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桉坐在副驾驶,胸前裹着安全带,一整路头脑风暴。
到底怎么婉拒领导,既不让领导尴尬,也不让领导记恨他。
各种方式想出了花,等看到房子的时候,时桉真得咬咬牙,“钟老师,您最近缺钱吗?”
独单元独户的大平层,时桉保守估计,得有三百平。他不懂装修,但就这个精致程度,肯定便宜不了。
他想起陈小曼说的,这是房东的婚房。得娶个啥样的仙女儿,真奢侈啊!
钟严懒得回他的废话,开门见山,“租还是不租?”
房子是好房子,但做人要有底线,打工人也不能日夜当牛马。
时桉战术性咳嗓子,“钟老师,您这房子哪哪都好,但是吧我觉得……”
“房租一千,水电暖宽带全免,附近有大型商超和饭店,娱乐项目丰富多彩。”钟严接着说:“当然了,房租包含家政费,如果你能保持卫生,每月再减二百。”
钟严掏出手机,划开长串的未接来电,“想租就租,不租我联系……”
“啪!”
小厚一叠钱按上桌,外面裹着省院logo的塑料袋。
“房子我收拾,不需要家政。压一付六,这里有五千六,我先租到明年二月。”时桉笑着伸出手,“房东老师,合作愉快。”
这么好的房子要什么底线。
打工人也可以日夜做牛马。
豪宅不住王八蛋!
钟严收了钱,挑着嘴角,“我带你参观。”
当房子大到一定程度,真是啥都能往里安。
游戏厅,电影院,健身房一应俱全。
钟严把人领到书房,“以上房间你可以随便出入,但要保持整洁,如果弄乱,不仅扣家政费,还会再多收二百。”
时桉美滋滋点头,“您放心,我很讲卫生的,肯定不弄乱。”
钟严从他飘着肥皂味的白T恤划开,将人带回客厅,指着茶几边的地毯,“这块是顶级羊毛,很贵。”
时桉的脑袋继续捣蒜,“好的好的,我绝不坐在上面吃东西。”
钟严:“……”
说得好像没干过似的。
“也不是不能吃,但注意保持。”
时桉乖乖答应,围着客厅扫了一圈,“钟老师,我睡哪?”
钟严加重语气,“你只能睡次卧。”
“哦,行。”
见他介绍了半天客厅,时桉还以为得睡沙发。
钟严特别强调,“没有急事,不要半夜敲我的门,更不要强行进我的房间,并用后背挡住门板。”
“……”时桉假笑,“您放心,我绝对不会。”
半夜敲领导的门等同于撞鬼,除非他疯了。
“那就好。”钟严递来门禁卡,“等会儿把你指纹录进去。”
“好嘞!”
搬去牛伯那的行李,又风风火火转到了钟严这儿。相比十几平米的地下室,这里宛如五星级酒店。
时桉住钟严隔壁,次卧也朝阳,配有独立浴室卫生间,关上门就是自己的世界。
衣柜里摆着两件睡衣,应该是钟严的。时桉没腾出来,只把自己寥寥的几件挂在衣柜另一端。
床单和被罩都是新换的,按照钟严的说法,他没再多此一举,把家里的那些塞进衣柜。
钟严签完合同就走了,一整天没回来,也没联系过他。
时桉收拾完房间,洗了个苹果,靠沙发上哼着歌爽歪歪。
晚饭后,钟严仍未回来。
时桉把除了钟严卧室以外的房间逛了个遍,最后停在书房。
这里有大量医学书籍,涵盖面很广,很多都已绝版。除去临床方面,还有不少中医相关。
时桉想起他犯肠炎那次,钟严帮他按压穴位缓解疼痛,还睡了工作以来最舒服的一觉。这本事,真不像小打小闹。
时桉随手拿起桌上的《急诊科危重疑难病例临床解析》摸到书页的时候,他指尖抖了一下。
因长期翻动,纸页已经发皱变软,内页贴满便签,把书撑成了几倍厚。画线和标注一层接着一层,时桉认得,都是钟严的字迹。
这些便签有对书中案例的解读,也有重新策划的治疗方案。个别较为常见,但大部分,时桉听都没听说过。
从字体和便签的深浅程度能看出,书经常被反复阅读,治疗方案也不断进步。
陈小曼总说钟严是天才,是没有短板的六边形,随便抬手,就能达到普通人踮脚都摸不到的天。每次说完这些,她还总要加一句,“跟你一样,太气人了。”
钟严是不是天才他不清楚,但时桉知道自己不是,他用心过,也努力过。
钟严给人的感觉和传统医生不同,没有劳累过度的蓬头垢面,不论是下班后还是上班前,他都精神利落,带着股特别的酷劲儿。
特别是戴墨镜开跑车时,任谁也猜不到,他是三甲医院的急诊科主任。
时桉放下手里的书,又抽出旁边的几本,无一例外,每一本都翻到变软,写过一层又一层的批注。
可怕的不是天才,是天才比你还努力。
*
钟严回来时,家里有了细微改变。
垃圾桶干干净净,杂物摆放整齐,地板和窗台也有擦拭的痕迹。
钟严蹭过一尘不染的桌台,“你收拾了?”
“嗯。”时桉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
这一幕让钟严幻视当年,那时的小黄毛也这么曲着腿压平了地毯,穿白色袜子,露小半截脚踝。
七年间,钟严把房子翻新过,家具装潢全换了,只有这块地毯还留着,定期花大价钱清洗。
钟严拧开矿泉水,“你还挺勤快。”
“没人会跟二百块钱过不去。”
钟严侧过身,才发现时桉在看书。
低着头,非常用功。
“刚搬来一天,倒是装得像模像样。”
“没装。”时桉继续写,“申请读博得提前准备。”
这是医学生的常态,想进市级以上的医院,博士是敲门砖。
钟严换了鞋,去洗手,“想读哪儿的博?”
“本校吧。”时桉知道,钟严也是医大毕业的,“您觉得是跟侯教授好,还是门教……算了,您肯定推荐我门教授。”
钟严擦干手,打开冰箱门,“为什么这么肯定?”
“侯教授注重实践,门教授严抓理论。门教授带出来的学生,SCI发表数量和影响因子都尤为突出。”
和逼人抄书、默手术技巧、背医嘱的某人异曲同工。时桉查过,钟严的论文发表量多到不真实,普通人望而不及。
钟严打开微波炉,放碗进去,“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更倾向侯教授。”
“讨厌写论文?”
“也不是讨厌,就是感觉没用。我想当医生,不是讲师。理论再花里胡哨,也没一场手术来得快。”
钟严笑了,声音从厨房传出,“你和我以前的想法一样。”
“以前?”时桉好奇,转过头看他。
“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写论文,比你还烦。”
时桉头一次觉得跟钟严同频了,他更加好奇,“那现在呢?”
钟严没直说,先问他,“人人都知临床经验重要,为什么还在实践之前,学那么多年枯燥的理论?”
“怎么也得掌握基础啊,不然怎么实践。”
钟严:“你知道实践代表什么吗?”
时桉等着他说。
“代表一个鲜活的生命,自掏腰包,主动成为你医学路上的垫脚石。”
“好夸张的说法。”时桉也不喜欢。
可患者的确花了钱,又无形中帮他们增加了经验。
时桉不服气,“我从没想把患者当垫脚石。”
治病救人和累积经验相辅相成,这算互惠共赢。
“没有哪个医生想把患者当垫脚石。”钟严说:“但你毫无临床经验时,有什么底气、拿什么本事向患者和家属承诺?”
时桉握着笔,看眼下的教科书、专业文献,还有做不完的练习题。
是掌握绝对多的专业知识,进行无数次的理论练习,才能增加临床上的底气。
把理论扎根在心里,成为条件反射,日复一日地练习,哪怕走弯路、无意义,也好过用患者的生命当练习题。
时桉看自己寥寥几字标注的书籍,突然有了羞耻心。
钟严把热好的牛奶推给他,“明天早班,别熬夜。”
时桉嗅嗅热腾腾的巧克力奶,眼皮熏得潮润,“您也喜欢喝这个?”
钟严站在茶几另一端,单手撑着桌面,稍微靠近了些,低头看他的眼。
“你这脑子,怎么考上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