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世界的建筑风格偏华丽冰冷, 金属色混杂高科技,仿佛缀满璀璨宝石的机械巨树,鲜艳而死寂。
很符合阮冬此刻的模样。
豪华偌大的等候室, 南亚看着面前雄虫,笑吟吟地想。
相对以往订婚时雄虫阁下们的穿着, 阮冬今天穿得并不繁复,上身甚至只着一件银灰交织的轻巧衬衫, 边缘和领口滚了层火彩晶石软边,缀满宝光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 下半身原本配套的华丽褶裤则换成了垂顺长裤。
简单到无聊的衣服。
但配上那张稠丽的脸,却令虫无法移开双眼。
南亚喝了口热水,衷心称赞:“阁下, 你今天很美。”
阮冬平静点头:“谢谢。”
他们相对而坐,南亚这一周忙得不见虫影,但依旧每天都抽时间找阮冬约饭,美名其曰做样子给南尔曼看。阮冬偶尔会答应, 但更多时候则装作看不见消息。
整整一周,他们只见了两次。还都是下午茶,聊不到二十分钟南亚就会被工作叫走。
南亚想,他终于知道南斯那个装模作样的恶心货色是如何被钓到手的了。
就连他偶尔也在可惜, 如果阮冬是A级,凭着这样的外貌与性格, 这只雄虫将会被所有虫族捧上神座。
他将想法压进心底, 笑着递给阮冬一个盒子:“送你的, 看看喜欢吗?”
阮冬打开, 发现里面有两枚胸针。
一个是剔透的雪花形状,一个是鲜活的橙花形状。
“拍卖会的压轴品, 我觉得它们很适合你。”
那时南亚刚亲笔写完订婚柬,随便挑了个拍卖行闲逛透气。
在看到这两枚胸针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提前截胡,以十倍价格买了回来。
阮冬合上盒子,放在桌上:“谢谢,很漂亮。”
南亚活泼眨眼:“不试试吗?”
阮冬摇头:“不方便。”
南亚顿了顿,没再说话。没过多久,殿外忽然响起阵阵钟声,圆拱形落地窗外的天色逐渐变暗,轨道陆陆续续出现许多悬浮车,殿内侍从们脚步轻盈,训练有素地开始核对扫描请柬。
南亚喝完最后一口茶,才笑着起身:“宴会要开始了。”
他拿起盒子,将那枚橙花形状的胸针别在自己身上,调整几次后,才满意点头:“我去迎客,你好好休息。”
阮冬一顿:“好。”
南亚很快同副官离开,殿内喷着香薰,闻久了头晕。阮冬看着外面天空,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往外走。
“我出去透透气。”
年长侍官拦住他,声音轻柔:“阁下,宴会期间人多吵闹,会影响您心情的。”
无论订婚结婚,雄虫在开始时都不会出现。宴会中后期,即将结束时,他们才会在雌君的陪伴下出现在亲友区域,小范围地接受祝福。
阮冬笑:“我从侧门走,只是去花园透气。”
年长侍官摇头:“阁下,若您感觉无聊,这里有娱乐产品......”
阮冬:“请让开。”
侍官停顿两秒,侧过身:“抱歉。”
“外面风凉,请披上外套。”
阮冬拿上那件豪华外套:“谢谢,但请您不要派侍从跟随。”
“放心,二十分钟后我就回来。”
“是。”
......
阮冬走到花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虫族科技先进,今日又是S级皇子订婚宴,从外看去,整个主殿都被错落有致的红玫瑰包围,头顶的人工天幕正在缓慢上升亮起,空气和湿度已经调至最适宜数字。
花园离得偏,反而更昏暗冰冷些。
阮冬将闪得眼睛疼的外套随手放在台面,顺着阶梯往花园里走。
主星四季并不分明,周围植物常年茂盛,仿佛永远不会枯萎。石板路边的花丛和三个月前一样,正热烈地盛开着,欢迎闯入此地的美丽雄虫。
但这次没了蔷薇。
全是南亚特意叮嘱侍从们换的玫瑰。
夜风吹来。
阮冬漫无目的地慢走,不自觉抱了抱臂。
下一秒,雄虫忽然脚步一停。
披风轻轻搭在肩上,带来温热。
有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为他挡住微凉夜风,气息钻进阮冬鼻尖,很熟悉。
昏暗的花园树影摇曳,寂静无声。
半晌。
阮冬转身,对上一双许久未见的棕榈色兽瞳。
夜色下,高大军雌依旧一身冷硬军装,逆着光的五官陷在阴影里,模糊而英俊。
四目相对。
他低声问:“还冷吗?”
阮冬顿了几秒,摇头:“不冷。”
南斯的瞳孔映出雄虫此刻的模样:“你今天,很漂亮。”
阮冬笑:“难道我以前不漂亮?”
南斯:“你一直都漂亮,一直。”
阮冬坦然点头:“我也觉得。”
玩笑话似乎令重逢的气氛变得不再冷硬。
南斯眼中笑意才刚蔓延。
下一秒,阮冬解开身上披风,利落递还:“谢谢,但我不太需要。”
雄虫站在原地没动,神色也陷进阴影里,看不分明。唯有声音平静,甚至有些轻松。
南斯接过,沉默片刻,忽然说:“对不起。”
阮冬:“为了什么?”
南斯回答:“为我曾经做错的一切。”
曾经让你流过的眼泪、受过的委屈、不解其意的误会和难过。
阮冬看了他几秒,笑道:“南斯,你总算学会真正的道歉了,恭喜。”
“我收到,但不原谅。”
南斯吐出口气,点点头。他没穿披风,逆光勾勒出高大修长的身体,肩膀处缀满璀璨勋章,是从未有过的盛装出席。
军雌看着远方热闹的宾客,声音很轻:“订婚宴要开始了,阮冬,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能送你去某个不知名星球。”
“那是我的私产,皇宫绝不可能找到。”
阮冬反问:“我为什么不愿意?”
南斯一顿,面上依旧维持平静,并不看他:“你讨厌控制欲强的雌虫......南亚也是雌虫,虫族所有的雌虫控制欲都很强,他们不懂得尊重你,只是会装模做样而已。”
“阮冬,你会不开心。”
阮冬笑了,声音比他更平静:“这种东西,其实习惯了就好。”
话音落下,南斯骤然回头,听见阮冬慢吞吞说:“南亚身份够高,我们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他说,他第一次看见我,就本能地想要保护我。”
南斯静默许久,艰涩开口:“我也可以保护你。”
阮冬摇头:“但我已经订婚了。”
南斯今晚是冲着手术前最后一面而来,从囚室出来,他反复告诫自己,要守礼,要尊重,要时刻注意阮冬的情绪。
假如今晚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应该看见阮冬的笑脸,而非惊恐。
但此刻,南斯的胸口仿佛被不甘撕扯又捏碎,他装着这颗心,自虐般平静地问:“那我呢?”
“阮冬,那我呢?”
明明他先认识阮冬、明明他与阮冬相处时间更长、明明他和南亚一样......凭什么南亚能得到阮冬的习惯,他却只能得到一句到此为止?
阮冬轻松道:“你得到过我的喜欢啊。”
得到过,是一个过去式。
阮冬的语气依旧轻松,似乎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吐出一句接一句利刃,搅烂军雌的心:“你说的没错,我讨厌装模做样的军雌。”
“但我更讨厌当众让我难堪的军雌,讨厌强迫我的军雌。”
顿了顿,阮冬平静看着南斯:“我讨厌你这样的,军雌。”
话音落下。
南斯忽然无声。
阮冬似乎也并不着急,依旧站在原地,长久的静默围绕着他们。
半晌,南斯抬起眸,一字一句地问:“那婚后,你会想收雌侍吗。”
阮冬一顿:“....什么?”
“假如你现在......喜欢南亚。”
军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你对他短暂厌倦,偶尔想换一换心情时。能不能来找我。”
四个月前,在这个花园,南斯曾面无表情掐着阮冬下颌,傲慢冰冷地问:“阁下,你是否太过高看自己?”
四个月后,同样在这个花园,南斯神情模糊地站在夜色中,以濒死旅人望向蜃楼绿洲的语气,轻声问:“阮冬。”
“我现在,有资格当你的雌侍吗。”
一开始,他想变成S级,只因胸中溢满野心与暴力。
到现在,他想变成S级,只因想得到至高权力,令阮冬不必受任何束缚,永远自由。
而倘若阮冬已经转变心态、接受此刻境遇,对南斯来说,被他的目光注视,似乎就比所谓的S级血脉更加重要。
——阮冬不喜欢,一切就都没了意义。
南斯继续开口:“我熟悉你的身体,我也是皇子......”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捂住他唇,打断他未出口的所有话。
浅淡的香薰味随之而来,沾染鼻息。南斯一顿,看向雄虫漆黑却剔透的眼眸。
雄虫看着他,声音平静而慈悲:“别再说了。”
“南斯,你不是这样的军雌,你有你的骄傲,你在你的战场所向披靡,你付出血和汗,为虫族开疆扩土。”
“你应该尊重这样的自己,也尊重我。”
“永远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
空气寂静,头顶的人工天幕此刻终于完全升起。日光照亮这个角落,花园里,他们距离很近。
南斯看着阮冬的眼睛,这双倔强的,慈悲的,美丽的眼睛。比任何星辰都亮,比任何露水都温柔。
南斯说:“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