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惟被阮辛臣拉着走出列车,站台上嘈杂一片,他们在人少的角落停下脚步。
扶梯上被堵得水泄不通,阮辛臣望了眼头顶的指示牌,想问“坐电梯吗”,侧过头,却见江惟目光垂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他没有说话,也没挣开。
周围是来往不断的人群,像不息的浪潮一般,将两人裹挟其中。
也许稍不留神,就会被冲散。
想到这,阮辛臣微微收拢五指,想再握紧一点,但在江惟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止住了这个意图,不着痕迹地松开。
“坐电梯吧。”他收了手,揣进外衣口袋,平静地说:“离D出口近,出去就是公园。”
“行。”江惟点点头,似乎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电梯轿厢狭窄拥挤,江惟靠在角落里,阮辛臣伫立在他旁边。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江惟的鼻尖隐约闻见一缕冷冽通透的味道,大概是某种水生调香水。
他记得自己以前在哪儿闻见过相似风格的香水味,当时只觉得沉闷眩晕,而此时阮辛臣身上的气息很淡,内敛又沉静,像浸入进雨后的一汪泉水里。
江惟又想起刚才被阮辛臣牵着手的时候。
与阮辛臣疏离冷淡的气质不同,他的掌心温热,直到现在,江惟被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隐隐留存着某种温度。
江惟思绪放空,再回过神时,已经与阮辛臣已经走出了地铁站。
时间临近上午九点,他眯着眼睛抬头望天,晴空朗朗,阳光明媚,气候凉爽宜人,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
过了十字路口再走不远,就是崇山公园的入口。从园门口往里望去,人群熙熙攘攘,初秋崇山的枫叶林熟红了,前来观光的游客不少,好在山道露天开阔,并不显得拥挤。
来到公园门口,江惟笑说:“我等的人估计还得过一会儿才来,先进去逛逛?”
阮辛臣应道:“好。”
山麓处的地势比较平缓,周遭有不少装潢古朴的商铺,卖纪念品或小吃的较多。江惟一眼扫过去,发现其中有一家手打柠檬茶店,熟悉的门店风格,和开在大学城里的那家属于同一品牌。
江惟想了想,问阮辛臣:“你口渴吗?”
从列车上下来后,阮辛臣已经不渴了,但他顺着江惟视线看见了熟悉的柠檬茶店,微妙沉默了一下,说:“渴。”
十分钟后,两人从奶茶店走出来,手里各拿了一杯柠檬茶。
江惟一边喝一边闲逛,阮辛臣跟在江惟身后,感觉他似乎心情不错,走路慢悠悠的,偶尔向周围的景色投去欣赏的目光,没有半点被人放鸽子的不快与烦躁。
阮辛臣不知道江惟在等谁。
从昨晚江惟在游戏里告诉他这件事后,他就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但心里又不受控制地滋生出许多猜测。
温雪林,方曦,又或者是其他人?
大概率是方曦,她之前找江惟要了联系方式,可能从那之后,两人私下里保持着联系。
不管是谁,既然爽约了那就最好别来了。
阮辛臣面无表情地想,他抿了一口手里的柠檬茶,旋即眉头紧蹙。
……酸。
两人在山脚下的公园内兜兜转转逛了一圈,顺着石阶山道,从外园转进了内园。园里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湖,水面空阔,临水边落着一座飞檐翘角的古亭,里面零零散散有些行人在休憩,两人进去后也在边上坐下。
江惟朝亭下的湖水望去,几片灿红的叶子结片地飘进水面,像落回了天上。湖畔接着枫树林,树叶婆娑,翻浪的红一直往山上涌去。
像游戏里的枫叶山。
但这里没有红云观,没有刻字的姻缘碑,也没有什么成双结对的侠缘道侣,全然不一样。
江惟的目光从亭外转至亭内,落在阮辛臣身上。
倒也不算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在山麓处的亭子里坐了很久,直到两杯柠檬茶都见底,被一起丢进垃圾桶里,江惟等的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出了亭子继续沿着石阶路往里走,江惟看了眼手机,已经临近中午了。
“看来她今天来不了了。”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真可惜。”听到这个好消息,阮辛臣脸色不变,言语带着一点虚伪的关切:“是她约的你吗?”
“不是。”
江惟摇了摇头。
“他不来找我,那我只能主动找他了。”
此话一出,阮辛臣的脚步倏地顿住。
他侧过头,目光定定地望向身旁的人。江惟也正好在看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眼神澄澈地注视着他。
两人目光对上了几秒钟的时间,阮辛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江惟首先挪开视线,望向前方的山路。
“还有很多时间,不着急。”他语调轻盈道:“来都来了,要顺路上山看看吗?”
他们一起上了山,中途在路边的一家餐馆里解决了午饭,之后又继续往崇山山顶走。
在半山腰时,江惟被一对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妻叫住,二人拿着相机,想请他帮忙拍照留念。
江惟答应了,于是夫妻俩在枫树林里找了个好位置,揽着彼此的肩膀,侧头靠在一起,笑逐颜开。
江惟按下相机快门,将这一画面定格了下来。
拍好后,夫妻两人走过来,凑在相机前一起翻看照片,似乎很满意,与江惟闲聊交谈起来。
阮辛臣站在不远处等候,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江惟。
他听不清几人交谈的具体内容,只见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朝江惟说了些什么,后者笑容和煦地回应。
“看你俩年纪都不大,是同学还是朋友呀?”
“嗯……”江惟想了想,“算是朋友吧。”
“俩小伙子长得都挺好看,要不给你俩也拍一张?”拿相机的女人热情地提议。
江惟朝阮辛臣看去,后者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甚至歪了下头。
他朝人走过了去,说:“阿姨说你长得好看。”
话还没说完,阮辛臣回复:“你也好看。”
“……”江惟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下复述:“问我们要不要拍张照片。”
阮辛臣抬眸看他,“我和你?”
江惟应了声“嗯”,阮辛臣这才点点头。
在热心登山夫妇的引导下,两人找了个角度合适的位置站在一起,女人拿着相机对焦,“你俩都往中间靠一点,哎对对,很好很好,右边那个小伙子,你再笑一笑。”
说的就是阮辛臣,他嘴角的弧度十分标准,但虚假,面对镜头实在难以表露出什么感情,直到江惟碰了碰他的衣袖,脸上的笑容才终于真情实意了一些。
拍完照之后,双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商量好之后发照片。
与登山夫妇告别后,江惟二人继续往山上走。
越往上,人越少,从成群结队,到零零散散,到最后山道上看不见什么人影。
坡道越来越陡,两人走得很慢,时不时在山道上的亭子休息一会儿,走走停停,几个小时下来,江惟身上出了许多的汗,阮辛臣外衣也脱了下来,松松地拎在手上。
此时江惟才记起来,他在崇大上学期间听说过一个玄乎的说法。
崇山也叫情侣分手山,扶正缘斩孽缘,很少有情侣在爬完山后能够安然无事,要么在爬山途中产生矛盾,当场就散了,要么下山后不久忽然感情转冷,一拍两散。
傍晚时分,两人顺利到达了山顶,什么也没有发生。
太阳沉入西边,云霞无边无际。江惟与阮辛臣站在观景台上,此处视野开阔,没有遮挡物,能够看见江对岸笼罩在夕阳中繁华的城市景色。
“元旦跨年的时候,江上会有烟花巡演。”江惟评价说:“这里很适合看烟花。”
阮辛臣:“你很喜欢烟花。”
“因为会让我想起一些好事。”江惟靠在栏杆上,“特别是最近。”
阮辛臣站在他旁边,眸光垂落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江惟道:“好了,一整天的时间,应该够长了。”
他撑着下巴,侧过头看向阮辛臣,终于提出了最重要的话题:“怎么样,想好该怎么坦白了吗,阮辛臣,或者说……心软?”
阮辛臣静了一会儿。
半响,他终于轻声说了句:“抱歉。”
江惟并不意外,但也没接受,先问:“为什么道歉?”
阮辛臣:“不该瞒着你。”
江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温和,但又透着一丝凉意:“原来你也知道不该瞒人,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阮学弟。”
阮辛臣:“……”
他垂下睫毛:“我怕你接受不了。”
“这个理由你上次已经用过了,我也解释过,对吗?”
江惟已经不吃他装可怜这套了,态度难得强硬起来:“如果我没发现这件事,这次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这次阮辛臣没有回答。
隐瞒从很早之前就存在了,从他得知江惟就是一苇渡江开始,又或许是从两人在大学时第一次见面开始。
欺瞒不是一个好习惯,阮辛臣知道,没人会喜欢被欺骗蒙混,他犯了错,所以在真相大白之前,自己必须增加被原谅的筹码。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他不会做出决定。所以,如果江惟没有发现这件事,他会一直隐瞒下去。
——瞒到江惟已经习惯,瞒到江惟不会拒绝,瞒到他十拿九稳的时候。
江惟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阮辛臣回答。
他仿佛彻底失去了耐心,撑起身,转身准备离开,但右手立马被人紧紧地拉住。
江惟转过头,正要故作不耐烦,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先愣住了。
阮辛臣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他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像羽毛一般,抿着唇,眼泪无声地掉落。他样貌原本生得昳丽矜贵,平时看起来不近人情,如今却仿佛撕开了这层伪装,露出了脆弱的内在,好似收到了莫大的伤害。
江惟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语气已经有些不稳:“你哭什么。”
阮辛臣哑声回答:“你要走。”
“……”江惟只能说:“我没打算走。”
阮辛臣得寸进尺:“你不要我。”
江惟:“……”
他收敛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彻底认栽了。
江惟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无奈地安抚道:“你先别哭,有话我们好好说,先擦擦眼泪,好不好?”
但阮辛臣就像生怕他跑了一样,不说话,也抓着他不愿意放开。
江惟只能抬手帮他擦脸上的泪痕,阮辛臣一动不动,安静地任凭他动作。
“软软、瑞雪长、心软……”过程中,江惟细数他的罪行,忍不住问:“你到底还有几个马甲?”
阮辛臣的眼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的时间,眼睛不红了,声音也不哑了。
他仍抓着江惟的手,眼中倒映着江惟的身影,目光追随着江惟的动作,专注而沉静。
“没有了。”阮辛臣轻声密语:“这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说:
小阮特殊技能:三秒落泪
无前后摇,无冷却cd,对特定角色惟惟施加失智de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