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樹的吻,像一种爱怜,又像是一只大型野兽正在慢条斯理巡视着本该属于他的领地。
邱宝珠的脑海里极速闪出了几个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他喉颈里深埋的血管正在被舔吻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个不同的画面出现。
“他的房间不要动,工作间也不要动,所有的东西都别动,每周……每天让人打扫一遍,老钱,你去安排信得过的人。”男人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眉眼间一片倦色,脸上像是被人用刀直接剜掉了两块肉,骨骼凸了出来。
画面闪到酒会,无数的雪花闪烁使画面显得像封存多年的旧电影。
“别在卫先生面前提那个人,我只说这一点。”
“哪个那个?”
“邱宝珠啊!”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从他们身后路过的卫樹波澜不惊。
与曾铭西在一起时,卫樹点燃烟,不知道为什么,又把烟灭了,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不抽烟了,尽管他并没有觉得烟味很难闻。
“邱宝珠是谁?”
“哈?”曾铭西咬着烟蒂,“这你都能忘?”
邱宝珠看见男人眼底的不解之色。
他也跟着不解了。
自己死后,卫樹那么快就把自己忘了?
画面猛然跳到了光线最温馨也最清晰的一幕。
卫樹穿着跟他在世时一起设计的情侣款睡衣,伏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光线把他剪成瘦削的一条槁木,不止骨骼,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单薄的皮肉下凸起了。
邱宝珠捕捉到了卫樹笔下的只言片语。
“记忆紊乱,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回避……”
“记不起邱宝珠是谁,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敢?”
“宝珠,宝珠,宝珠……”
卫樹察觉到少年在走神了,发狠地咬了他下颌一口,邱宝珠的清明回到身体,他目光驽钝地转到眼前的轮廓上,“卫樹,你是不是疯了?”
房间里响起一道清晰可听的咽唾沫的声音,是邱宝珠的。
邱宝珠再开口时,嗓音比之前更沙哑了,“我说,上辈子我死了之后,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知道。”卫樹手指沿着邱宝珠睡裤的松紧腰转了半圈,转到后面,往下一拽,邱宝珠的两个半个屁股蛋就露了出来。
邱宝珠脚腕用力,把卫樹蹬开了一些。
少年喘着粗气,把裤子又拉了起来,碧眼灼灼。
他怎么忘了,疯子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更何况,卫樹之前也说过,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
黑暗中,两人靠呼吸找到对方的眼睛,邱宝珠明确地感知到卫樹在看着自己,以一种灼热又哀痛的目光。
邱宝珠知道他肯定痛不欲生,因为他爱自己。
如果他不爱自己,他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卫樹再忽然吻上来时,比之前的试探要粗暴直接许多,他差点就将邱宝珠撞到墙上,但在邱宝珠后脑勺撞上去之前,他用手掌预先垫了过去。
邱宝珠挣了挣,彼此的面颊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润的冰凉吸贴在了一起。
他怔了一下,只怔了半秒钟不到,双腿就被分开了,腰也被擎住了,连腮也被掐住了,他彻底倒在卫樹的怀里,被卫樹亲着,又被暖气烘着,身体泌出汗,变得又湿又软。
卫樹却在这个时候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胸前。
确定心是活着的过程里,卫樹又用那种犹疑又沉痛的眼神看着他。
卫樹本性多疑,他又是个疯子,他要不断确定少年活着,这也不是他记忆混乱中的一个梦。
他炙热的手掌沿着心脏那一点向下,在肚脐处打着转。
直到邱宝珠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
邱宝珠受了伤的那只腿架到了卫樹的肩膀上,卫樹少年时的肩展没有青年时宽,覆盖着少量的肌肉,肩头的骨头抵着邱宝珠的小腿,两人像是严丝合缝地卡成了一体。
邱宝珠感受到自己小腿被捏住,小腿像是被套上了一个燃着火的火圈儿,烧穿了他的肉。
吻就更是像烙铁一般,从小腿到膝弯,最后到腿根,沿路留下一串痕迹。
吻来到溪涧的源头。
邱宝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只依稀听见了卫樹在门外和潘胜安说话的声音,还有卫樹在自己工作间写东西的窸窸窣窣声。
雏鸟还不到抗造的时候,少年累得眼睛怎么都无法抬起,具体也不知道卫樹跟潘胜安说了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偷东西……
-
夜里,露台上落了雪,在雪花落下的声音里,邱宝珠开始断断续续的做梦。
梦境都是零碎的片段,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跟卫樹撕破脸又重修于好的那两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本来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但现在一看,却假得处处都是漏洞。跟卫樹说话时刻意迎合,吃不喜欢的食物也会说“好吃,我好喜欢吃”,到了卫樹规定的睡觉的时间就主动抱着卫樹说好困,他脸上的虚伪、恐惧、疲倦……每一种情绪单拆出来,都大过于对卫樹的爱。
卫樹那么聪明,他不可能看出来,他知道。
其他人靠父母的爱能活,靠金钱能活,天地之内万物皆能成为养分。卫樹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依赖着邱宝珠呼吸苟活。
邱宝珠成了干涸地,卫樹也很快就会形同槁木。
卫樹控制他,他就凌迟卫樹。
他们鲜血淋漓地互相折磨对方至死。
少年并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非人的难过与痛苦,对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到好像他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邱宝珠这个人。
只是,他手指上戴着邱宝珠给他留下的扳指,即使他不知道这枚扳指到底从何而来。
他也习惯在周末打一会儿网球,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从何而来。
家里有被封锁起来的区域,钥匙在老钱的手中,连他这个主人都不能进去。他不好奇,却总是无缘无故在房间的门口驻足良久。
他每个月都要接受心理咨询和物理治疗,他与医生对话的姿态像极了在谈一纸价值上亿的合同,姿态轻松了然,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梦里,邱宝珠看到了一棵树由盛转衰化作槁木与泥的全过程。
卫樹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邱宝珠却知道了,是心肌梗塞。
醒来时是早上七点,他今天没有项目,可以不用早起,于是他又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睛,是潘胜安在外面小声地唤:“快十点了。”
邱宝珠坐起来,动了动腿,脚腕上的疼消散了很多。
坐到床边,邱宝珠发了会儿呆才往边上蹭了蹭,低头找拖鞋穿,手指却在这时候突然间碰到了一个硬物。
邱宝珠捡起跟着被子一块卷到手边的活页纸。
哪来的?
邱宝珠把纸拿到手里展开,看见上面是卫樹的字迹。
他记起来,卫樹昨天晚上是在工作间写了东西的,那不是梦,是真的写了。
卫樹写:我今晚回卫家,可能需要待一阵子,无需惦念。
“……”邱宝珠摆了摆小腿,撇了下嘴角。
卫樹又写: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特别想。
上一世的表白,邱宝珠印象不顶深,却还记得,卫樹拉着他,往他手里塞漂亮石头,“谈恋爱吗?”对方问道。
“谈谈谈。”他点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
那时候卫樹应该也很紧张,石头交到邱宝珠手里都已经被握热了,还有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显得嘶哑的低音。
可是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写下想要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话的人是三十岁的卫樹,三十岁的卫樹早就没有了年少时的纯真青涩,三十岁的卫樹被时间浸染成黑心烂肺的控制狂,他会不择手段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有人。
想到上一世自己后来的境遇,他甚至连出门都需要征求卫樹的意见,连一日三餐都无法自己做主,邱宝珠的身体慢慢又降下了温,心也重新冷硬了起来。
可他拿着活页纸的手却在发抖。
如果卫樹不想跟他在一起,就像之前那样,只对他好,不求什么,那他自然能为所欲为。
可卫樹现在又想跟他在一起了。
两者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凝望,后者是插入。
邱宝珠咽了咽口水,视线看到纸上的最后一句话:邱宝珠,给我一道赦令,让我向你赎罪。
邱宝珠看完,立马把纸揉成团,一把拉开抽屉,将纸团掷了进去。
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潘胜安推门进来,一脸的担忧,“怎么了?”他以为邱宝珠是腿脚不便,摔倒了。
进了门,潘胜安却看见少年好好地坐在床上。
邱宝珠嘴唇颤巍巍,他扭头看着潘胜安,脸如盐色。
“我要出去玩几天。”
“啊?”
-
邱宝珠决定跑个小路,卫樹要是追来了,他就拒绝卫樹,卫樹要是没有追来,他就考虑考虑。
反正卫济冬是条狗,什么都会告诉卫樹。
潘胜安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邱宝珠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后才回了神,头一回露出大惊的表情,“这么突然?”
“人生是旷野。”
“……”
“不跟奶奶说一声吗?”潘胜安抓挠着脑袋。
邱宝珠丢了几身衣服进行李箱,不答反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但是你准备去哪里?”潘胜安点点头,又问道。
“离这里越远越好。”邱宝珠啪一声合上行李箱。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两人选定了滇城,风景好看,食物好吃,距离宁康还足够远。
潘胜安已经打开了手机文档准备加工赶一个当地游玩攻略的ppt,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你能等等的话,我们可以办签证出国,那样,可以更远。”
邱宝珠摇了摇头。
到楼下吃早饭,卫济冬和卫宵居然也在,两人在厨房跟万银瓷一边聊天一边准备早餐。
邱宝珠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待会儿就要出门旅游的事情,说完后,还瞄了一眼卫济冬。
“我也要去!”卫宵一听要出去玩,眼睛亮得就快烧起来了。
卫济冬淡淡道:“你有钱吗你就去。”
“你有不就行了。”
看样子两人已经和好了。
邱宝珠知道卫济冬肯定会偷偷给卫樹打小报告,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万银瓷虽然意外,但也支持。
“正好这个星期你们学校运动会,如果没有项目的话,正好能出去玩一玩,回来正好准备期末考试。”
饭后,四个人整理行装,由潘胜安统一购了票,向机场出发。
潘胜安一路走一路沉浸式做攻略,根本不跟任何人交流,卫宵虽然叽叽喳喳个没完,却也没人理他,卫济冬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肯定是在跟卫樹报告自己的实时动态。邱宝珠焦躁不安地想道。
卫樹说不定会从卫家的青羽山跑来抓自己,他总是这样。
他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由卫樹陪同,他还没有撇下卫樹跟别人一起出门玩过。
日光白簇簇的,少年在机场里行走如飞,像是后面有鬼在追着他。
卫宵拉着一个行李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瘸子再走快一点!”
他说完后,回头看,卫济冬落后了很远,他喊了一声“快点”。
卫济冬正低头在手机上回复卫樹的消息。
[卫樹:滇城?]
[昂,我们已经在机场了,1点的飞机,他现在正在办理托运。]
[卫樹:他的脚好了?]
[没,还有点跛。]
[潘胜安给ta 自己和邱宝珠买的商务舱,给我和卫宵买的经济舱。]
[卫樹:他的事情不用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你自己斟酌。]
[不是,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出钱帮我和卫宵升舱?]
[卫樹:……]
休息室里,邱宝珠心不在焉地吃着饼干,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四周。
他汗毛都抖动着竖了起来,身体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那几次从青羽山逃跑并且失败的时候。
他一开始都不认为自己是逃跑,他只是溜出去玩,他又不是不回家了。
被逮了回去,他黏着卫樹嬉皮笑脸说以后出门一定知会,卫樹捏着他的下巴,说没有以后。
恐惧都是后来滋生出来的,在他意识到卫樹有可能是个怪物之后。
他的不安和焦虑被细心的潘胜安看在眼里,潘胜安一边摆弄着电脑一边不停看他,终于禁不住问:“宝珠,你今天为什么心神不宁的?”
“我没有。”邱宝珠说完,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吧。”潘胜安只能继续做ppt了。
休息室的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邱宝珠呼吸登时就被掐进,嘴里的饼干本来就算不上好吃,这时候更是像含了一嘴的砂砾。
卫济冬双手揣兜出现了,后面的人……是卫宵。
卫宵跳到卫济冬的背上又被甩下来,他又跳上去,“我哥真好我哥真好,还给我们升舱,卫润那个老贱b就没这么大方。”
“啊~~”卫宵在邱宝珠和潘胜安中间坐下来,“真舒服啊。”
邱宝珠咽下口中的饼干,收拾了桌子上的饼干屑,一旁,卫济冬把垃圾桶拿到了桌脚边上。
“就你们两个?”邱宝珠把饼干屑和包装袋丢进桶里,问卫济冬。
“昂,”卫济冬抖了抖羽绒服的帽子,盖到头上,抱着手臂,“不然还有谁?”
邱宝珠愣了一下,身体陷进沙发里,他手指在衣袖里握了握,指腹触到了满手心的汗。
他害怕卫樹追来。
可卫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也很没意思。
他头一回跟别人出门,卫樹都不担心吗?
至少,给点钱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