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的剧烈疼痛让贺青临从床上滚落, 带落床头的水杯。
贺母的卧室就在隔壁。
她最近经常做噩梦,每晚都会留一个佣人陪自己睡。
佣人听到动静过来, 发现贺青临已经昏迷。
贺青临发了高烧,浑身滚烫,迷迷糊糊中一直捂着胸口说“对不起。”
佣人不知道他到底梦到什么。
但她是贺宅的老人,看着贺青临长大,知道他早慧沉稳,除了婴儿时期,她从未见过他流泪。
男孩子阳气重, 如今也做噩梦......
佣人顿时觉得这座大宅带着说不出的寒气。
今年的天气确实比往年冷,寒气浸在窗户上, 凝结成霜花。
卫听澜早起看到, 拍了照片给魏川看:[哥, 今天更冷了, 你穿厚点,注意保暖]。
魏川:[你也是]。
卫听澜应了, 又说:[打电话的事,别忘了哈]。
这句话后面, 跟了个双手合十拜托拜托的猫猫头表情包。
卫听澜的周末过的相当愉快,愉快到回到家看到书包,才想起还有周末作业这回事。
好几张卷子,还有两篇作文。
熬夜写完倒也能行,但比起这些表面文章, 保持状态回学校上课才更重要。
好吧, 卫听澜就是单纯的不想写作业。
但他也不想挨批。
好在是有家长的人, 而且带他出去的家长该对此负连带责任,魏家长表示, 下不为例。
到教室,卫听澜还没坐稳,柳佳佳已经催促:“数学卷子呢,我赶时间,小卫哥......”
卫听澜拉开书包给她看,除了两本书,再什么都没有。
柳佳佳目瞪口呆。
卫听澜摊手:“作业落外地了。”
好在这时候景晟来了,柳佳佳借到卷子,顾不得吐槽卫听澜,开始奋笔疾书。
景晟撑着下颌看了卫听澜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戳戳他的肩。
卫听澜转身:“怎么了?”
景晟:“你不问问我玩的怎么样?”
卫听澜笑起来:“肯定很开心,”他指着抄作业的柳佳佳:“三好学生都这样了,可见周末过的很精彩。”
景晟看他笑,彻底没脾气了:“还挺聪明,周六去骑马,去不去?”
卫听澜问具体情况。
景晟说就在安市附近,室内室外都有场地,随时来回。
卫听澜想了想道:“周日行吗?”
景晟原本想周六去,周日再将人拐去别的地方,连上周末的都补上,但卫听澜好像对周六有什么执念。
他只能作罢:“周日就周日!”
景晟跟卫听澜说马场的事:“我在那养了好几匹马,看上哪匹,哪匹送你。”
奋笔疾书的柳佳佳忍不住侧脑袋听。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她真的很想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论是马还是车,景晟什么时候给别人用过。
柳佳佳到底抽空问了一句:“一起出去玩,怎么就你作业写完了?”
景晟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出了门,家庭教师挺闲的。”
柳佳佳:“......”
卫听澜也不由呆住。
他还真没有让家庭教师写作业这个想法,当然,他目前也没有家庭教师。
一时又想,程风柏不能搞事吧。
不行,回头他高低得跟那位博士家教说说。
景晟不知道卫听澜琢磨什么呢,但那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怎么能这么有意思。
他不满道:“说马的事,想谁呢你?”
卫听澜回神:“我好像......不会骑马。”
他其实会,上辈子拍戏尤其是古装剧,骑马的场景不少,特意去学了。
但那是上辈子的事。
景晟说:“那有什么,哥教你,不行牵着你溜,不准不去,听到没?”
老师办公室,老高接到魏川的电话。
魏川表明,这周末卫听澜去外地找老中医看病,结果不慎将作业落在了那儿。
这不算说谎。
周末出行夏大夫确实跟着。
老高对此表示理解。
他知道卫听澜喝中药的事,那喝法,他只看着嘴里都发苦。
魏川却不理解:“您知道我?”
他开头说自己叫魏川,是卫听澜的哥哥,班主任接受良好,半句都没多问。
老高说:“知道,卫听澜几周前就报备过,他是个好孩子,学习很努力,品行也好,家长功不可没。”
魏川低声道:“原来是这样,他是很好,您在学校多费心,有事随时联系。”
结束这次通话后,老高因着魏川的请求,专门找各任课老师说明情况。
再有,上周末的卷子也多要了一份。
卷子准备回头拿给卫听澜。
照魏川的说法,老师回头讲卷子,自己有一份总比和同学共用要好,事实也的确如此。
做这些时,老高脑袋还晕乎着。
他能在启言做班主任,还带的是毕业班,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在外也耳目通达。
在此之前,老高知道魏川的存在,但从来没有打电话和他沟通过卫听澜的事。
他不敢。
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魏先生,这么通情达理礼貌周到。
老高之后和朋友提起这件事。
当初打听陶家的事和卫听澜的情况,这位朋友帮了大忙。
朋友也惊异,仔细问过,感叹道:“还是你们厉害。”
老高不明白。
朋友玩笑道:“挟天子令诸侯。”
再厉害的人,面对孩子的老师总会礼让三分,皇帝尚且如此。
那位魏先生对卫听澜,是真的用心在教养。
卫听澜没想到,他哥连卷子的事都考虑到了,没做的卷子,肯定不能带学校。
还有任课老师们,好几个都关心他的身体。
卫听澜现在气血充足面容丰盈,点头点的自己都心虚。
他没病,没想到贺青临却病了。
听景晟说是着凉发烧引起肺炎,差点进重症监护室。
景晟说:“可能是从南边回来,气候不适应,中午我要去看一眼,你去吗?”
景晟不是很愿意卫听澜和贺青临走太近。
但是现在卫听澜和贺青临关系不错,私心之外还有人情,所以他才有这一问。
卫听澜想到魏兰,还有林叔。
不是怕,是嫌麻烦。
但是贺青临差点进重症,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他就说:“我也去。”
医院,贺青临已经醒了,他心口疼的厉害,一直没有缓解。
医生说是肺炎引发心肌炎。
贺青临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
科学顺应人体给出解释,但科学不能解释一切,比如前世今生。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
重生?还是平行世界的记忆共享。
还是说,那个神棍真有几分本事?
贺青临看向自己的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一道道取血留下的疤痕。
姑且算作回到了七年前。
他回来了,那景晟呢?
后来所有人都说他们疯了,景晟被关起来,程序被中断。
还好,贺家没有人约束的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外甥似舅一脉相承。
贺青临那时也把自己的父亲关了起来,母亲临死前,他一眼都没有去看。
他变成了一个冷血动物,又或者陶辰说的魔鬼。
不过这都不重要。
反正陶家破产了,陶辰声名狼藉受尽苦楚,当初卫听澜经历的,陶辰将数倍承受。
卫听澜......卫听澜......
贺青临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眼泪又不住的流下来。
他真的知道错了。
当生死变成无法跨越的界限,再多的悔恨也只是亡故的人不屑一顾的嘲讽。
七年,整整七年......
七年都错过,他真的该死!
心电检测仪爆发出尖锐的报警声,贺青临强制自己调整呼吸。
机器因此很快又恢复正常。
贺青临想,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这个世界有卫听澜在。
这个世界的卫听澜,健健康康,昨天他们才通过视频,他还对他笑......
想到卫听澜,贺青临又想到魏川。
他记得,上一世小舅舅和卫听澜压根没有交集,如今小舅舅却那么维护他。
这不正常。
是因为最后一碗血吗,小舅舅的血......
小舅舅是不是也记得前世?
贺青临想的入神,并不知道他现在双目通红泪流不止的样子,看上去有多渗人。
魏兰站在病房门口,不敢出一点声。
她也不敢靠近。
几小时前贺青临醒过来,看着她的那种眼神,魏兰从未见过。
那似乎是仇视、冷漠,甚至是杀意......
父母天然就知道如何掌控儿女。
魏兰再疯狂愚蠢也无比确定,贺青临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她。
就像上次卫听澜被绑架。
但是这一次贺青临看她的眼神,让魏兰心惊肉跳。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失去了在儿子面前的特权,血缘或者别的什么,再不是链接或限制。
可是,为什么?
魏兰茫然失措,如履薄冰。
中午,卫听澜和景晟到医院,进大楼前景晟伸手揽他一下:“一切有我,别担心。”
景晟记得魏兰对卫听澜的敌意。
他平时总爱逗卫听澜,也没个正形,但此刻眉眼冷静沉稳,忽然就变得很可靠。
卫听澜说:“知道了。”
两人先见到的是守在电梯口的林叔,他一只胳膊还屈曲着挂在脖颈上,看上去也很憔悴。
贺家不是小门小户,听到风声来探病的人不少。
林叔负责拦着没资格进去的客人,免得贺青临总被打扰。
见到景晟,林叔身上就隐隐作痛。
卫听澜失踪那天景晟发疯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
看到卫听澜,林叔心里又涌起复杂的情绪。
卫听澜也看到林叔,他没打招呼,上辈子的林叔和这辈子的,他分的清。
景晟脸一下子就沉了:“滚开!”
林叔让到一旁,看了眼跟着他的保镖,保镖立即快步过去和魏兰通报来了客人。
卫听澜扯了下景晟的袖口:“没事,走吧。”
走出两步,他忽然听到身后的林叔说:“卫小少爷,谢谢。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
林叔看卫听澜诧异回头,不由躬了躬身。
他说:“少爷跟我提过,是您让他找人给我治伤,要不是您,我现在也早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虽然错是魏兰犯的,命令是魏兰下的,但有些事总要有人背锅。
若不是卫听澜提了一句不怪他,按贺随山的意思,他会被远远的打发走。
林家祖辈一直受贺家资助,林家子弟,优秀者为贺家服务是惯例。
贺家手指缝露的,足够林家受用不尽。
林叔如果真的被驱逐,不止他再无法进入贺家的核心位置,也意味着整个林家被厌弃。
卫听澜看着林叔满面笑容的样子,上辈子的林叔就是这样看他。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景晟揽着他肩膀往前。
他人极聪明,两三句话就琢磨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无奈道:“就你好心!”
说着话,景晟站住了,手臂放下又一转,卫听澜就从被揽着到被护在身后。
景晟挡住卫听澜半边,和走过来的,明显憔悴了的魏兰说:“阿姨,我们来看贺青临,现在方便吗?”
魏兰点点头:“方便。”
她看向卫听澜,欲言又止。
景晟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拉着卫听澜越过她去了病房。
用不着问病房号。
刚才魏兰来的方向,扫两眼肯定能找到,再不行问护士。
他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看在魏兰已经倒霉过,看在她是自己兄弟亲妈的份上,只要魏兰不先挑衅,他会保持基本的礼貌。
卫听澜看着景晟紧绷的侧脸,不由道:“好了,我没事,你在这,我很安全。”
景晟冲他笑,眉梢一挑:“那肯定的!”
卫听澜:“......”
他时常会被景晟的维护感动到,也时常无语。
一偏头,视线正落到一个开着门的病房里去,躺在病床上的贺青临也怔怔的看向他。
景晟也看到了贺青临,冲他扬了扬下巴,人没进去,也拽着卫听澜没让他进。
他问护士要了俩口罩:“肺炎,别再把咱俩放倒了,尤其是你。”
病房内,贺青临视线又模糊了,他伸手去拽纸巾。
景晟看他手上还扎着针头,三两下冲过去抽了纸递过去,又惊诧道:“怎么还哭上了,感动呢?”
贺青临看着眼前年轻的景晟,脑海里却是梦里那个眼睛都似乎要滴血的景晟。
直到卫听澜去世,他才知道景晟居然也一直喜欢着卫听澜。
只是卫听澜喜欢他,追逐的是他。
景晟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他藏好自己的心意,等着卫听澜清醒。
景晟那时大吼道:“早知道你这么废物,我就是关也要把他关在我身边......”
贺青临看着景晟关切的眼神,立即就明白,景晟只是十八岁的景晟,他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不是他害死卫听澜,但一切的根由在他身上。
前世景晟因为卫听澜的死恨透了他。
他们唯二的合作是按死陶家和陶辰,再就是当血包。
如果景晟真的记起前世,不可能这么关心他。
卫听澜走进来,看到贺青临通红的眼睛,只以为他眼睛也感染了细菌或者病毒。
真是病来如山倒。
昨天视频还好好的,一夜之间竟然憔悴这么多,都沧桑了。
他不太会关心人,但照顾病人还是会的,李奶奶那攒的经验,可巧,医院都是同一家。
卫听澜问:“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
贺青临摇摇头:“不用,你......你们吃饭了吗?”
景晟笑:“还有心想这个,看来病的不重。”
卫听澜也觉得贺青临操心的过分,不由笑起来:“一会儿就去吃,你呢,吃了吗?”
贺青临闭上眼又睁开。
眼泪流入鬓角,他的视线重新清晰:“见笑,眼睛感染,控制不住。”
贺青临一眼不眨的看着卫听澜,年轻的,会对他笑的卫听澜。
真好,真的很好。
上辈子他让林叔去看他。
林叔说他瘦了很多,话极少,胃口倒还可以,但是很讨厌他,讨厌到不想听他名字的地步。
景晟望着贺青临呆愣楞看着卫听澜的样子,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笑道:“你好好养病,回头我再来看你。”
贺青临也不想耽误卫听澜吃饭。
他说:“拍个照吧,我们三个一起,昨晚我差点就咽气,想想真是后怕。”
景晟知道贺青临不是夸张的人,心头骤惊,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还计划去骑马,你赶紧好起来。”
卫听澜也说:“是啊,我还没骑过马呢,到时候一起去。”
贺青临嗓子还哑着,眼睛却多了亮色:“我很快就好了,我也去,一起去。”
三个人一起拍了照,用的贺青临的手机。
景晟说:“回头发我一张。”
卫听澜和景晟离开病房,神使鬼差的,他在出门后回了下头。
也许是错觉。
不然怎么会觉得贺青临那双眼睛湿漉漉,像一只刚刚找到家的小流浪狗,彷徨又欣喜。
这可是贺青临,天之骄子,天生沉稳。
看到卫听澜和景晟过来,林叔殷勤的按了电梯。
魏兰追上来。
景晟往前一步,卫听澜就又被他挡的严严实实,他问:“阿姨,还有事?”
魏兰看向景晟背后:“卫听澜......”
景晟笑起来,眼底却冷冷的:“我和他好到能穿一条裤子,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的。”
魏兰便黯然道:“那你告诉他,谢谢,还有,对不起。”
景晟站着没动,从容而冷淡:“没有下次就好。”
卫听澜挺诧异魏兰的态度。
上辈子魏兰一直很讨厌他,讨厌到甚至放话出来,除非她死,否则卫听澜和贺青临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知是不是总咒自己,他死前魏兰身体好像就极不好了。
全网黑,简单的三个字,背后是无数的谩骂和造谣。
全世界都是厌恶。
卫听澜彻底接受了谁都讨厌自己的境遇,贺青临,陶家对魏兰,随便吧。
没想到这一世魏兰身体看着不错,人也平和很多。
唯一的变数在魏川那,卫听澜第不知多少次感叹,有哥真好。
卫听澜和景晟离开后,又有几批探病的人来,贺青临谁都没见。
他累了。
上辈子总是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还要汲汲营营得到贺家,最终却辜负了最赤诚最无辜的人。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错过。
林叔又一次跟贺青临汇报:“少爷,陶总带着儿子来看望您。”
贺青临问:“陶辰?”
林叔点点头。
贺青临眉宇间有一闪而过的厌恶:“让他滚!”
林叔从未见过贺青临这样情绪外露。
他便也冷着脸回复陶怀谦和陶辰,说贺青临休养期间谁都不见。
病房,
贺青临放大照片,截图保存脖颈微微偏向他的卫听澜,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没有怀疑卫听澜也重生了。
如果卫听澜重生,一定讨厌极了他,怎么会对他笑。
原来这时候的卫听澜已经如此可爱。
他曾经排斥他,拒绝他,他的母亲欺辱他,绑架他,可卫听澜还是会为他生病而担忧。
贺青临心痛的想,上辈子他到底错过了多少......
卫听澜在死前确实讨厌极了贺青临。
但他和贺青临不同。
他是真的死了又活了,猝然身死,再世为人,原本筋疲力尽的灵魂重新洗牌,毫不留恋过去。
既不留恋,看的便清楚。
譬如贺青临没有喜欢他的义务,哪怕他纠缠的再久付出再多,本质都是骚扰。
再譬如这一世的贺青临是无辜的。
十八岁的贺青临,品行端正,努力护持家人朋友,是个很不错的少年,做朋友没的说。
卫听澜佩服他也同情他,不会因为上一世被打压的事迁怒他。
而陶辰和陶家,卫听澜其实同样没有迁怒。
他先验证过。
确认陶家和陶辰依旧打压他贬低他,这才还手,而不是没头没脑就将前世种种报复到今生的人身上。
晚上吃饭的时候,卫听澜跟魏川分享自己的生活。
今天有三件事。
上周末作业事件,探病贺青临以及魏兰的变化,还有周日会去骑马。
魏川注意到最后一件:“骑马?”
卫听澜点点头:“我不会骑,不过景晟说他能教我,他有好几匹马,还说再不行牵着我的马遛一遛。”
魏川说:“注意安全。”
他又说:“拍戏是去京市?那里也有马场,到时候你挑喜欢的养。”
卫听澜不想养。
生活在都市里的现代人,养马和养飞机一样,都是极其烧钱的活动,是非常富贵的人家的消遣。
而且马是活物,更要惦记。
前世执着太过,他现在就想随性的,心无挂碍的过。
魏川说:“自己的马场,只是去玩一玩。”
卫听澜这才点头。
魏川又说:“阿七跟你去,他也会骑马。”
心里有微微的遗憾。
阿七当然会骑马,但是不如他。
如果是他教,就算卫听澜再不会骑,回头也会骑的很好。
魏川也想起卫听澜说的景晟。
他像所有的家长那样,对孩子身边的朋友也开始如数家珍,景晟是个非常精神的少年,聪明,精力旺盛,野心勃勃,景家的基因很好。
理智来说,卫听澜有这样的朋友,很不错。
但是魏川不是很喜欢景晟,毫无来由的不喜欢。
不过卫听澜兴致勃勃,魏川便并不显露这份不喜。
只是这天回到自己的住所后,魏川问阿六:“以前的照片,还在吗?”
阿六顿时挺直脊背:“是,要销毁吗?”
魏川不爱拍照,但他从小到大留下很多照片和录像,照片多时一天数十张,十八岁以前,他每天都生活在监控下。
和他一样的试验品有六个。
后来有资格回国的只有两个,再后来只剩下魏川。
一路跟在魏川身边的人都知道,那些照片不是纪念,是耻辱,也是禁忌。
魏川不意外阿六的紧张,其实对他而言,站在巅峰后,过往的一切都变成毫无意义的灰色。
他早就没什么禁忌,只是累了,随心所欲而已。
有些人的随心所欲是夜夜笙歌横行霸道,魏川只是恰好相反。
当然,他不会解释这些误会。
高位者的解释对下位者而言,多半会变成示弱和可掌控,这很危险。
魏川说:“找出骑马的那些,周五前我要看到,再找两匹温驯的马,不......三匹,白色、黑色和枣红色,运过来,要匹配小少爷的身高。”
阿六这才明白过来,马上应了,声音都轻快许多。
卫听澜这时候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他现在睡眠极好。
每一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他关心贺青临的病,给柳佳佳疏导解题思路,和景晟打球,关注程风柏的学习状况,生活十分丰沛。
不过魏川依旧占据他闲暇的一大部分。
这天是周五,卫听澜放学后去公司接魏川一起吃晚饭。
他偶尔如此,在魏川加班时。
卫听澜在魏川的办公室畅通无阻。
办公室外偌大的助理区域,几十号人已经习惯了这位小公子的出现。
他们很高兴卫听澜的出现。
这意味着老板的批评会简短且少一些压迫感。
还意味着很快可以下班。
卫听澜推门进去,魏川正在开视屏会议,他就去休息室等他。
休息室的茶几上放着一本相册。
卫听澜捞起来打发时间,翻开第一页就不由惊叹。
照片上是年轻版的魏川.
他一身黑色骑服,大概十七八岁,端坐高头大马上,神色肃然面容俊美,已经极有睥睨四野的风范。
卫听澜从没有跟人说过,他其实是个颜控。
这一点他在前世进入娱乐圈,见到无数的帅哥美女后,才渐渐意识到。
但是没人能比他哥帅。
两辈子都是。
不管是更年轻的照片上的魏川,还是现在西装革履冷峻威严的魏川,都帅的一塌糊涂,
卫听澜一张张翻看照片,连门被推开都不知道。
轮椅无声靠近。
魏川看到照片上的自己。
他忘记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看样子是十七八岁,背景像在魏家在国外的一个马场。
这张照片里的他站在平地上,手里攥着缰绳。
卫听澜眯着眼睛比了一下,没错了,他哥的腿居然和马腿一样长。
惊艳过,他又忍不住叹气。
身后传来疑问:“为什么叹气?”
卫听澜吓了一跳,相册差点飞出去,他说:“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些照片。”
魏川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只有卫听澜会因为感情可惜他的腿。
他没拆穿。
卫听澜抱着相册不撒手。
魏川说:“打扫房间找出来,本来打算扔......”
卫听澜赶忙说:“我要!我床头柜太大,正好需要个摆件,这个就很好。”
这天晚上,魏川告诉卫听澜一些骑马的注意事项,以及遇到危急情况怎么处理。
卫听澜听的很仔细。
前世教他骑马的老师技术虽然不错,理论也可以,但魏川一开口,差距就出来了。
后来这本相册一直在卫听澜床头柜的抽屉。
他取了其中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照片装在相框里放床头柜上,跟影迷贴超级巨星的海报在床头一样,看见就心情好。
周日早上,阿七开车送卫听澜去马场,或者说马术俱乐部。
这是安市最好的马术俱乐部。
会员制,入会得有人引荐,还要验资。
卫听澜到时,景晟和贺青临已经等着了,还有几个同班的同学,都是关系不错的熟人。
柳佳佳没来。
本来要来。
据说是因为试图让家庭教师给自己写作业,东窗事发被关了禁闭。
卫听澜先看贺青临。
贺青临好像瘦了点,但人比之前还精神,甚至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变化,好像是眼神,更沉稳更幽深。
大病一场,有变化也正常。
卫听澜建议道:“要不然你别骑了吧,才一周,吹风了不好。”
贺青临望着卫听澜说:“好,不骑,听说你不会骑马,一会儿我牵着你的马遛一遛,散散心,可以吗?”
其实他比卫听澜还高一点。
但很奇怪,卫听澜却觉得他在仰视自己,只道:“也行吧。”
景晟本来要张嘴,看贺青临这副样子,到底没和他争。
一行人到里面,遇到另外一群人,个个都比他们要大几岁,领头的是陶旭。
虽然卫听澜他们一行人都更年少,但几乎都是家族将来的继承人或核心成员。
陶旭身边围着的都是要靠陶家吃饭的人,便不敢放肆。
陶旭过来打了招呼,看卫听澜不理他,只好黯然走开了。
陶家真假少爷的事不是秘密,众人见陶旭过去打了个招呼后神情低落,不由为他鸣不平。
陶家势弱势强,也看和谁比。
立场决定言论。
好几个人为着讨好陶旭,都说卫听澜的不是。
诸如不识好歹、沾光进来的,可能连马都不会骑之类的话。
反正景家、贺家和那位神秘的魏先生,他们边都碰不到,能从陶家拿到好处才是实打实的。
而且在他们看,没有血缘的关系岌岌可危。
卫听澜就算扒上那位魏先生,充其量也就是个解闷的,算不得正经少爷,没准两三天就被厌弃了。
还有被卫听澜的脸震惊到的。
碍于陶旭,只能私下嘀咕,说卫听澜还不知怎么巴结的贺家和景家少爷,才得以来这里凑数。
这种事很常见。
身边带些会来事的,漂亮的男男女女充门面,多有意趣。
几个人越说越来劲,并不忌讳卫听澜和陶旭的关系
都知道陶旭不喜欢这个弟弟。
几个月前有人提议陶旭带新找回来的弟弟出来认识认识,还被他给否了。
那感觉,挺看不上他弟的。
陶旭被激起火气,怒道:“他是我弟弟,亲弟弟!”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
陶旭却被他们提醒。
是了,这里是会员制,门槛很高,要验资和引荐才能入会。
那位魏先生再有资格成为会员,可他腿不好,压根没有入会的必要。
也就是说,卫听澜不会骑马。
没有马,甚至连骑服都没有,不像陶辰,在这里甚至有专门预留的房间。
陶旭越想越心酸,急忙撂开众人追了过去。
他什么都有。
骑服卫听澜可以穿他的,他们兄弟身高差不多,就是卫听澜身材比例更好,而且略微瘦一点,这不影响什么。
马匹,他这里养着几匹,都可以让他骑。
他还可以教他骑马,当初陶辰骑马就是他和父亲轮流教的。
陶旭想到的这些问题,景晟一早就考虑到了,但是没用上。
景晟说房间。
阿七说已经准备好房间,和景晟同一层,都是绝佳位置,是俱乐部预留给贵客的,日后是卫听澜的专属。
景晟说衣服和马匹。
阿七说衣服目前只有五套,看卫听澜的爱好再更正,马暂时只有三匹,日后再添。
众人便听的目瞪口呆,尤其看到卫听澜的三匹马。
他们都识货,看得出这三匹马都是顶尖。
外表赏心悦目性子却温驯,还一点杂色都没有,很难找。
阿七很谦逊的说:“小少爷,先生说你先将就着玩,将来去咱们自己的马场,亲自挑选和驯养会更有意思。”
众人:......将就原来还可以这么用。
陶旭找过来后,就见一群人围着马厩看马。
好漂亮的马。
比他的好不止一筹。
马厩的位置也好,不知道是贺青临的还是景晟的。
他心里先怯了一下。
但是想想,再好的也不如自己有,他可以直接把自己的马送给卫听澜,其他人舍得吗?
陶旭的马都是他精心挑选后仔细喂养的,感情培养的很好。
他心痛了一下,决定先送最次的那匹。
再次也是好马,卫听澜是个新手,好马给他糟蹋了,慢慢来吧。
拿定主意后,他便说了要送卫听澜马的话。
阿七在一旁道:“先生说了,小少爷是个新手,最好样样都用好的,有个好的起点,将来才能走的更顺。小陶总的马肯定是好马,得比小少爷的这三匹强吧?”
陶旭惊愕的看向马厩,又看卫听澜:“这是.....你的?”
卫听澜还震惊于魏川的一系列安排,敷衍的点了下头,他实在不喜欢陶家人,便问:“你还有事?”
陶旭尴尬的笑笑:“没有,挺好的,那你好好玩。”
卫听澜大概能猜到陶旭尴尬的原因,陶家的东西再好,不可能比过他哥的。
他换好衣服后找了个清静地方给魏川打电话。
魏川听他絮絮叨叨,末了问:“喜欢吗?”
卫听澜:“喜欢,特别喜欢。回头拍照给你看,黑色的那匹很亲我,一会儿我就骑那匹。”
卫听澜打完电话,正要发张骑服自拍给魏川,忽然听到一声冷哼。
他回头,一个生面孔的年轻人站在那里。
这人年纪比他大几岁,神情很不友好,甚至有几分怪异的鄙夷:“自己的亲哥哥理都不理,倒挺会巴结别人,这样不合适吧。”
卫听澜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年轻男人叫姚江,是陶旭的跟班。
姚家的生意仰仗陶家,最近家里一笔大单子需要陶旭点头才能顺利推进。
但有的是人排着队和陶家合作。
姚江压力大,于是剑走偏锋。
如果说服卫听澜和陶旭和好,甚至让卫听澜介绍陶旭和景、贺两家的少爷一起玩,他们这些人不是也能往上够一够。
这么大年纪的少年,很好糊弄的。
姚江就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为着讨好景晟和贺青临连亲哥哥都不理,他们能看得起你?怕不是连让你牵马递水都嫌膈应。”
卫听澜:“......所以?”
姚江见他听的进去,十分满意的道:“跟我过去,给你哥认个错,回头带你哥和我们去那两位少爷跟前认识认识,大家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多好。”
卫听澜问:“陶旭让你这么做的?”
姚江楞了一下。
卫听澜就知道不是陶旭指使的,要是陶旭,他就把人叫过来骂一顿。
他说:“你想攀高枝,自己去,人菜瘾大,很难看。”
姚江怒道:“你......这么嚣张,你就不怕我告诉景晟和贺青临?我告诉你,我和他们可熟的很!”
卫听澜却是看向姚江身后:“告状啊?人在那儿呢,你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