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窗帘全都换过,遮光效果一绝,拉严实后透不进一丝光线。兰礼第二天醒来,一时间搞不清楚是黑夜还是白天。
他习惯性以为海茵已经像往常一样走了,正有些怅然若失,骤然,一具温暖的躯体,毫无预兆地靠了过来,用沉甸甸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轻匀的呼吸落在他耳侧。
兰礼微微一怔。海茵没走,海茵还在。
那一刻,整颗心脏都变得柔软,充盈着甜蜜的幸福。
光脑监测到兰礼结束了睡眠状态,便朝两边打开窗帘,留下一层幻影纱,过滤掉刺目光源。
兰礼侧过脸看海茵,海茵眉眼轻合,睡着的样子都透着一股挡不住的英气,散在额前的红发恣意凌乱,看起来平添几丝安静凌乱的美。兰礼喜欢的匀不开眼。
小别胜新婚,加上昨晚某位上将的醋坛子打翻了,要命得很。一直折腾到天亮,累到彼此都精疲力尽才分开。
兰礼伸手想要触摸一下眼前这张无可挑剔的脸,手腕却差点儿废了。
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自己的危险三角区,海茵的防御机制快于沉睡的意识,精准扼住了兰礼朝他伸来的手腕,顷刻转醒,掀开眼皮儿的一瞬间,眼睛里爆发着强烈的攻击性。
兰礼呼吸一窒。他从未见过这么…这么不好惹的海茵。
这是常见的战争后遗症。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海茵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有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在睡梦中警铃大作。
看清是谁后,海茵的眼神立马软下来。
“对不起,雄主,我是不是弄疼了您。”他忙不迭松开手,坐起身。
寸缕未着的上半身暴露在外,凹凸不平的皮肤映入眼帘。海茵很快反应过来,拉高被子,捂住自己。
看着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兰礼欲言又止。
算了。
如果不能让海茵深刻意识到,他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估计海茵这辈子都会活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在意中。
他的计划要加快。
“躺下,让我再抱着睡一会儿。”
海茵在被子的掩护下靠过来。
“今天不着急走吗?”兰礼隔着被子,笼统圈住他。
“这次回来,有两天时间,我可以好好陪您。”
“真的?”兰礼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海茵,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们分开得太久,相聚却总是很短暂。”
“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兰礼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半年。”海茵却没他那么乐观,语气里掩饰不住失落。
半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没有哪家雄主能忍受冷冷清清,独守空房这么久。
更何况他的雄主还是天底下最尊贵耀眼的雄虫,外头不知道多少雌虫为之倾倒,削尖脑袋想要靠近。
兰礼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儿什么,最终又忍住了。
在他的计划里,海茵是最关键的一环。
到了最后,只有海茵相信他死了,全世界的虫才会相信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不存在。
兰礼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他已经攒够找修斯谈判的资本,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想到海茵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面对他“死亡”的事实,兰礼心里很不好受,可他必须这样做。
只有他“死了”,才能跳出欧血雄虫这个万众瞩目的身份,只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才能遵从自己的本心,做回自己,去过自己想过的简单生活。
想到这些,兰礼禁不住倾身凑上前,亲了亲海茵的脸,意有所指道,“海茵,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事,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
“如果哪一天,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哪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不在了,你也一定要相信,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相见……唔……”
海茵急切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巴,皱着英气逼人的眉对他说,“雄主,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您会好好的,现在没有任何虫能威胁到您的生命。”
如果有,他会在这之前清除掉。
不惜任何代价,哪怕玉石俱焚。
瑰丽的红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兰礼,不苟言笑,像在无声起誓。
“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海茵要多想。
兰礼摊开双臂,再度把海茵圈进怀里。
光脑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兰礼垂眼看着亮起来的屏幕,皱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去外面接的。
看着雄主刻意回避自己的背影,海茵面无表情地枯坐在床上。
雄主有了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
海茵突然意识到,他缺席的时间太多,对雄主的近况一无所知。
不知道雄主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交了哪些新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这个雌君当的真不称职,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这种空缺让他十分愧疚。
海茵想趁着这两天好好弥补,能补多少算多少。
兰礼接那通神秘的通话没用多久,似乎是因为海茵在的关系,刻意压缩了时间。
他重新回到床上时,海茵正打算起床,下楼为他准备晚餐。
他们这一觉睡得够久的,已经接近黄昏。
“海茵。”兰礼有些不自在地拉住了海茵撑在床上的胳膊,抿了抿唇道,“我刚刚答应了伊森一起共进晚餐。”
虫皇说,伊森准备在过几天的麦伦家族世纪盛典上向他求婚,让他今晚务必要出席伊森为他准备的告白晚会。
他等的那个契机,来了。
听到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海茵脸上的神情钝了钝,缓慢将睫毛垂下几分,淡淡说,“好,我知道了,我等您回来。”
兰礼呼吸一轻,声带有好一阵发不出来声音。
“海茵,我今晚……可能回不来,要不,你还是回战场吧。”
兰礼没解释为什么回不来,表情也隐藏得很到位。
海茵抬眼看他,没能得到任何可供参考的情绪。
心脏狠狠搁浅了一下,雄主在……赶他走。
他的存在,变得多余碍事。
海茵竭力克制住骤然低到谷底的情绪,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也好。”
正在这时,兰礼的光脑又有了新动静。
“是曼德拉。”
这次,兰礼当着海茵的面接了起来。
“兰礼,我,我要当雄父了。”视频一接通,曼德拉高亢到有些发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嘹亮响起来。
光屏那端,曼德拉激动到脸都涨红了,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兰礼,我有宝宝了。我太开心了,西罗怀孕了。医生说已经有一个半月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早上西罗晕倒了,送去医院后才知道是怀孕了。我和西罗在医院开心得抱头痛哭,太丢脸了。”
“兰礼,我好高兴,又好忐忑,医生说我的精子质量不好,前三个月容易流产,但我们昨天晚上才做了爱,做了很多次。我现在心跳得七上八下的,要是西罗和肚子里的宝宝有一点儿闪失,我这辈子都会恨死自己。”
初为虫父,曼德拉相当激动,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兰礼根本插上嘴。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噼里啪啦说些什么,毫无逻辑和条理,一股脑混淆地往外倒。
“兰礼,我,我好紧张啊,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我,我竟然要当雄父了,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曼德拉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眶,“西罗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宝宝,有了我们的结晶,我幸福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曼德拉的情绪通过光屏感染了兰礼,兰礼脸上洋溢发自内心的开心,“恭喜你曼德拉。你别太紧张,医学发达,西罗一定不会有事的。如果你不放心,我晚一点让白宫星的医生过来瞧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兰礼是帝国未来的继承者,拥有整个种族最顶尖资源的调动权。
听他这样说,曼德拉顿时感动不已:“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兰礼。”
“兰礼,先不跟你说了,我要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西罗,免得他担心坏了。”
想到了什么,曼德拉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西罗比我还紧张,紧张到不行了,得知自己怀孕后,连路都不会走了,生怕磕着碰着,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我得马上给他按回去。”
曼德拉的幸福,溢出屏幕。
兰礼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去吧,我马上安排。”
挂断通讯,兰礼愕然发现,海茵不知道什么去了浴室,有哗哗的水声传出来。
海茵洗了有史以来最为漫长的一个澡。
他仰面站在淋浴阀下,任由源源不断的热水冲刷,在密集的水流中,缓慢艰难地呼吸着。
雄主听到西罗怀孕的时候,脸上迸发出的惊喜是那么鲜活明亮。
不难想象,如果是雄主有了自己的宝宝,会是怎样的情形。
雄主那样温柔那样好,如果有雌虫怀了他的宝宝,他一定会把对方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里呵护,不舍得让他吃一点儿苦。
那位幸运的雌虫,会是伊森.麦伦吧。
心底生出一根根芒刺,伴随着心跳鼓动刺进血管,将海茵扎的千疮百孔。
数据显示,他的孕腔受损程度达到最高等级,就目前的医学手段来说,能修复的可能性很小。
虽然艾比一直在安慰他,说他积极配合治疗的心态会给他带来好运,可现实是残酷的。
或许等他治好,雄主已经没了碰他的兴趣。
海茵恍若处在十面埋伏中,寸步难行。
为什么要让雄主遇到这样糟糕的他?为什么……
海茵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强迫自己从泥泞的思绪里挣脱出来,关了水,草草擦干水分,穿戴整齐地走出来。
兰礼已经在别的浴室沐浴完毕。
他看起来很在意今晚的约会,一向不爱佩戴珠宝的他,今天却在胸前别上了一枚价值不菲又做工精细的胸针。
美貌是上天的赠礼。兰礼今晚看起来格外有精神。
年轻的面庞上,扬着胜券在握的自信。
海茵看得有些失神。
原来雄主跟伊森约会,会这么开心。
“海茵,过来帮我理一下。”兰礼不舒服地扭着脖子。
海茵回过神,上前,替他把衣领后面的褶皱顺平整。
“雄主,我觉得伊森公爵,挺好的。”海茵别开眼睛,“他跟您很般配。”
这就是他洗了这么半天澡洗出来的大度。
兰礼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他抱了抱海茵,还是没忍住,“海茵,你记着,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要坚定不移地相信,我心中只有你。”
“海茵,我们会有美好的将来,你信我。”
“雄主,您怎么对我这么好?”
兰礼扬起好看的眉梢,“因为我爱你。超爱的。”
海茵笑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几丝苦涩在里头为非作歹。
兰礼知道他在故作坚强和镇定,却也不能再多安慰。
海茵适时提出告别,“雄主,我该走了。”
“好,一路平安。”
“嗯。”
海茵转身下楼。
一步,两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走上了战舰。
海茵失魂落魄地坐在驾驶舱,久久没有发动引擎。
贪婪有根。
他对雄主的占有欲,在雄主给他的宠爱中,早就开枝散叶,茂盛猖狂。
他分明一开始只是想要待在雄主身边就够了,可现在,他却连雄主出去约会吃醋。
海茵仰起头,缓慢深沉地长舒一口气,启动战舰,离开了白宫星。
兰礼透过窗户,默默看着缓缓腾飞的超级战舰消失不见。
——很快就会结束了,海茵,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