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私人马场。
暴雨撕裂了整片灰蒙蒙的夜幕,到处都是被溅起的湿冷水花,沉闷又昏暗,只有马场旁的会所仍然灯火辉煌。
包厢内,岑雾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已经沉默了好几分钟。
旁边的人互相瞧了眼,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怒这个小祖宗。
“二少,”有个染着红发的年轻人小心翼翼靠近岑雾,叫道,“你怎么了二少?”
岑雾长了张很冷艳的脸,他肤色冷白,衬得唇色愈红,那双带水的漂亮眼睛内勾外翘,睫毛浓密又纤长,像山雀振翅的尾梢。
但他卧蚕很深,再加上年纪小,平添了一点雾朦朦的柔软。
现在脸上又没有任何愤怒和乖戾,就连双眼都是茫然的,手指不安地攥紧衣角,被挤在沙发角落,莫名有点无措可怜。
红毛靠近,岑雾就躲,红毛再靠近,岑雾又躲,眼看就要从沙发上掉下去,他慌忙扶稳,整个人突然意识回笼。
然后就被吓得呼吸一紧。
!?
什么情况?
岑雾才发现他脚边跪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对方低垂着头,双手被人死死地按在身后,血水混着雨水沿冷白的下颌线淌下来。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颈侧大片青紫淤伤,还在渗血,衣服也皱巴巴的,被血迹浸透。
这也太刑了,以至于岑雾都不知道应该先报警,还是先把人扶起来。
“谢归澜,”就在此时,旁边的红毛突然狠狠一脚踹在少年肩膀上,不耐烦地说,“识相点儿就赶紧给二少道歉!”
“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还敢跟二少动手,你现在摆脸色给谁看?!”
……
???
谢归澜?
岑雾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昨晚睡前才看过的那本小说,男主不就叫这个名字吗?
那是本升级流爽文,男主谢归澜是豪门真少爷,但一出生就被人故意抱错,而跟他同名同姓的原主就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假少爷。
抱走谢归澜的女人是个陪酒女,被谢父包养过,以为自己能嫁入豪门,谢父却娶了周家大小姐,她当时正怀着孕,含恨回到山区老家,想等孩子生出来再去威胁谢父。
结果生产当天却碰到了在山区拍戏,意外早产的关行雪。
岑家是帝都淮京的老牌豪门,关行雪又是红极一时的影后,家世显赫,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在罗马。
当时山区下了场暴雨,救护车上不去,剧组很多工作人员都被困在山腰。
关行雪身边只有个助理陪床。
她索性趁关行雪昏睡,助理又去拿药的时候对掉了两个孩子,然后匆匆逃走。
她没有任何愧疚,哪个母亲不给孩子谋出路,只能怪谢归澜没那个当豪门少爷的命。
但她没敢再去找谢父,生怕谢父发现谢归澜不是他亲生的。
她带着谢归澜在贫民窟住了好几年,直到后来重病缺钱,才铤而走险去找谢父。
谢父愿意给她治病,但不等于他在乎这个私生子,谢家大少爷谢商景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谢归澜从此就成了淮京上流圈子里这帮二世祖羞辱践踏的对象。
总的来说就是渣男的爹,发癫的妈,歹毒的哥还有破碎的他。
不管谁不爽都能踹他几脚。
原主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但他嚣张跋扈惯了,本来就是淮京上流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作精,他处处跟谢归澜作对,阻挠谢归澜这个真少爷被认回豪门。
甚至还不自量力地想跟大哥抢家产,差点害死豪门父母。
直到事情败露,原主遭到了整个豪门前所未有的报复,最后被男主折断手脚,扔到深海喂了鲨鱼,死得渣都不剩。
岑雾:“……”
他好想逃,但逃不掉。
谢归澜的母亲要做手术,谢父给了谢归澜三万块钱医药费,谢商景看不惯这个私生子,见他拿了谢家的钱,就想找他的麻烦,让他今晚到谢家的私人马场来伺候他们骑马。
说白了就是来挨揍的。
原主心里有鬼,他怕事情败露,谢归澜会报复他,但又嫉恨谢归澜,凭什么谢归澜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他有什么比不上这种穷酸货色?!
谢归澜沉默地挨了几鞭子都没还手,但原主仍然委屈到发疯,他跑去找谢商景告状,冤枉谢归澜动手打他。
谢商景也不在乎到底怎么回事,既然原主这么说,他就认定是谢归澜的错。
他让人将谢归澜拖出去打了一顿,又派保镖按住谢归澜的肩膀逼他在暴雨中跪了三个小时,然后才带回来。
岑雾:“……”
岑雾不敢作死,得罪男主对他有什么好处?何况他也不想莫名其妙霸凌别人。
他只想赶紧把真少爷的身份还给男主,然后磕头谢罪,再识相点儿主动离开,说不定谢归澜会放过他。
还有救,还有救,岑雾自我安慰。
但在此之前,他得把谢归澜从这个地方带出去,不能让男主继续受辱。
岑雾深呼吸了一瞬,嗓子都有点发紧,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包厢里除了他还有十几个人,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盯在他身上,岑雾浑身僵硬,本能地就想往后躲。
岑雾是个导演,年少成名,但社恐晚期,颁奖都需要副导代劳的那种,在片场工作时还好,离开片场就马上社恐发作。
而且症状越来越严重,他其实已经半年多没拍戏也没出过门,跟人说话就脸红结巴,被人靠近就手脚冰凉开始发抖。
这种陌生环境简直是社恐地狱……
然而下一刻,岑雾发现自己不但没能躲开,而且张开嘴就不受控制地冷笑了一声。
???!!
“谢归澜,”岑雾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鞋尖,极其羞辱又嚣张地挑起了眼前少年的下巴,冷笑说,“就凭你这种下贱的私生子,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敢跟我动手?”
谢归澜被迫抬起头,他脸上都是青紫淤伤,衬得肤色有种山雪般的苍白。
他鼻梁高挺,眼窝格外深邃,双眼皮也很深的一道褶,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冰冷阴戾,像在暴雨夜蛰伏的恶犬。
滔天的恨意和杀意被压在眼底,掩饰得很好,换个人来根本不会发现。
但岑雾是个导演。
“……”
他还再能抢救一下吗?
岑雾后背直冒冷汗,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但他根本动不了,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操控。
他脚上仍然穿着骑马时的黑色长靴,少年又长又直的腿被包裹在长靴内,漂亮到锋利。
鞋尖漆黑冰冷,恰好踩在谢归澜苍白如雪的喉结上,姿态恶劣至极。
谢归澜被按在身后的双手死死地攥成拳,掌心都掐出血来,喉结猝然滚动。
“你瞪我干什么?”岑雾冷着脸,脚下使劲,就像在践踏一团垃圾,语气蛮横又恶毒,“再瞪我挖了你的狗眼。”
太恶毒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恶毒。
他重重踩在谢归澜的脖颈上,反复碾压,踩得那片冷白皮肤发红出血。
甚至俯身居高临下地拍了拍谢归澜的侧脸,力道不重,却越发羞辱,“以后见到我,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岑雾:“……”
算了,没逝的,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岑雾小腿肚发抖,这么羞辱谢归澜,他自己也很不舒服,甚至不敢直视谢归澜的双眼。
原主这也太拉仇恨了,士可杀不可辱,何况这还是点家的古早爽文。
懂不懂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旁边的人都抱着手臂看热闹,没人敢管,也没人想管,谢归澜得罪谁不好啊,非要得罪岑家的这个祖宗。
就算岑雾今晚弄死他又能怎么样,反正岑家赔得起。
岑雾想到后面的剧情,人都麻了,正好是他昨晚熬夜埋在被子里看的那段。
【原文写道:
谢归澜不反抗,但也不低头,浑身都是交错的鞭伤,还有被人踹出来的鞋印,眼眸却仍然是冷的,像岿然不动的沉雪。
跪下来却又没跪,成功激怒在场所有人。
“你以为我真不敢吗?”眼前的少年也怒火中烧,过分漂亮的脸庞被戾气扭曲,发疯一样开始往谢归澜身上狠踹,对旁边人怒道:“给我把他拖出去!”】
剧情马上就要走到这一步,包厢里的人瞧着岑雾的脸色,已经纷纷开始拱火。
“二少,这次不能再放过他了,他都蹬鼻子上脸敢跟你动手啊!”
“二少,干脆给他吊起来关个三天三夜,我就不信他不服!”
“二少……”
“……都闭嘴!”岑雾手心都是冷汗,湿黏黏的,双腿却不听使唤,被迫朝谢归澜走过去,暴戾说,“你以为我真不敢吗?”
包厢内气氛高涨,这帮二世祖一出生就在豪门,浑身带着欲望被过度满足后的恶劣,热衷于看人垂死挣扎。
尤其是谢归澜这种私生子,谢商景眼高于顶就算了,谢归澜凭什么跟他们作对?
但毕竟是谢父的儿子,真给弄死弄伤,谢父未必不找他们麻烦。
所有人都想等岑雾先发怒,再跟上去踹几脚,这样找麻烦也算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等,继续等,等了又等,等到岑雾残留的嚣张气焰彻底消失,包厢内死寂到尴尬。
岑雾却脚步一刹,始终僵硬地站在原地。
所有人:“……”
所有人:???
岑雾木着脸,根本不敢抬头,他脚趾紧紧抠地,雪白耳尖浮起燥热尴尬的红。
救命。
要不然他还是死了吧。
岑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都已经做好了被喂鲨鱼的准备,结果突然能动了,就像死到临头原著跟他说,哈哈,玩去吧。
“……”
生气了。
岑雾怪害怕的,本来就苍白的皮肤越发没有血色,睫毛也颤个不停。
他小心翼翼在谢归澜面前蹲下,硬着头皮问:“你…你还能站…站得起来吗?”
少年蹲得很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攥着裤子,攥得膝头布料皱巴巴,嗓音又小又颤,语气很担忧。
谢归澜薄唇紧抿,漆黑冷戾的双眸像钉子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人后背发凉。
岑雾哆嗦了下,头越埋越低,包厢灯光昏黄,映在他雪白细腻的后颈上,太瘦了以至于棘突都紧绷绷的,像被揪住后颈皮的小动物。
旁边的人脸色越发古怪,就连红毛也疑惑地挠了挠头,这祖宗到底搞哪一出啊。
他瞧着岑雾发白的脸色跟颤抖的睫毛,心里对谢归澜更加厌恶。
看给他岑哥气的,都气发抖了。
作为合格的小弟,他一瞬间恍然大悟,这必然是嘲讽啊。
高,还得是他岑哥高。
“装什么可怜呢?”红毛自以为揣摩到了兄弟的心思,他自信上前,对着谢归澜的肩膀又狠踹一脚,“才挨了几下就站不起来?”
岑雾:“……”
岑雾:!!!
谢归澜被踹倒在地,漆黑的额发垂下来挡住眉眼,半张脸淹没在黑暗中,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弓着身体忍痛。
眼底本来就不多的波动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压抑暴烈的恨意。
红毛浑然不知自己一脚给兄弟踹到了死路上,他满脸讨好,跟岑雾说:“二少你不知道,他就是欠收拾,不来硬的就装死。”
岑雾:“……”
听我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