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当天独自驾车回去。
回到基地时,黑泽阵把研制的药箱交付上去,然后,整个大厅的杀手齐齐端枪指他。
黑泽阵表情毫无变化,内心也并无波澜。
那位能轻易掌管人性命的先生坐在椅子上,喜怒无常,端详许久,道:“Gin,也会被可笑的爱情冲昏头脑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微风吹过树梢,带来些许沙沙的声音。
要说爱,远远达不到,喜欢,却也说不上,黑泽阵是他手下最年轻、也最优秀的杀手,乌莲丸耶漠然注视着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
太宰治是非常幸运的,在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吸引到少年的注意,要说被满腔的爱情迷昏了神智,那就更不可能,是不过是一瞬间的晃神,一瞬间的失控,在某些相处的时间,心跳漏停了两拍。
非常的、巧妙。
黑泽阵从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分决定,他也情愿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买单。
但他对组织绝对忠诚,于是他转身回头,面对必死的局面。
于是,黑泽阵说:“先生,我来领罚。”
组织对待叛徒的方式比起港.黑只多不少,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人会在连续七日的受罚后关进满面曝光的房间,进行心理催眠。
心理医生问他:“黑泽阵,你背叛组织了吗。”
这时,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每一分呼吸都有着撕裂的疼痛,四肢躯干时时如刀刃片片割下,他连最基本的直立都做不到。
没日没夜的天昏地暗模糊了他的大多意识,当心理医生以为他马上要死去时,却听少年的微弱声音。
“没有。”
“那你可曾因为他人放弃过组织?”
“没有。”
“好,最后一个问题。”
“为了恋人与组织敌对,你后悔吗。”
恋人……
疼痛如海潮般一波波袭来,面前的所有画面黑白彩色不停切换。
模糊的青年身影总是在笑,但他一次都不是为他,黑泽阵心知肚明,那眼底,是从来都化不开愁容,于他,怀念别人。
或许和他很像。
或许他们有某些相似之处。
太宰治总是不自觉地望着他慌神。
可是太宰治一次都没解释过。
也许,在分别时,太宰治想要把真相说给他听。
但他已经不想听了。
他们从来没有说是过对方的恋人。
他连太宰治到底喜没喜欢他也不知道。
但是,后悔吗。
黑泽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是恋人……也……不后悔。”
喉咙早就被割伤,皮都被蹭掉,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说的断断续续。
“我认错,是因为辜负先生的期望。”
“我没有背叛组织。”
错了,认罚。
但不改。
再来多少次,都不改。
少年时的黑泽阵对自己心狠极了,他也固执极了。
因此,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最后一天,黑泽阵久违地看到阳光,他已经连动都动不了,而且,全身也被绑着酷刑用的锁链。
那位先生在弥留之际,表现出来的,终是心软。
黑泽阵感受到指尖被注射了药物,那种药物能在短短几分钟年内迅速捣毁人的全身细胞。
安乐死。
他默默想。
他人缘也不太好,听到他即将死亡的讯息,组织大多数人要拍手称快。
他的身体经过折磨,极具消瘦,喘息都是一种奢侈。
意识渐渐模糊,世界仿佛旋转起来。
在最后时刻。
他什么都没想。
算了。
就这样吧。
黑泽阵的坟墓被葬在一片空地上,因为那位先生在得知他的死讯后,先是痛苦地表现出来,而后,又是无力般,说:还是把他留在我身边吧。
在组织的一片专用空地上。
没有花,没有撑伞来悼念的人,只是墓碑上写上他短短几笔的名字。
非常草率的,结束了。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太宰治其实就静坐在黑泽阵的墓旁边。
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这次,真的买不到花。
不能说是以鬼魂的形式存在,世界线收回了他的身体,却在感受到太宰治异常抗拒决绝的反应中,暂留了他的意识。
黑泽阵转身离开时,太宰治其实就跟了上去。
但是黑泽阵听不见他的阻拦,也看不见他的身体。
太宰治说了无数次别去。
他恳求着、他祈求着、他急到崩溃一般寻找解决方法。
不过,无果。
黑泽阵受罚时,太宰治其实陪在他左右。
脱离身体的意识明明不能呼吸,没有感觉,可太宰治痛到发疯,每一处在黑泽阵身上留下的伤口,都好像以十倍的疼痛偿还给他。
痛他所痛,感其所感。
刺眼的血液在他的胃中不断翻腾,像是沸腾的岩浆,带来难以忍受的灼热感。
他忍不住的咳嗽、呕吐,但其实什么都吐不出来。
少年太过坚强,白天咬着牙连一点求饶声都没有,但是被折磨至昏迷时,他也曾喃喃自语。
是晚上,太宰治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
他念的是:“太宰……治。”
“……我恨你。”
黑泽阵总是那样骄傲自满,他一定要说,惹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可现在,到底孰是孰非。
太宰治很想抱他,但他做不到。
于是他求着:“你恨我,你就应该好好活下去。”
“我还没和你解释。”
“我爱的一直都是你。”
“从来都是你。”
“只有你。”
可少年哪里听得见。
黑泽阵一遍遍说着恨他。
太宰治一句句的哀告。
“求你了。”
瞳孔被逼得通红。
在最后那天,他看着黑泽阵缓缓合眼,渐渐失去生息。
再也不会有人耀武扬威地仰着脑袋,心气比天还高地叫他名字。
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瞪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愤愤地揪着他的领口,让他喜欢他。
最后的时刻,太宰治筋疲力竭,从来没这样累过,浑身连同心脏,一抽一抽的,痛极了。
这是他第二次经历黑泽阵的死亡。
一次,仅是听闻。
第二次,亲身经历。
他埋怨自己的无能,埋怨自己的胆小,后悔一意孤行地介入黑泽阵的生活。
没人会比他了解痛失所爱的滋味。
而这次,是他一手促成。
芥川曾经劝诫:“太宰先生,如果您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吧。”
可太宰治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喉咙是干涩的,鼻腔是干涩的,眼眶是干涩的,他宛若黄土上最细微的一颗沙子,干涩得无处可逃。
嗡——
世界渐渐安静下来,又倏地被什么扰动起来。
在感受到身体的掌握权渐渐回归后——
倏地,太宰治猛地攥住四周碎掉的玻璃片,往喉咙狠狠扎下去。
啪。
但他没能成功。
有一种强硬的无形力量将玻璃碎片瞬间粉碎。
与当时扼住他想要阻拦黑泽阵时的感觉一样。
仿佛有个声音在暗暗讥笑。
放弃吧。
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太宰治默然站在原地,渐渐地,仿佛想通什么一样缓缓抬头。
“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呢?”
当全部拆开绷带的太宰治一言不发时,看着要比在港.黑更加令人可怖。
他的神色平静,痛苦之色渐渐消失不见,转而透着难以掩饰的麻木,冷淡的眉宇间除去冷漠,还有几丝难以察觉的癫狂。
“如果刚开始就没可能。”
“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在我身边。”
最简单的问题,横在太宰治与黑泽阵中的最大问题就是,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完全平行,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但在世界初始,在察觉到太宰治濒临死亡的意志时,世界线开始紊乱,因此,出现了在太宰治世界出现的黑泽阵。
因此,最高级指令为——保护太宰治。
在琴酒果断结束生命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永远结束了。
本来就是错误,本来就是意外,何来更多可能。
但是,让世界线都没能反应过来,可能款连太宰治都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随人而去,随着琴酒的死亡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于是,两个世界线再度相交。
一个没有记忆的,在原本生活轨迹的黑泽阵。
不属于太宰治,却又因太宰治爱他,因此对太宰治动心的黑泽阵。
这不是很难想的问题。
浑身上下依旧剧烈疼痛,来源于失去爱人的应激反应,可太宰治面色不显,再平静不过的思考着。
短短时间,他计算了很多东西。
得到了许多结果。
驳斥,再度计算。
每一条单独的世界线都是独自运转,都在彰显着绝不可能。
再驳斥,再计算。
……
直至最佳选择。
如果原本的世界线不顺他意,那边干脆全部推翻,重新打造一个只听他运转的世界。
天地之间,最后一抹斜阳彻底消失,朦朦胧胧,似有什么出现。
在几度经历爱人离世后,太宰治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全部情绪。
非常冲动,非常疯狂。
比在那之前的任何一个太宰治都不一样。
而后,波光粼粼间。
有一本书缓缓出现在黑暗中。
被人轻易掌控着,握到手里。
所有的碎片开始重新修复,日升月落,海陆变迁,时间线再度开始运转。
织田作、芥川、敦……
熟知的所有人都渐渐从书中出现、消失,再度出现。
太宰治的神情再没有过如此专注而坚定,他看着在机械电磁中缓缓闪现的青年身影,眨眼之时,似乎歪头挑衅地冲他笑。
他不禁将手贴在青年的脸颊上,俯身,吻了下去。
再也没关系了。
也不要再担心害怕了。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