卢森背后进入公寓。他一进门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关门前，他悄悄又把门缝打开一点。卢森在沙发上坐着, 他看着电视屏幕，若有所思。

完蛋了。白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抱住双手，冷汗直冒。

他竟然怀疑——卢森有超能力。

他怎么会这样想呢？

这个周末白雎难得地加班。她周四去外地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培训，周日凌晨才回到家里。

白唯周日早上有游泳课。他半下午回到家里时，发现白雎正盯着从走廊里回房间的卢森看，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有点期待有点忐忑, 还十分紧张地靠近白雎：“妈妈，怎么了？”

“你有发现卢森这段时间电影看得太多了么？”白雎说，“小孩子看多了电视会近视。我在想，要不要限制他看电视的时间。他今天好像在眯着眼看东西。”

白唯回房间时撞见卢森刚好出来。他大胆地和对方四目对视一阵，愕然发现卢森的眼睛确实变得细长了一点。

白唯的冷汗一下子又下来了。他背靠在房间的门板上往下滑，绝望地想, 这难道是他一个十岁孩子可以承受的事情吗。

卢森怪，很怪, 而且看起来会越来越怪。

这件事很不合理。如果他告诉白雎, 白雎一定会担忧他因为被绑架有了创伤应激综合征。白雎一直对他有这样的担心。她每个月都会带白唯去进行一次心理评估。

或许……或许时过境迁, 卢森就会变得不那么不正常了。

白唯这样想。

然而事实打破了他的幻想。在接下来的半年来里, 卢森的外貌持续性地发生着变化。一天, 一个女孩问白唯：“你有没有觉得, 卢森长得越来越像爱德华福朗了？”

再后来有人说：“我觉得他更像马龙白兰度。”

最后有人说：“临近青春期的小孩就是一天一个样子的。激素会对小孩的容貌进行修正。等他青春期过去, 就好了。”

卢森的青春期持续了半年之久。在这期间, 白唯不情不愿, 却还是每天和他一起上下学、一起去兴趣班。终于，从某一天开始，他发现卢森的脸不再变化了。

“恭喜你在上周度过了青春期。”在洗碗时，白唯这样说。

白唯说完这句话后就有些紧张。他觉得自己不该故意这样刺一句、来刺探卢森的身份的 。如果卢森恼羞成怒，对他动手怎么办？

“啊？”水流声太大，卢森没听见。

“……没什么，我在说上周的旅行。”白唯道。

上周白雎请了年假，带着两个小孩去一片海岛上玩了一圈。她突发奇想，在水下餐厅里，带着卢森和白唯一起拍了张全家福。

这片海域有海豚出没，这也是这家水下餐厅的特色。有时候游客在吃饭时能看见海豚从背后的玻璃幕墙外经过。但订好餐厅的那天，或许是由于天气问题，全程并没有海豚出现。

在最后拍全家福时，白雎有些遗憾地说：“如果有海豚就好了。它可以和我们一起拍照。”

服务生举起相机。可在按下快门前的那一刻，他的嘴巴张成了“O”型。白唯看见餐厅里所有人都在向他们背后看来，还有好几个人站起来，激动地走向这边。

他回头，然后看见了一个世界。

“天哪！有好几只海豚在跳舞！”

“还有鱼……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种类的鱼！”

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鱼，还有海豚，像是摆脱了食物链的限制一样，此刻和谐地出现在他们的背后。在一阵其他人拍照的闪光灯闪烁后，服务员对白雎说：“女士，我们再拍一张吧。”

白雎把白唯抱了过来，然后又把在另一边的卢森捞了过来：“别躲那么远，我们一起拍。”

卢森看了一眼。他发现白唯看过海豚们的眼睛很明亮，里面流光溢彩，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他看起来很开心。

就这样“咔嚓”一声，他们的脸定格在了全家福上。白雎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白唯眼睛亮亮地在看镜头，卢森在看白唯。

那张照片被白雎洗刷出来装裱好，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白唯忽然意识到，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卢森的长相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

超能力者……喜欢和他们一起出去出行时的脸吗？

白唯心里突地一跳。卢森却在这时候从冰箱那边走了过来：“没有，你不是在说那句话。你在说‘青春期’……你是想说我容貌变化的事情吗？”

白唯的寒毛又一下子竖起来了。他抓着碗壁，假装开玩笑道：“哦，这很正常。等我长大了，我的长相也会发生很多变化的。”

“你不用很多变化，你现在就已经很好看了。”卢森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完，他从兜里摸摸索索，给白唯摸了一块巧克力出来。

白唯：……

这是一个十一岁小孩该对另一个十一岁小孩说的话吗？

卢森说：“你觉得我现在，长得好看吗？”

白唯看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小孩哥的脸，嘀咕了一句：“我觉得我妈妈长得最好看。”

当然，卢森不会把自己变成白雎的模样。

白唯洗完碗就蹦回了卧室。他趴在床上，看着书桌上的小架子。这些年来，架子上的照片越来越多，而且每一张都逐渐多出了卢森的痕迹。

他不知道卢森从哪里来，想干什么，他有点害怕卢森，有时候还有点讨厌卢森。

但他觉得卢森好像也并不坏。

白唯怀着对自己少年时代的忧郁，睡过了这一个下午。

……

只是轻松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在白唯十二岁那年，白雎终于因为一件事开始大发雷霆。

“卢森，在这次月考之前，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在把两个人从中学接回来的路上，白雎很关怀地询问。

白唯瞥了卢森一眼，他的心里闪过几个字。

“你要完蛋了。”

“没有。”卢森老实地说。

“那学校的老师，有没有谁是对你不好，或者你不喜欢的呢？”白雎谆谆善诱。

“没有。”卢森继续老实摇头。

可惜车太小，否则白唯一定缩到第三排去。白雎就在这时候开口了：“那……你的文具有出现什么问题，让你没有把试卷写完吗？”

白唯简直想要幸灾乐祸地抖着猫尾巴笑了。卢森却还是一副摸不着头脑般的沉稳模样：“我都写完了。”

“那你的语文是怎么考出来的12分？！我上学的时候，即使一节课都不听，只要态度端正把试卷写完，至少也能有个几十分的不是吗？”白雎说，“你的数学物理……其他科目的成绩不好，我都能接受。你的基础不好，要追上普通学生，是要很多年……”

白唯想要提醒白雎女士，卢森来到他们的家里，已经快三年了。

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好猫。他什么都没说，眼睛瞟着车顶上。

卢森试图争取一下：“我拿了十二分……”

“十分是古诗词填空。”白唯很坏，他在这里补充了一句。

白唯和卢森从贵族小学直升初中部。在小学时，白唯就表现出了超凡的成绩，因此他进入中学后总是年级第一，一点也没有让白雎操心。

但卢森就完全不一样了。

白雎实在想不明白，卢森为什么就连英语的分数都比语文要高。她忧心忡忡，又觉得按照平时日常生活中的表现来看，卢森不是个弱智。

当天晚上，她思考很久之后，把白唯单独拉到了书房：“我们周六不一起去海洋馆了，好吗？”

白唯：“好的妈妈。有什么事吗？”

白雎秀眉绞成一团乱麻：“我想带卢森去测一下智商。”

白唯：……

好吧，他也想去看卢森测智商。

卢森的测智商结果很快出来。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卢森的智力很高，尤其是在图形上展现出了非人的天赋。即使是语言方面的功能，卢森也并没有障碍。

白雎彻底不太明白了。她在书桌前长吁短叹思考了很久，又对白唯说：“小唯你觉得，卢森去做体育生，合适吗？”

白唯：“我的意见？”

“我想要对卢森的未来负责。”白雎神情复杂地说，“我希望他能在自己擅长的方面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追逐梦想的能力……但我又觉得，我这样想，是不是太逼迫他了。或许，他即使做一个成绩很差，又无所事事的人，也不是他不喜欢的。”

说这段话时，白唯在白雎的脸上看见了他从未见过的沮丧。他忽然意识到，他的妈妈想到了妈妈的爸爸。

那个固执守旧的白祖父。

其实不只是白祖父固执，他的妈妈白雎又何尝不固执。鸟儿从家里飞了出去，就再也不会回头。这么多年以来，无论事业如何发展，白雎也始终没有联系过白祖父。

她其实很认同白祖父的许多观点，但又害怕在对待白唯和卢森时，变成和白祖父同样的人。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卢森做体育生的话，似乎也很不错。以卢森的身体素质，一定能在运动领域大放异彩，成为体育明星。无论是游泳、还是打篮球、打网球、乃至于踢足球……或许踢足球可以算了，但卢森一定会很擅长这个领域。

白雎把卢森也叫进来和他谈谈。卢森还是一脸稳重的样子。但过了这么多年，白唯已经明白，在其他人眼里卢森的稳重，就是卢森的痴呆茫然。

卢森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去做智商测试，就像他找不到学习的理由，懒得考月考一样。

但他觉得他好像让白家人伤心了。与此同时卢森又觉得自己没有做太坏的事情，因为白唯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白雎询问他：“你想成为运动明星吗？”

卢森说：“不知道。”

白雎说：“之前兴趣班的老师说过，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在想，可以送你去黑港城最好的体校培训，你觉得怎么样？”

卢森愣了又愣，可他最终道：“那我是不是没办法和小唯一起上课了。”

“你们还是好朋友，可以周末一起玩啊，而且平时不用住校的话，你都会住在家里。”白雎说。

卢森摇摇头：“我想和小唯一直在一起。”

白雎没想到卢森竟然这么黏白唯。她暂时没对卢森再提这件事，但还是在思考了一晚上之后，又抓来了白唯。

“卢森在我眼里，不仅是对我们这个家有救命之恩，而且我已经把他看作我的孩子。”白雎说，“我不希望他以后过一个失败的人生。他不适合读书的话，如果成年后，他看着新闻里面的那些体育大明星，又想到自己的一生，他一定会后悔。而且十三岁已经是不算早的开始的年纪了……”

她说着这段话，却如同忽然发现自己变得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在沮丧之中又带着固执坚定。白唯看着她，觉得心里很难过。

他忽然说：“妈妈，如果卢森的成绩可以提升上来，那他是不是就不用去学体育了？”

白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白唯说：“我会想想办法的。”

白唯离开书房后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卢森的房门口敲门。

很快，卢森就窜过来开门了。

“你坐。”他说。

白唯坐在小沙发上，仰着脑袋看卢森的房间。

卢森把房间收拾得很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和有强迫症的白唯到达了一个级别。但白唯依稀记得，卢森刚到他家时，他的房间是很乱的。白唯不得不在卢森的房间里捡了一下午书，并且抱怨他：“你的屋子怎么弄得这么乱呀？”

没想到两年半过去，卢森的屋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张试卷摊在书桌上。显然在和白雎对话之后，卢森把这些东西也翻出来了。

白唯坐沙发，卢森坐在椅子上，他看起来有点沮丧。

“我有点不太明白。”卢森说，“我觉得妈妈好像对我很失望。”

白唯：“她没有对你失望。她只是对你有期望。她担心你长大之后，成绩太差了，找不到工作，养不活自己。”

卢森抓了抓脑袋：“这不是问题，我有很多办法搞到钱的。”

白唯瞪大了眼睛：“你要违法犯罪？”

卢森立刻道：“不会。”

什么不会，白唯明显觉得卢森一定有那个意思。卢森只是觉得没有被抓到就不算违法犯罪罢了。

白唯有点生气，他心想卢森好像完全不知道，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卢森被他大大的猫眼瞪着，看起来有点局促。

“在上大学的考试……在考试里我会拿到好成绩的。到时候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最好的大学。”卢森说，“如果我和妈妈承诺这件事，妈妈会放心吗？”

白唯怀疑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考？”

卢森又要开始动他的超能力了？

果然，卢森说：“我有很多办法的！”

“不行！你平时成绩不好，考试时作弊，一定会被其他人发现的。而且妈妈也不会相信的！”白唯拒绝他的想法。

卢森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白唯生了一会儿气，也接受了事实：“好吧，我觉得……”

他本来想说他觉得卢森应该去体校，可忽然间，他觉得另一个说法对卢森的效果会更好。

这一下子让白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出这句话，他有点磕巴地说：“我觉得你去体校学习，挺好的，你觉得呢？”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话对卢森来说会很管用呢？

这个问题，白唯花了很长时间也没弄明白。

可这次白唯的话没有起效果。卢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说：“我不想去。”

“……”

“我想和你一个班，每天和你待在一起。除此之外，哪个学校我都不想去。”卢森道。

谈判失败，白唯的脸却红了。他有点气急败坏，还有点恼羞成怒，站起来说：“那、那、你不好好考试的话，就继续当你的倒数第一吧！”

白唯在那之后躲了卢森半个月，他自己也没想到原因。直到下一次月考，他提前写完了试卷，托着下巴看向卢森的方向。

然后就看见了让他大跌眼镜的一幕。

卢森和他前座的那名成绩不错的同学，竟然在手部动作一模一样地、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