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明枯坐一夜, 依旧难以接受,天亮之后洗漱穿戴好,下楼出门办事。
宅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唐姨在厨房做早餐, 宋彦明往裴晓宇的房间看了一眼, 关着,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已经出门, 只有香水的余香仍旧在空气中浮动。
唐姨问宋彦明吃不吃饭, 宋彦明说不吃,唐姨说晓宇也一大早就走了没见到人。
宋彦明没说什么。
一屁股的事追在后面等着他处理, 正好让裴晓宇自己冷静冷静。
在永新忙到中午, 听了一早上的汇报也没听完, 宋彦明下午还要去墓园祭拜父母, 午饭就和王允潘建一起吃, 边吃边把剩下的工作安排好。
“老板, 晓宇今天怎么没来?”王允问。
宋彦明一碗鲍鱼粥都没吃两口, 眼下发青精气神都没了, 听到王允在问裴晓宇, 态度不善,“我怎么知道。”
王允和潘建对视一眼, 不知道怎么就惹着宋彦明了, 没再敢说话。
但过了一会儿,宋彦明就问:“找他做什么?”
王允回答:“上个月金亚要换一批家具, 走永新的帐, 不知道现在弄完没有好把账对一下。”
宋彦明淡淡地嗯了一声, 也没说什么。
饭桌上气氛冷淡,王允也不敢多问, 只说下午自己去金亚找他。
宋彦明昨晚喝了酒,一晚上没睡,早上中午都没胃口,到墓园的时候人都没什么精力,满脑子都是裴晓宇搞出来的烦心事,爬上宋立伟亲自挑选的风水宝地都花了半个小时。
身后跟了一堆人,都是宋家的亲戚族老,宋彦明回国后经历过这些事之后就对这些宗族礼法有些反感,生前斗得你死我活,死后反而是手足情深,跪在祠堂祈祷的模样让宋彦明恶心。
但宋家在南浦这么多年的产业牵涉太多,作为现在宋家的当家人他也得做个样子。
严格来说,宋立伟不算很差的父亲,只是宋彦明敏感又记仇,也见多了男人心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的例子。
和陆赫娜订婚的事件过去后,宋彦明也察觉出自己多少也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不喜欢的事情也要做个样子,觉得没太多感情也可以结婚。
那时候认为感情可以培养出来,现在细想,不过是因为利益近前被推着走罢了。
隐居寺庙的祖父也来了,虽然不是宋彦明的亲祖父,但他是宋彦明在宋家最钦佩的人。
回国这几年,宋彦明去探望过他十几次,有时候是有拿不定的事情去请教,有时候是烦了十里洋场的喧嚣去静静。
祖父喜静,仪式结束便要下山,宋彦明亲自送他上车。
“这次下山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了。”祖父这么说着,却也坚持自己走路不用搀扶。
他说了些要宋彦明注意的事情,而后又问:“你身边那个小孩呢?今天没来?”
这些年没次上山看望祖父,都是裴晓宇跟着一起,还是头一次看宋彦明身边没跟着人。
宋彦明哽住片刻,硬撑着笑起来回话:“他有事在忙。”
祖父点点头,“有事忙便好。”
走了许久才下到停车的地方,宋彦明搀扶他上了车,给祖父关上车门,祖父降下车窗,犹豫了片刻才说:“彦明,你也该注意身体,别太忧心。”
“没有的。”宋彦明说。
祖父也不再说什么,笑笑便关上了车窗,由司机送他回去。
宋彦明目送车子离开,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抬手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后天就是订婚宴,再简单也是要办,想到这个宋彦明就头疼。从墓园返回,路上碰到陆赫娜,两人去喝杯咖啡。
陆赫娜的脸色不比宋彦明好多少,宋彦明注意到她左边脸颊上似乎有掌印,也没问为什么。
订婚宴一切从简的话发出去,陆行长大怒,痛骂宋彦明不尊重陆家,要去宋家交涉,陆赫娜自己在家处理了,没让宋彦明费心,外面的八卦小报倒是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宋彦明托金城帮忙去处理掉。
互相通了口气,陆赫娜再次承诺南浦银行的股份再给他加0.8%,央行那边的线走通了就交给宋彦明。
宋彦明嗯了声,没说太多。
“小秋过两天就要去伦敦了。”陆赫娜裹了裹自己的披肩,轻声叹气,“她不会留在南浦,她说半年后我还不去找她,她就回罗马。”
“罗马?”
“嗯。你还记得几年前你有急事要连夜去罗马的事情吗?其实我当时没搞定,是她帮我办的。”
宋彦明眼睛里总算有了些神采,问她:“苏秋就是Giorgia?”
陆赫娜笑了笑:“嗯。”
宋彦明垂着眼喝一口没加糖的黑咖啡,一夜没睡的混沌感散了一些,想到很多以前的事。
都说宋彦明是天之骄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他没解释过,但吃苦的那些日子还是有人知道的。
近一点的是刚回国的时候,宋立伟已经卧床了,满南浦市的人都围着宋家转悠,企图在这时候吃一口肉。宋立伟并不太爱宋彦明,但膝下两个儿子只有他一人还算有头脑,每日耳提面命,期间不断动摇,宋彦明继承家产看起来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枕头下不放一把枪就睡不着。
那时候是裴晓宇陪在身边的,裴晓宇为他挨了好多次打。
再远一点是在伦敦留学的时候,罗马传消息来,说舒嘉重病。舒嘉出国之后和宋立伟闹翻,舒嘉在意大利交往新的情人不久后,学会了吸食毒品,宋彦明劝说不得还被单方面断了联系。那时候也是冬天,宋彦明要去罗马见舒嘉,但是被宋立伟断了钱,又没路子,是刚认识的陆赫娜给他找来直升机,到了罗马又安排人给他办事,宋彦明在罗马陪了舒嘉一个多月,舒嘉过世。
他和陆赫娜后来没有更多的接触,但总是记着陆赫娜这个恩情。
“她什么时候走?还能再这儿过圣诞吗?”宋彦明忽然问。
陆赫娜说就是圣诞第二天走,早上六点的船。
宋彦明没再多想,说:“叫她来参加订婚宴吧,晚上的舞会可以同她跳跳舞。”
陆赫娜说谢谢他,但股份真的给不了更多了,宋彦明笑了笑,说她倒是心态极好。
事情说完,两人要各自回家。
陆赫娜心情好了一些,临别前忽然问:“晓宇呢?”
她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看得比宋彦明清楚一些。
宋彦明脸色又垮下来,“不知道。”
陆赫娜讪讪,说:“哦。”
喜怒无常的男人,也不知道晓宇这小可爱喜欢他什么?
十二月,已经很冷了,宋彦明坐在车里都觉得手脚发凉,在外面走着更是寒风刺骨。
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裴晓宇的车没开走,宋彦明心里又骂,这个天气难道要在外面吹冷风么。
蠢猪一个。
……
长途火车上人满为患,裴晓宇反应过来的时候,偷包贼已经走到车厢交界处了,裴晓宇坐在靠窗的位置,忍着肩颈的酸痛起身跳出去追人。
裴晓宇在第二节 车厢追上对方,拉扯到下一节的车厢交接处的时候厕所里出来两个同伙,裴晓宇差点被拉进去,还好反应快,立刻弯腰躲避,但寡不敌众,裴晓宇下巴上挨了一拳狠的,嘴里泛起腥甜滋味,裴晓宇转身借力把三个人都塞进了厕所里。
这时候两个乘务警察过来,裴晓宇拿走自己的包,把人留给了警察。
回到位置上,裴晓宇打开包看,钱夹不见了。
裴晓宇返回去看已经没人,旁边的乘客提醒他,都是小偷的同伙,那两个也不是车上的警察。
裴晓宇吃了个大亏,却也没有心神愤怒,只是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旁边坐的是一对母子,说是去南浦市探亲的,现在回家。
窗外的景色逐渐多了点绿,裴晓宇很困但一直睡不着,只是精神恍惚地坐着。
天色暗了下来,这说明这一天快要过去了,裴晓宇没有带上手表,包里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和日记本。
手表是先生送的,枪是先生送的,衣服鞋子也是先生买的。
不知道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呢?吃饭了没有?发现自己离开了应该会感到轻松一点吧。
等糟心的订婚宴办完,先生的生活回归平静,会越来越好。
而自己未来是怎么样,裴晓宇没有想过。
裴晓宇离开宋彦明,好像又和四年前一样了。
半夜车厢里安静下来,裴晓宇觉得肌肉酸痛脑袋发烫,邻座的姐姐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他发烧了,车上没有药,裴晓宇喝了点热水就这么熬着。
火车在铁轨上奔驰了两天两夜,裴晓宇终于在清晨随着人流下车。
裴晓宇还烧着,精神恍惚,但又清晰的记得发生的一切,只要闭上眼睛就想起宋彦明愤怒又失望的脸。
所以干脆就这么熬着,裴晓宇觉得这是他得到的惩罚,虽然远远不够。
见着张志明的时候裴晓宇挺高兴的,他踮起脚对张志明挥手。
但张志明看起来却不高兴。
裴晓宇的背包空荡荡,唯有硬皮日记本在皮肉麻木的此刻一直硌着他的后背。
“志明哥——”裴晓宇喊他。
只有一瞬间的亢奋,下一秒裴晓宇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软软地倒到了地上,恍惚间看到张志明不顾安全员阻挡从外围翻栏杆跑过来。
裴晓宇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他的手背肿胀,上面贴了胶布,浑身没有力气。
他想起自己在火车站晕倒,现在应该是在张志明家里。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茶几,别的都没有,裴晓宇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从床上起来都很费力气。
他走出房间,看到屋子里堆满各种东西,有新买的,有从南浦打包过来的,都还没有规整。
裴晓宇往外面看了看,这好像是一栋小洋楼,面积不大,但海外有个院子,院子的门没有关,偶尔有人骑单车路过。
“你醒了。”
裴晓宇抬头,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进来,他说:“我是张老板请的医生。”
对方做了介绍,给裴晓宇做了检查,裴晓宇下巴处的伤口之前发炎,现在开始结痂。高烧退了,裴晓宇不想再输液,医生开了药之后说出去给他买点吃的回来。
客厅的沙发上也堆了东西,裴晓宇腾出一角来坐下。
二十六号,先生的订婚宴结束了。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张志明回来了,看到裴晓宇已经醒来松了口气,张志明脱了带着自己体温的大衣盖在裴晓宇身上。
“吓坏我了,晓宇。”张志明说。
三天前接到裴晓宇的电报说他要来福建找自己,张志明不知道细节,昨天等到裴晓宇的时候吓了一跳,他憔悴得脱相直直晕倒在自己面前,张志明没办法,给金城打电话打探情况。
昨天正好是宋彦明的订婚宴,等到很晚金城才回家,金城说自己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裴晓宇两天没回家,金城说宋彦明脸黑似包公,在家里摔杯子砸碗的,怒骂裴晓宇翅膀硬了胆子越来越大,又骂裴晓宇黑心小白兔不讲良心,在订婚宴上宋彦辉说裴晓宇这种杂种本来就是养不熟的,宋彦明气得眼睛发红给了宋彦辉一脚,要不是金城和李相如拦着,宋彦辉都得去医院躺着。
张志明以为裴晓宇会比自己好些,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守着裴晓宇输液到半夜,早上退烧了他才出门办事。
裴晓宇笑笑:“好像是发高烧了。”
张志明:“什么好像,你都烧到40度了,真的会出人命的你别不放在心上。”
裴晓宇忽然想到了裴三哥哥,裴三哥哥就是发烧走掉的。
“现在没事了。”裴晓宇只能这么说。
“吃饭了吗?”
“你请的医生帮忙去买了。”
张志明看裴晓宇魂不守舍的样子,轻声问他:“宋先生知道了,是吗?”
他怕刺激裴晓宇,不论问题和语气都是轻柔的,但裴晓宇还是痛苦地流下眼泪。
裴晓宇嗯嗯点头,又不断地去回想被发现的那个晚上宋彦明的样子。
“没事,没事。”张志明总是温和的,情绪收敛的,他轻轻搂着裴晓宇,“有我呢,我都在的……”
裴晓宇轻轻点头,虚弱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绪波动,有些急促的呼吸。
有种又要晕过去的感觉,裴晓宇抬眼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下一秒就听见张志明惊讶的声音。
“宋先生?”
张志明把裴晓宇松开,两人看向门口,宋彦明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站在院子里。
“裴晓宇。”宋彦明的脸色依旧不好,上下打量一遍裴晓宇,又打量一下这个半成品屋子。
“先生。”裴晓宇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张志明扶了一下,裴晓宇走过去,确认真的是宋彦明本人出现在了这里。
他头发有些乱,也没穿外套,浑身冒着冷气。
裴晓宇不敢相信,一时间连别的话都说不出口,又喊了一声先生。
宋彦明憋了一路的狠话,看到裴晓宇了却说不出口,他从未见过裴晓宇这个样子,从前有过受伤的时候,但他眼神总是明亮的,而面前的裴晓宇像是失了魂,灵魂连同血肉一起枯败了。
“别哭了。”宋彦明只是这么说。
裴晓宇唔地一声,抬手擦自己脸上的眼泪。
宋彦明又说:“知道错了没?”
裴晓宇呜呜点头,“知道了。”
宋彦明:“能改吗?不许骗我。”
“……”裴晓宇不敢再撒谎,也不敢说自己能改,只说:“我都听你的,先生。”
宋彦明无奈,叹口气。
“那别管了,我有办法,现在跟我回去。”
“好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