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自从挂上海贼旗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大光明在港口停靠。
岛外飞舞的是鹅毛大雪,岛上则是一捧散落的蒲公英,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忽略,无法阻挡我的视线。
我感觉有些新奇,趁他们放置舷梯时,站在船边俯瞰下方人来人往的码头。
前来游玩的旅客刚踏上码头,便会有本地人迎上去,笑着交谈三两句,就被引向远处繁华的城镇。
偶尔会有人被那转着圈飘落的雪花吸引,好奇地抬头张望,对上我的视线,怔愣片刻后,送上或是腼腆或是热情的笑容,即使被我无视也不改神色。
怎么看都是一幅友好和谐的景象,可散兵却在耳边嘲讽:“人类,不愧是一群丑恶的东西,真是让我难以形容。”
我好奇地问他:“怎么说?”
他却哼了一声,“你是没有眼睛?这都看不出来,不如捐了吧。”
捐、捐了?我啊啊啊啊地在心里怪叫,“你又偷看我的记忆!没事不要在别人的回忆里上网冲浪啊!很不礼貌的!”
散兵:“是你自己非要凑过来,还赖我?”
我竟然无法反驳。
他们就住在我的灵魂里,被我整个包裹。
与我填充身体、没有留有一丝空隙的人形灵魂相比,他们那小球一样的灵魂,就像是不完整的、破碎的。
只要我稍不注意,就会不小心突破他们竖起的屏障,连接起双方的记忆与情感。
因此,也可以说是我主动贴过去的。
可恶,这样一想,不就更无法反驳了?
好气!
153.
在我跟散兵说话期间,那群伪装成我的仆人的伙伴们,已经把舷梯放置好,悄悄招呼我过去。
我刚抬脚,却见康内利亚从船舱里跑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卷红毯。
不是……这哪来的?
他冲到舷梯边上,一个急刹车,扭着腰一甩手,红毯便飞出去,落下后正好从头铺到尾。
随后,他俯身,右手抚胸,左手背后,“全都准备好了。大小姐,请。”
你也太熟练了吧!?
收起惊讶,我微微颔首,挽着丢斯的手缓缓走下去,速度慢如蜗牛。
这除了要表现出贵族小姐的柔弱,还有高跟鞋崴脚的原因。说实话,这玩意儿真不是人穿的,女装我都忍了,但为什么不能是平底鞋!?
走到一半,我实在受不了了,借着扇子的遮挡,我小声跟丢斯说:“我等会儿一定先去买双平底鞋!”
丢斯借着转头微笑的动作,略微点头,就当做回答。
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说话,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周围,才发现似乎有不少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不只是明面上的,还有暗地里的。
我试图分辨他们目光里藏着的意图,可实在是没有那种阅历与经验,只能模糊感受到一种诡异的热切,像是瘾君子看见新的货,赌徒在家中找到藏起来的钱财。
我忽然就有点理解散兵的话了。
他一定是已经看出了那些目光的含义。
154.
高跟鞋刚在码头的木板上敲响第一声,便有一人闪现到我们身前。
他冲过来的速度太快,带起一阵不弱的风,风中除了冰雪的凛冽,还有一丝甜腻的香气。
他不知怎么的,一眼看出我扮演的大小姐是地位最高的,跟我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让人反感的距离。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瞧您是生面孔,一定是初次来咱们海利托克斯吧?”
他笑得谄媚,皱纹都挤做一团。
“要不要我带你转转?只要两千贝利就行!不是我吹,这里没有一个人比老约克我,更熟悉每个绝对不能错过的地方了!”
我摇着扇子,装作犹豫的模样,打量他。他穿得虽然老旧却很严实,全身上下露出的皮肤就只有那张老脸,背部隆起一坨,看上去老态龙钟。
老约克大概是怕我拒绝,咬咬牙道:“一千五贝利,真的不能再低了。家里还有小孩等着老约克回去呢!”
“好啊,那就去前方带路吧。”我收拢折扇,露出整张脸,清楚地看见他那浑浊的双眼突然变亮,“如果能让我满意的话,我不介意多给你一些。”
“好嘞!您请!”
155.
负责修建这座城镇的设计师,应该是个迷宫爱好者,大大小小的街道错综复杂。如果没有人带路,真的会让一般人也体会到路痴的感受。
就算买了地图,也没办法找到正确的位置,像在重庆开高德。
我挽着丢斯,牵着套了根绳的柯达兹,侧后方跟着米哈尔,随老约克在城镇里绕来绕去。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跟我们介绍一下,这是什么店铺/景点/设施,有哪些有趣的传闻,像一个尽职的导游。
高跟鞋在半路就换掉了,我踩着一双雪地靴走得特别舒适,心情一愉悦,观察周围都感觉更加细致。
因为是冬岛,常年下雪,雪花堆积起来会影响交通,所以路上经常会遇见拿着工具四处扫雪的人。
他们像是每个人都被分配了负责的区域,绕了这么久也没见到有人出现在另一个地方,我还看见有人在交班轮换。
我和丢斯对视一眼,无声确认对方应该和自己想的一样。
他们比起扫雪人,更像是巡逻的守卫,负责暗中监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156.
眼看天色渐晚,老约克还没有要带我们去欢笑杂耍场的意思,我就装作厌烦的模样,催促他赶紧带路。
老约克连忙赔笑道:“哎呀,误会了误会了!我们下一个要去的就是那里!”
他很明显地改了道。
我们跟着他,越走路越宽敞。我早就放弃了记录路线,把这项重任交给了身边的两人一兽。
简易木质栅栏围起来的欢笑杂耍场,看起来就像个马戏团,也是个游乐园,大大小小的帐篷星罗棋布,路上有一些小型的游乐设施。
老约克指着入口处的石拱门,像个为自家孩子考满分而骄傲的人,“这就是咱们海利托克斯最负盛名的欢笑杂耍场了!老约克我的工作呢,就到这里了,进去之后,会有工作人员带领你们游玩——所以,那咱们说好的……”
我理都不理,牵着柯达兹直接往里面走,反正付账的是丢斯,我只需要扮演好骄纵大小姐的角色就行。
穿过石门,在入口处亭子坐着的售票员走过来,拿着一捧红色的纸片,问我们:“欢迎来到欢笑杂耍场,请问一共有几人?”
丢斯回答后,她笑容淡了一点,不太明显,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她,也不会发现这点。
她撕下红色的纸片,分别递给我们一张,说了一些关于游玩的注意事项,便坐回了亭子里。
她转身回去时,我瞥见她侧边的衣服口袋里,有一三角形的蓝色支出来,看材质与手中的红色纸片类似。
再往里走几步,便有人凑上来,以一种既不失礼又特别热情的态度,问我们是否需要导游。
我想了想,说需要,他便像老约克那样在前方带路,边走边介绍各种项目。
在我们凭票进入帐篷观看珍兽表演时,他会特别有耐心的再帐篷外等候,无论等多久,我们出来后,都能看见他脸上那不变的笑容,仿佛镶了一副笑脸面具。
157.
看了几场珍兽的表演后,我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就开始了我的表演。
先是抱怨这里的人太多,吵吵闹闹,害得我耳朵疼,问导游能不能找个没有其他人打扰的地方看表演。
再是看表演时各种嫌弃。
我都不需要自己绞尽脑汁的编词,就站在那里,散兵和阿帽就会对那些劣质的表演做点评,用词之犀利,我听了都为那些工作人员感到生气。
我只需要挑挑拣拣,选些不会破坏我人设的复述一遍,就能饰演出一个令人生厌的骄纵大小姐。
只不过有一点为难的就是,这次到底选散兵的点评还是选阿帽的呢?
选散兵的,阿帽会说我没品位。选阿帽的,散兵会说我没品位。两个人吵着吵着,问我到底觉得哪个好,站那边?我只好开始自己动脑,说我站中间。
或许是我演得太好,他们两个人的台词给力,丢斯都忍不住找个机会,悄悄对我说。
“我们原来之前都误会你了。这才是你的本性吧?完全是本色出演。你该不会真的是哪个加盟国离家出走的贵族小姐?”
我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如果你还没有老到掉牙,就应该记得,我是个男的!”
导游的笑脸在我一次次的嫌弃下,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
我感觉他可能是咬着牙保持恭敬的语气:“请客人不要着急,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会在中心帐篷上演压轴节目。如果您观看之后仍觉不满……”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下去,只是领着我们走向中间最大的帐篷。
158.
说实话,这场压轴演出在我看来是合格的,令人震撼的。散兵他们也说难得有一个能够入眼的,勉勉强强。
但为了导游那句没有说下去的话,我还是咬牙嘲讽一句:“你说的压轴节目就这?还不如我家柯达兹厉害,是吧?”
柯达兹非常给面子,跳起来伸出前爪与我击掌。
导游终于不笑了,带着我们去了一间暗房,验证了身份与携带的资产后,给了我们一张蓝色的纸片。
乘着向下的电梯去往地下杂耍场时,我戳了戳丢斯,眼神询问:你哪里来的身份证明?
丢斯没有回答。
我想到那份证明上的医院标志,再结合丢斯说自己是医学生的那句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
这就是他想要舍弃的过去之一吧。
159.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停下来。
我们跟着导游走出去,还没看清前面的场景,就见他回身,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欢迎来到地下杂耍场,祝您玩得愉快,尊敬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