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安排好成蟜,转头对斗甯道:“樊於期必须给寡人找出来,便算是将章台宫倒过来,也要给寡人找到!今日燕饮殿的宾客都不要离开了,在章台宫安排屋舍给他们下榻,一个一个盘查,以免樊於期混在人群中溜走。”
斗甯道:“是,王上。”
斗甯没有废话,他也想要抓到樊於期,急匆匆大步离开,下令搜索樊於期去了。
嬴政等斗甯走了,坐在榻牙子上:“蟜儿,时辰也很晚了,睡罢,睡醒了伤口便不疼了。”
成蟜笑道:“哥哥,你还当我是当年的小孩子么?”
嬴政微笑道:“哥哥怎么会当你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么?”
“甚么……”事?
成蟜的话音才说了一半,嬴政突然探头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记,根本不算是吻,蜻蜓点水一般迅捷。
成蟜睁大眼睛,呆呆的躺在榻上。
嬴政道:“好了,哥哥已经亲亲了,现在可以睡了。”
成蟜登时面红耳赤,赶紧死死闭起眼睛道:“我睡了!”
嬴政坐在榻边上没有立刻走,似乎想要守着成蟜,因着成蟜的手臂骨折,还没消肿,这个时候也不能拍他入睡,便准备守一会子。
成蟜死死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子,偷偷睁开一条眼缝道:“哥哥,你怎么还不走?五国使团全都留在章台宫中,肯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罢?”
嬴政轻声道:“睡罢,哥哥守你一会儿,你睡了哥哥再走。”
成蟜看着嬴政,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哥哥,你……为甚么对蟜这么好?”
嬴政看向成蟜,很自然的道:“那蟜儿呢?当年哥哥只是一个归国的落魄质子,谁都看哥哥不起,为何唯独你对哥哥那般好?”
成蟜一时有些心虚,为甚么?那还不是为了抱大腿?任何一个知道历史的人,见到了还未即位的嬴政,第一反应都是抱大腿的,这么粗的大腿不抱稳了,等甚么呢?
正是因着成蟜当年抱大腿的行为,今时今日嬴政才对自己这般好,如此一对比起来,成蟜总觉得自己的动机不纯。
嬴政见他微微蹙着眉,道:“当年哥哥如此落魄,若不是蟜儿,还需要吃许多的苦,那个时候哥哥就在想,往后哥哥一定会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
成蟜张了张口,想说甚么,不过被嬴政打断了,嬴政抢先道:“其实蟜儿心中不必有任何负担,便算你不喜哥哥,哥哥还是会对你如此好,不减一分,所以蟜儿,你可以慢慢的考虑,哥哥并不着急。”
成蟜一听,心中负罪感更甚,便宜哥哥对自己这么好,差点脑袋一热,开口直接回答,蟜怎么能不喜欢哥哥呢,蟜当然喜欢哥哥!
因着这个答案太过顺理成章,瞬间浮现在成蟜的脑海,成蟜后知后觉的感受着如此的惊涛骇浪,难道其实我一早就喜欢嬴政,只是因着从未喜欢过甚么人,所以没想明白罢了?
嬴政挑了挑眉,看着成蟜精彩纷呈的脸色,不由轻笑一声,看来自己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了?
斗甯离开路寝宫,很快将嬴政的命令传达给王翦,王翦立刻安排屋舍,又派遣了虎贲军一道前往燕饮殿,护送五国使者们在宫中下榻。
五国使者一听,纷纷道:“秦王的意思,是让我们在宫中下榻?”
斗甯微笑道:“各位使者不必忧虑,王上也是为了各国使者的安全考虑,叛贼樊於期在逃,若是混在了各位使者的队伍之中,唯恐对各位使者不利,因此今日还请使者们在宫中下榻,等排查清楚了,各位使者便可以离开章台宫,回到别馆下榻。”
“那若是今日排查不清楚呢?”
斗甯还是保持着微笑,道:“这……甯便不知了,王上自有王上的意思,作为臣子,甯怎么敢揣度呢?还请各位使者配合一二,宫中的屋舍已经收拾整洁,甯这就亲自带各位下榻。”
斗甯不辞辛苦,一个一个领着五国使者下榻,其实为的不是别的,便是先筛查一遍,看看樊於期有没有混在这些使团之中,鱼目混珠。
王翦负责护卫,领着一队虎贲军跟随着斗甯,韩国因着弱小,第一个同意,甚至是拥护,其他几个国家的使者一看,韩国这个墙头草都倒了,若是叫板,也没甚么好处,便全都同意了。
郭开一再表示,赵国与樊於期真的没有往来,不管赵国任何解释,斗甯也仔细检查了赵国的使团,并没有樊於期的踪影。
斗甯挨个送过之后,只剩下燕国的使团,燕公子丹面容平静温和,拱手道:“有劳甯君子了。”
“不劳烦。”斗甯拱手道:“燕公子,请。”
斗甯与王翦引导着燕丹往下榻的屋舍而去,很快到了一排屋舍之前。
“燕公子,”斗甯道:“这便是为燕国使团准备的屋舍,若是有甚么需要的,只管支会与甯便是了。”
燕丹再三感谢:“有劳了甯君子。”
斗甯又道:“明日的朝食,自会有人送到燕公子的屋舍来,因着叛贼樊於期还未搜寻到,唯恐燕国使团受伤,还请燕公子尽量不要随意走动,若是需要出门,可以支会王翦将军,请虎贲军跟随护送。”
燕丹哪里能听不懂这是甚么意思?樊於期还未找到,五国使团都在控制之中,根本便是软禁,说得如此好听罢了。
燕丹随和的道:“有劳二位。”
斗甯与王翦退出屋舍,二人走出院落,王翦蹙眉道:“五国使团都是你我二人亲自送回屋舍,看来樊於期没有混杂在使团之中。”
斗甯沉着脸,幽幽的道:“这个樊於期,往日里乃是章台宫的卫尉,他应当非常熟悉章台宫的地形,想要将他挖出来不容易。”
王翦道:“幸而章台宫宫门第一时间下钥,如今又是天罗地网的搜索,樊於期便是有翅膀,也跑不出章台宫去。”
斗甯点点头:“劳烦王翦将军,带人往章台宫偏僻的地方搜寻,务必要将樊於期找出来。”
“好!”王翦拱手道:“我这就去,至于甯君子……今日夜了,甯君子你想歇息罢,若是有消息,翦会第一时通知甯君子的。”
斗甯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的看向王翦,王翦奇怪的抹了一把自己的面颊:“甯君子?可是王翦的脸上有甚么污秽?”
斗甯摇摇头,道:“没有,只是……王翦将军为何会如此关心于甯?”
王翦奇怪的道:“你我都是秦廷的同僚,翦自然要关心甯君子,这……有甚么不对的么?”
斗甯生在若敖斗氏的尔虞我诈之间,他从小“失去了”父母兄弟,又被斗氏虐待,从来没有人关心斗甯,关心他有没有地方住,关心他是不是疲乏,需不需要歇息。
王翦却不同,王翦主动提出让斗甯居住在自己的宅邸,还关心他时间晚了,让他去休息,这在斗甯看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翦见斗甯对着自己发呆,忍不住道:“甯君子?你怎么了?”
“嗯?”斗甯这才回神,道:“没甚么。”
斗甯和王翦离开,燕丹便往屋舍的内间走进去,时辰已经不早,方才又饮了那么多酒,燕丹想要早些歇息下来。
他刚走到内间,突然警觉的蹙了蹙眉,敏锐的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燕丹立刻转头,看着屋舍角落的地方,那是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燕丹坐在席前,翻开两只羽觞耳杯,满上水,幽幽的道:“樊将军既然来了,现身罢。”
簌簌……
角落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响动声,燕丹也不着急,便这般静悄悄的等着,过了良久,才有一个浑身染血的人从角落绕出来,走到席前,艰难的坐了下来。
那浑身染血之人,正是樊於期!
樊於期面容落魄,身上多处受伤,显然是被虎贲军伤的,当时在燕饮大殿,他本想立刻脱身,只是嬴政发疯一般纠缠住他,且嬴政的武艺出众,并非是花架子,樊於期一时没能逃跑,被虎贲军赶上,难免一番恶战,若不是自己熟悉章台宫的地形,早就被乱刀砍死了。
樊於期沙哑的道:“燕国公子,樊於期有礼了。”
燕丹看了一眼户牖的方向,道:“樊将军,你可知章台宫如今底朝天,虎贲军都在寻你?”
樊於期道:“还请燕公子,救我一命!”
燕丹道:“我不喜杀人,但也不喜给燕国惹麻烦,我若是救了你,便是与秦王为敌,这般大的麻烦找上门,尤其我燕国还在求和期间,你觉得……我能救你么?”
樊於期拱手道:“樊於期尝听说燕公子大仁大义,一心一意为了燕国!如今秦王对五国虎视眈眈,燕国虽然距离秦国遥远,中间隔着赵国,但是燕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赵国没了,秦国会放过你们么?”
燕丹微微眯起眼目,樊於期继续道:“嬴政这竖子年纪轻轻,戾气却是极重,这些年来大刀阔斧,你也看到了,他的野心哪里是让五国来求和?恨不能是将五国全都吞在嗓子里!而我乃是正儿八经的老秦人,熟悉秦国的一草一木,又在章台宫中做卫尉,最了秦国之人无疑是我,若是燕公子肯援手,救我一命,樊於期愿为燕公子效犬马之劳!”
燕丹瞥斜了一眼樊於期,道:“你既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为何要背叛秦王?”
“背叛?!”一提起这个,樊於期登时冷笑连连:“这算甚么背叛?!燕公子你也曾经在赵国做质子,合该识得嬴政罢?嬴政生在赵国,长在赵国,算甚么老秦人?他的母亲赵姬,便是个放荡的浪*妇,嬴政是不是秦国的种还不一定!自从他继承秦王之位,与那吕不韦沆瀣一气,磋磨了我无数的老秦人,不是我樊於期看他不起,一个窃国之贼罢了,还指望他将我秦国发扬光大不成?!”
燕丹算是听明白了,樊於期口口声声正义之词,但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嬴政触动了老秦人的利益。
一直以来,秦王们都比较“保守”,而嬴政即位以来,海纳百川,从六国招揽了不少名士,本土的老秦人因此感觉到危机,觉得他们的地位岌岌可危,樊於期便是这样的老秦人代表。
燕丹感叹道:“看来樊将军,也是一心为了秦国。”
“岂能不是?”樊於期铿锵回答,在他心中,他就是为了秦国。
燕丹微微垂下眼目,再三思量,樊於期看起来大义,其实满肚子私心,但是这种私心并不妨碍燕国甚么,若是能得到樊於期,对于燕国也是有利益的。
于是燕丹微笑道:“樊将军如此深明大义,丹怎可拒绝?外面如今排查的厉害,还请樊将军在这里住下,安心养伤,等排查结束,樊将军再屈尊降贵,伪装成为使团的成员,跟随丹一起离开章台宫。”
“多谢燕公子!”
章台宫排查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但是根本没有找到樊於期,就连樊於期的影子也不见一抹,仿佛凭空消失,或者早已跑出章台宫似的。
成蟜在榻上躺了三日,感觉自己要长毛,手臂骨折的肿胀已经消退下去,不使劲动弹便不会觉得疼痛,成蟜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他一睁眼,便听到太室门外传来嬴政的嗓音,故意压得很低,应该是不想打扰了自己休息,却带着一股怒气。
“还未寻到?一个樊於期而已,还能飞上天去不成?”
斗甯有些为难道:“五国使团已经在宫中逗留三日,使者们颇有异议,怕是留不住了。甯以为,不如借着放使者们出宫的便利,在空门设卡,仔仔细细排查一遍。”
嬴政蹙眉道:“也好,切记,一定要仔仔细细的排查。”
斗甯领了命令,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大步离开路寝宫太室。
成蟜溜下软榻,探头探脑的扒着太室的门框往外看,一下子便与嬴政对上了眼目。
“蟜儿,怎么下榻来了?”嬴政迎上去。
成蟜道:“总是躺在榻上,屁股都疼了。”
嬴政挑眉,笑道:“哦?蟜儿哪里疼,哥哥给你揉揉?”
成蟜连退了好几步,心说做君王的脸皮就是厚啊!
“好了,”嬴政道:“不闹你,小心碰疼了手。”
成蟜道:“蟜的手已经不疼了,能不能出去走走,三日都呆在榻上,真的很闷。”
嬴政知晓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道:“罢了,若是闷着你,指不定你自己溜到哪里去,还是哥哥带你出去散散。”
嬴政给成蟜拿了毛领的披风披上,这才与成蟜一同出了路寝宫,准备散一散。
章台宫今日热闹非凡,五国使团在宫中呆了三日,今日总算可以出宫回别馆,正排着长长的队伍准备出宫。
成蟜远远就看到了排队的长龙,斗甯与王翦正在关卡处仔细盘查。
成蟜立刻扬起手来,与斗甯打招呼,斗甯也看到了成蟜,虽然脱不开身,同样对成蟜摇摇手。
嬴政站在一边儿,看着兄弟二人的互动,忍不住心中醋溜溜的,跟上一步,很是刻意的挡住成蟜的目光,很是刻意的岔开话题,道:“蟜儿,这里风大,你看你的披风都松了,哥哥给你系好。”
他说着,弯下腰来,在斗甯面前给成蟜系披风,毛领披风本就系的严严实实,嬴政仿佛“摆拍”一般,故意给斗甯看到自己与成蟜十足亲密的场面。
成蟜哪里能看不出嬴政心中的小道道,两个哥哥真是有事儿没事儿就过过招,而且乐此不疲呢。
成蟜道:“樊於期还没找到么?”
嬴政立时黑下脸来:“还未。”
成蟜摸着下巴道:“这就怪了,行刺之后第一时间封锁了章台宫的宫门,樊於期插翅也飞不出去,又是一连搜索了三日,樊於期也无法逃跑……他若是想要跑出章台宫,恐怕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这一点斗甯也想过,因此才会在宫门口设卡,五国使团一个一个排查之后才可以离开,不过目前排查到现在为止,还未找到樊於期。
成蟜握住大傩伥子玉佩,笑道:“这样罢,蟜给哥哥听听。”
嬴政不赞同的道:“小心身子。”
“无妨。”
成蟜握住大傩伥子玉佩,目光环视五国使团,使者们的心声杂七杂八,几乎吵成了一锅粥。
【这么慢?这要排查到甚么时候才能出宫?】
【看来这个樊於期真是触了秦王的逆鳞了!】
【听说成小君子受伤颇重,都要不行了!】
【听说成小君子受伤颇重,昨日已经不治身亡了!】
成蟜撇了撇嘴巴,谣言是怎么产生的?自己只是手臂骨折而已,怎么传着传着都要死了?还传说出了无数个版本。
【排查的如此严密,不知燕公子能不能将我顺利送出章台宫……】
成蟜敏锐的眯了眯眼睛,这个嗓音……
“樊於期。”成蟜笃定的道。
嬴政立刻追问:“蟜儿,找到了?”
成蟜点点头,低声道:“在‘阿丹’的辒辌车中。”
嬴政:“……”阿丹?不知为何,蟜儿的语气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