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逐青不知道彼此的本名,但这似乎已经变得不重要,通过一封又一封的来信与回信,我们愈发了解有关彼此更多的事情。
逐青比我小三岁,在西南山区出生长大,目前就读于粟水镇的一座高中,他的收件地址一直是“七月旅馆”。平心而论,逐青写的字有点丑,虽然在美观程度上打了一些折扣,但是并不影响他向我传递独属于他的想法,通过长期的笔谈,我看得出他有一定学识以及自己的思想,同时,在逐青写给我的信件中,我也能感受到他对于现状的迷茫和痛苦。
逐青告诉我,他的原生家庭很糟糕,从未感受过家人带来的温暖。他常年身在闭塞的山区中,更加时常感到自己的无知与渺小,所幸他的学习成绩还不错,可以通过高考走向更宽广的世界,他比任何人都盼望那一场考试,期待着靠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逐青在信里问过我,大城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便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想尽我所能给逐青提供一点帮助,不仅如此,我也无比期待等逐青高考结束后,带他一起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
我们二人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因此,我还寄给过逐青一本《李太白全集》。
几年间,我们一直坚持写信联系,从逐青的高一至高三,同时也是我的大一至大三。这段时间里,我开始频繁地浏览高校支教活动,格外关注西南地区——如果我能早一点到粟水镇去、到逐青身边看看,或许可以为他、为那个地方带来更多的改变。然而,支教活动虽然有不少,只是地点都不在粟水镇,最近的也要相隔几百公里,我便放弃了支教的念头。
我想,本质上我并不是一个多么无私的人,我的私心只会毫无保留地献给于我重要的人。
2019年,逐青高考之前,我向他提出高中毕业后见一面的邀请,将地址选在了一家我常去的咖啡厅,位于书店之中,时间则是七月中旬的某一天。
再后来,我又做出一个决定,我选择放弃保研名额,尽管我的综测成绩是全系第一,继续深造不是一件难事,可我不想再留在这座令我痛苦的城市了。
在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不愿在家中忍受父母的冷嘲热讽,主动提出去洛杉矶看望爷爷奶奶。
按照我的设想,我可以在洛杉矶停留半个月,然后在七月中旬回到首都与逐青见面。可惜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还在洛杉矶的最后一天,我遭遇了一场车祸。不幸中的万幸是人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车祸发生后,我一共住院三天,没有赶上回国的航班,错过了与逐青来之不易的一次见面。一直以来,我和逐青只依靠纸笔交流,并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我心急如焚,却只能躺在医院的床上无能为力。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变成一个毁约的人。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逐青。我也不敢想象,只身一人来到首都的逐青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这次突发事故使我意识到,生命无比短暂又无比脆弱,我经历过挚友的离世,无法再承受另一个重要的人从我生命中消失。我不愿按照父母为我规划的人生轨迹去生活。趁现在还年轻,做出改变还为时未晚。
于是,我萌生出一个想法,我要亲自到粟水镇去看看。作为大四学生,我的任务只剩下毕业设计,刚好可以将粟水镇作为毕业设计的取景地,算是拥有了离家出走的正当理由。
出院回国后,我预约了七月旅馆的住宿,踏上前往粟水镇的路途。一路上十分波折,先乘坐飞机从首都抵达C市,而后坐火车从C市到达距离粟水镇最近的县城洛城,从火车站出来时,我遇见了一个来接我的人。
那人的长相介于男生与男人之间,十分英俊,面容深邃,线条清晰硬朗,是一张很适合上镜的脸。
我还注意到,他其中一条眉毛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将眉毛从后半段截断,也正是这一点小小的“瑕疵”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份浑然天成的野性与痞气。
他说他叫秦理。
这是个像鹰隼一样的男生。我在心里想。
许久以后,我才无奈地发觉,原来鹰隼也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双翼飞出群山。
我坐在秦理的摩托车后座上来到粟水镇,又住进秦理的家中——七月旅馆前不久发生火灾,无法住宿,而秦理作为七月旅馆老板娘余红菱的朋友,暂时成为我的新房东。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简陋的住宿环境,但我对此毫不在意,相较于从小长大的首都,位于群山之中的粟水反而更能让我感到内心平静。
当然,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让我平静的不是粟水镇,而是秦理。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第一次见到秦理的时候,我便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同时忍不住在心中猜测,秦理会是我正在寻找的逐青吗?
直到我独自一人前去粟水中学拍摄时,发现秦理试卷上的字迹与逐青相同,才真正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原来我想找到的那个人真的是秦理。
我真的找到了他。
可是,我却并不敢直接向秦理坦白,我就是他的笔友——经历了那样的事,秦理一定对我怀恨在心,说不定再也不想见到我。
除此之外,随着与秦理逐渐接触,我发现他的身上还隐藏着更多秘密。
面对这个人,我竟然生平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这样的感觉……可以被称作喜欢吗?
秦理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他对我很凶,也说过一些过分的话,但我知道,那些虚张声势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痛苦。最终,粟水镇的悬崖边,秦理选择向我坦陈他的秘密——他的生父,他的手伤,他高考落榜的原因……
秦理不知道的是,在得知这些真相时,我远远比他更加痛苦。
为什么有这么多苦难要让这个十八岁的男生强行承受?
为什么在秦理最需要“非北”这一情感寄托的时候,我又阴差阳错地未能赴约?
我比秦理更先掉下眼泪,用手指触摸他的伤疤。我想握住他的手,永远站在他身边,我想对他再好一点,告诉他,我喜欢他。
可是秦理似乎并不需要别人对他好,他也不想接受我的喜欢。
在秦理眼中,方应琢只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过客,不会过多停留,我们就像两条素不相识的平行线,本不该有什么多余的交集。
秦理习惯了以冷淡又疏离的样子示人,更何况……秦理本就不是同性恋。
作者有话说
现在每写一章心都痛痛的,两个宝宝,唉……
还是期待大家的评论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