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偷渡最危险的时刻就是出关的一次扫描检查, 本来扫描那边的人已经被特里耶拿钱买通了，但是偏偏他的同伴出了问题。

“最近上面查的很严，说好多人专门用空集装箱走私带货, 躲避关税, ”那人一副要严格检查的样子, “我看到扫描的实时内部图，挺多地方都没照到, 我看一下……对, 前面十车全部重新检查, 都给我打起精神, 别偷懒！每个角落都要扫描到！”

位于集装箱内的言闻嘉和盛砚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箱子晃动的频率加剧了，像在坐一架驾驶技术很糟糕的飞行器。

不过对于驾驶过机甲, 对空中移动有着肌肉的记忆的盛砚却能感觉到微妙的不同。

他微微皱了皱眉，偏头朝四周看了看, 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然后扭头看向了言闻嘉：“能起身吗？”

言闻嘉被他这个问得一愣, 好像现在才是盛砚伤得严重那一个吧？但是盛砚的眼神透着严肃，言闻嘉精神一紧没有反问任何问题，只无声点点头。

盛砚接下来没有再说话，只给言闻嘉打了手势。

辨别不同的手势含义是军队里的基本功, 言闻嘉之前在军舰上服役的时候还被上级故意找茬说基本功不行，不得不扎扎实实从头学了一遍。

他的记忆力还不错, 过了这么长时间对这些已经不大用的还记得很清楚，马上按照盛砚的手势起身, 盛砚指示他怎么做就怎么做。

盛砚等言闻嘉躲在扫描射线的死角位置，才将自己藏在另一个死角位置。

前后就差了那么几秒钟, 集装箱突然哐当一声落地，整个箱身都剧烈地都抖动了一下，言闻嘉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似乎有人要强制开箱，言闻嘉听到一声金属碰撞巨响，接着有人的脚步声传进来，似乎在探头向内查看。

“……这个集装箱的重量有些问题……”有一个中年声音在外面说道，因为距离很近，即使隔板，也能断断续续听到他在说什么。

听这话的意思，大有要叫下属进来检查的意思。

言闻嘉心里一紧，对这个意外状态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出慌乱，而是深吸了口气，目光不由朝盛砚的方向看过去。

盛砚不知何时把眼部的绷带给拆了下来，他收到言闻嘉的目光，对他点点头，然后对他比划了一个让他原地等待的手势。

原地等待？待会儿要是他们出了事，他——言闻嘉脑海中的思绪蓦地一顿，他的视线落在了盛砚的手上。

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握着一把特殊材料做成的匕首。

这种材料提取于一个资源小行星，它们跟金属一样坚硬，但是质量却轻了很多。

携带方便，但是功能性却跟金属一样广，只不过因为产量稀少，所以市面上流传不多，价格昂贵。

全神贯注着集装箱的大门动向的盛砚，身体已经紧绷起来，精悍的肌肉线条从衣服里透出来，整个人蓄势待发，像大自然纪录片里埋伏在草丛里等待着猎杀羚羊的猎豹。

言闻嘉看着这样的盛砚，不由怔了一下。

其实盛砚现在的外表十分糟糕，头发剃得贴在头皮上，一只胳膊还打了石膏，腿上也有伤，连以前风靡学校的英俊面孔现在变得狰狞恐怖。

但是他的眼神，他的气势却好像在说，不用害怕，只要他在，他就一定会保护自己一样。

有的人就有这样的安全感，言闻嘉已经数不清盛砚救过他多少次。

“哐！——”一声靴子踢动木箱的声音打断了言闻嘉的思绪，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人声音普通，带着息事宁人的和事老语气说：“喂，你今天怎么了？一定要大家伙都不能下班吗？你不回家接你的女儿啦？”

如此说道，那个人往集装箱内走得更近，言闻嘉感觉是朝他这边走了过来，还拉着那个一意要严查的同事，低声说：“你看你压了那么多货不走，是不是存心让大家都难办？这样吧，我今天收到的部分，都给你怎么样？我也好久没看到大侄女了，就当给提前给她送生日礼物！”

被送礼那人哼了一声，似乎想拉开手，但是被缠住继续劝说几句，这才勉强道：“我不是想找事，只不过我们冒着大风险，给他们放行，他们赚得满脑肥肠，结果我们兄弟们就喝没有荤腥的口汤，还要分着喝！”

“是、是是，要不要涨价这事，我们后面再说，今天这事——”

那人甩甩手，转身朝集装箱外走，说：“你都说要给我那个宝贝疙瘩送生日礼物了，我还能跟你过不去？走吧！我们晚上出去好好吃一顿，兄弟们好久都没有聚一聚了！”

“行，晚上我请客！”劝说的人笑着扬声道，“大家都听到了吧，晚上不许迟到啊！”

“知道了！”“保证到！”“长官，我们能自己选地方吗？”……伴随着这些最后和解的声音，集装箱内的大门“吱呀”一声发出牙酸的声音重新闭合起来。

熟悉的腾空感之后，言闻嘉感觉了集装箱前进时，身体惯性地后仰。

没事了？他立刻去拨开眼前掩盖物，从扫描死角里走出来。他看到盛砚要起来，禁不住道：“你先别动。”

盛砚原本还想靠自己的力量出来，但是言闻嘉的声音一出，他的身体就不动了，只是抬头朝言闻嘉看了过来。

言闻嘉极其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伸手扶他站起来。

近看盛砚的伤口，言闻嘉没有忍住地瞪他一眼，说：“你的伤口都没有愈合，尤其是你的胳膊，你把丢掉的绷带扔哪儿去了？我重新给你固定。”

盛砚听话的伸手给他指出位置，言闻嘉走过去，弯腰捡起来地上用来固定他手臂的绷带。盛砚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言闻嘉走回来的时候，才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言闻嘉走到他的身边，为了方便，盘腿坐到了他的旁边，低下头，用手指去抹盛砚手上的胳膊。

他的手指修长而细白，指甲修剪整齐，指尖的皮肤是粉色的，盛砚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听到言闻嘉轻声问：“疼吗？”

他按他的胳膊的力道，盛砚几乎都没有感觉，而且从绷带上按压的时候，只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痒，想伸手把言闻嘉的手指按住。

他抬起头，只看到言闻嘉靠过来的侧脸，集装箱内的光线并不强烈，即使还在大白天，光线都很暗，言闻嘉想确认伤口，只能靠近盛砚，低下头去瞧。

他问完，发现盛砚没有回应，不由抬起眼，视线一下就撞进了正专注看着他的黑色眼睛。

被人抓到自己在偷看的盛砚反应十分镇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移开了目光，说：“你可以按重一点，我不疼。”

言闻嘉还没有反应过来盛砚在偷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在盛砚眼里会有漂亮、好看的样子，现在盛砚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言闻嘉反而是对他的脖子和耳根的发红比较奇怪。

很热吗？他感受了一下温度，一点也不热啊。

刚刚那群人大喇喇推开门，反而让冷空气入侵了进来。

言闻嘉听到盛砚说不疼，没有真如他所说的去按重一点，不疼就没事，他坐直身体，把沾了灰尘的绷带放到大腿上，将上面的灰尘擦掉，又一点一点捋平之后，才从盛砚的胳膊套上去，然后起身站到盛砚的背后，绕到他的脖子上系好。

盛砚为了方便他的动作，配合地低下头，不过，言闻嘉的手指会偶尔不小心碰到他的后颈的皮肤上。

有些冰凉的触感，让盛砚都没空想信息素的问题，等言闻嘉系好，言闻嘉还没来得及缩回手，盛砚已经准备地侧身，一把握住他的手。

“你很冷？”盛砚皱着眉说。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掌心触碰到言闻嘉的手指，盛砚已经有了答案。

只碰了这么一下，盛砚已经松开了他的手，盛砚左右看了一下，找了集装箱最保暖的地方，起身不容拒绝地对言闻嘉说：“过来。”

言闻嘉还有点懵，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站起来说：“你要做什么？”

他还没有完全跟过去，就看到盛砚要脱衣服，打了石膏的胳膊都抬了起来，言闻嘉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拦住他：“等一下，你要做什么，可以和我说，我帮你。”

难道是嫌衣服脏了？要换洗？言闻嘉心里道，完全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盛砚被他按住手，没有再强行脱衣服，而是说：“我们在这儿待着吧。等到晚上，温度会下降，我的衣服给你穿吧。”

给我穿？言闻嘉的表情太过吃惊，盛砚被他那双瞪大的、充满质疑的绿眼睛看得有些不太舒服，于是他就目光直直和言闻嘉对视，示意他就是这个意思。

言闻嘉确认了盛砚真的是这个意思，心里泛起一阵古怪和荒谬，盛砚对他如此礼貌而体贴，他真的很难适应。

言闻嘉想了一下说：“我们现在都是病号，尤其是你，你先把自己顾好再说吧。”

说完，也不理盛砚是什么反应，找了一个木箱坐下，然后抬头看着盛砚问道：“你刚刚吃了多少止疼药？”

盛砚的眼睛里闪过一点惊讶，似乎没想到言闻嘉知道他吃了止疼药。

言闻嘉拍了拍旁边的木箱说：“你到现在为止表现得好像没受过伤一样，我就觉得奇怪，特里耶给了我们的药剂里有大量的止疼药，——这是你要求的吗？”

果然还是骗不了他，盛砚心里嘀咕了一下，安分地坐到木箱上，点点头说：“我们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言闻嘉心里算着止疼药的失效时间，一边对盛砚说：“我们现在应该出了费佳的中心航空站，飞去航空港。这需要不少时间，你还是先睡一觉，休息休息吧。”

到航空港，他们要和接头人对接，然后转去商队里坐上客运舰飞去预定好的玉李星。

玉李星是言闻嘉建议的目的地，比起其他陌生的星球，作为“糖果之国”的玉李星来往商队无数，他们混入的商队进入的时候便一点也不起眼，不会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而且玉李星还有土著肖恩能够给他们提供最适合的躲藏点，不至于让他们陷入被动。

特里耶提出的一个疑问就是肖恩值不值得信任，别他们联系到了人，肖恩转头把他们卖了，那就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了。

言闻嘉很肯定地点点头，说：“没有她，我今天可能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她绝对值得信任。”

特里耶又去看盛砚，盛砚倒是对肖恩也有印象，想到那个经常黏着言闻嘉的女Beta，他也点点头。

虽然对肖恩过于亲近言闻嘉的行为有些微词，当时肖恩能够与言闻嘉在生死关头共进退，盛砚也不会违心地说肖恩的人品不行。

特里耶其实有更好的目的地，但是特里耶的关系网现在肯定被一扒再扒，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他，反倒是言闻嘉说不如找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而且颇有名气的星球更灯下黑，让人意想不到。

玉李星是个富裕的星球，盛砚想着玉李星那来往的商队，消息渠道也比其他星球更丰富，并且不局限于联邦，帝国那边也有头脑灵活的商队过来，说不定能带来一些他们之前没有关注到的消息。

之后的行程再也没有先前的惊险，言闻嘉和盛砚都在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中度过，本来两人不会这么放下戒心，不过随着药效的消失，盛砚的信息素又慢慢散发出来，果香都掩盖不住，言闻嘉的身体本来就受不了信息素的刺激，渐渐也觉得困了。

直到集装箱匀速降落，有人有节奏地敲了敲箱壁，盛砚和言闻嘉互相对望一眼，由盛砚开口对了暗号。

两边都确认了，很快就有人拉开箱门将他们接了出去。

他们被送进了航空港一个供辗转旅客短暂休息的小房间，两人重新出来，全部做了新的乔装，戴了改变瞳色的隐形眼镜，发色，肤色全都做了改变。

盛砚个子高大，面孔轮廓深刻，那乔装的人给他的下巴黏了胡子，把人的注意力放到脸上，而不去先注意盛砚的个子和脸型。

他的白皮肤也成了日光晒成的棕色，戴的假发微长，可以在脑后扎一个短辫，又戴着遮住眼睛伤口的眼镜，打眼一看，完全就是一个喜欢到处跑的流浪艺术家的模样。

言闻嘉的肤色没有调得力度那么大，而是放大了他的白皙肤色，让他看起来更加地苍白，像从那些从星系边缘小国出来，不怎么接触到恒星光芒的模样。

他的瞳色被改成了棕色，头发跟瞳色相同，为了遮住相貌，还往他的头上盖上了一顶鸭舌帽和墨镜。

“麻烦两位先几天的假扮情侣吧，等到了玉李星再说。”那商队负责人说，他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见谁都乐呵呵的样子，丝毫不引起人注意。

言闻嘉和盛砚没有不同意的，一起坐到了他们安排的客运舰的靠窗位置。

盛砚的手和腿都有伤口，他们贴心地在座位上做了手脚，让盛砚可以固定胳膊和腿保持不动。

他们坐的这艘客运舰是商队包下来的，搭乘的客人不算多，但是也足够热闹。

当客运舰从航空港起飞时，恢弘的航空港和能量罩外那荒芜的沙漠形成一种科技和自然的极致割裂的美。

言闻嘉从窗口看着地面的航空港越来越小，在航空港的西侧一处，沙尘暴不知何时已经集聚了力量，猛烈地准备掀起地面一切建筑。

他看得正认真，忽然肩膀一沉，他侧头，就看到盛砚伸出那条没有受伤的胳膊放到在他的肩膀，似乎在抱着他一样。

他侧脸去看盛砚，盛砚的脸颊靠得他极近，假胡子和镜框都让言闻嘉觉得很怪，反而没有其他想法了。

“困不困？”盛砚说。

言闻嘉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刻意，视线余光就看到身后有人在看他们。

言闻嘉便顺从地将脸埋进他的肩膀上，回道：“有点。不知道要航行多久？”

盛砚回道：“大概需要三天，商队的客船不够坚固，不能进入就近的新虫洞，只能找稳定的虫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等到身后的普通旅客不关注他们，才假装困意上头，头抵着头，靠在一起睡着了。

靠得那么近，言闻嘉多少觉得尴尬，尤其是他的脸颊会碰到盛砚的脖子，感受到盛砚皮肤的热度。

他忍不住僵住脊背，但是他僵住没一会儿，他的肩膀那只胳膊就按了一下他，他听到盛砚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放松。”

然后他感到盛砚稍稍退开了身体，不让自己再和言闻嘉除了背后看起来亲密的肩膀和额头相贴，其他部位都拉开了距离。

但是这样，难受的不就是盛砚了吗？言闻嘉心想。

还不等他想出一个不尴尬，又让两人都放松的方法，只听到身后在看通讯器的乘客，忽然发出惊呼：

“帝国那位伯爵被人刺杀了！凶手还是少将盛砚！啊——军校演习也要被迫延期了！”

言闻嘉闻言心中一凛，身体不知为何生气一股寒意，——一切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