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乐和戚毓到达医院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半。
冉乐并没有睡醒, 只是察觉抱着自己的人松开了手他就睁开了眼。
戚毓：“乐乐接着睡吧。”
冉乐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他摇头：“不行哒，窝要保护泥哦。”
“窝们一起走。”
戚毓被冉乐牵着，也没办法下车。
张凯过来解开冉乐的安全带：“走吧。”
冉乐就这么迷迷糊糊被戚毓牵着往医院里面走。
戚毓不知道外婆在哪一层, 没人告诉他, 这是他第一次来看外婆，凌晨, 值班的工作人员都有些困了。
戚毓有些迷茫, 他看着冉乐：“乐乐你在这里等我。”
他可能要一层一层问上去。
冉乐虽然还没清醒, 却还是固执摇头。
“窝们一起哒。”
看着俩小孩，张凯默默道：“你可以问夫人。”
这是你家的医院, 想找个人有什么难的。
冉乐勉强睁大眼睛：“介么问呀？”
张凯还想说话, 敏锐观察到有人进来，他闭嘴了。
冉乐凑近：“小黑，泥还没说介么问呢.”
张凯抱着冉乐转了个身, 冉乐迷茫看过去，睡意渐渐消失, 眼睛越睁越大。
“鸭，奶奶。”
林颜笑吟吟带着吃的过来，她一把将冉乐抱起来，边抱边说：“好乐乐, 几天不见奶奶怎么觉得你瘦......”
话没说完, 林颜颤了一下, 一定是最近她忙于工作, 疏于锻炼，要不然怎么会觉得有点抱不动乐乐呢。
林颜暗中用力，将人抱着亲了一口。
冉乐很开心, 但是这次他没忘记正事：“奶奶，窝和戚毓锅锅要去看他奶奶哦。”
林颜稍微想了一下，戚毓的奶奶不是去世了吗？戚泊简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和最大的孩子之间相隔了十六岁。
戚毓神色很急，他按捺住自己等乐乐和林奶奶说完话，这会儿忍不住求问：“林奶奶，您知道我外婆在哪一楼吗？”
林颜低头看着这个孩子，戚毓和她家乐乐一点都不一样，瘦得让人心疼。
“跟我来。”
冉乐动了一下：“奶奶，窝阔以寄几走哦，窝要牵着戚毓锅锅，窝要保护他哒。”
林颜闻言稀罕又亲了一口乐乐，她将人放下来。
“好，乐乐自己走，乐乐最棒了。”
冉乐落地，重新牵着戚毓。
“走，窝们去看奶奶。”
林颜带路，顺口纠正：“是外婆。”
冉乐不懂外婆是什么，他只知道爸爸的妈妈是奶奶，他有两个爸爸，戚毓哥哥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只是妈妈和爸爸性别不一样，为什么就是外婆不是奶奶呢？
又不是外人，为什么要叫外婆？那是戚毓哥哥妈妈的妈妈呀。
他严肃给林颜说：“似奶奶，很亲很亲哒，不外不外，不似外人鸭。”
林颜一怔，神色动了动笑起来：“对，是奶奶。”
几人上了电梯，来到了戚毓外婆所在的私人病房。
戚毓一眼看见了走廊里枯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他眼眶瞬间红了，才几年，外公为什么会这么老了。
他放开冉乐的手往前跑，直直跑到了老人面前，想说话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
冉乐：“唉......”
他立刻小跑追上去，坚定牵着戚毓的手。
林颜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好受。
冉乐见两人都不说话，这个老人也没睁开眼，他先开口：“耶耶好。”
老人慢慢抬头，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一双眼睛浑浊又死气沉沉，看见戚毓整个人都呆了，眼里亮了一分，瞬间又着急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戚毓哽咽：“外婆呢。”
老人慢慢失去光彩，指着身后的门：“在里面，你来了也好，去看看她吧，她还在念叨你呢。”
戚毓推开门进去，冉乐跟着。
林颜皱眉，最终还是没把冉乐拉出来，垂死之人，她怕吓着冉乐，但是这会儿的戚毓，可能需要个人一直拉着。
她看着门口这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男人，无声叹气。
男人也看见了林颜，早年的商会，或是偶遇或是巧合，大家也都认识，仅仅是认识。
他开口：“谢谢。”
难怪戚泊简那个畜生会让戚毓过来。
林颜：“不是我，是两个孩子的缘分。”
男人想起刚刚那声‘耶耶好’，他闭上眼，两相对比，让人无地自容，戚毓那孩子，过得不好啊。
病房里，戚毓站在病床边瞬间失声，连手都抬不起，只是傻傻看着病床上的人。
冉乐抬眼望去，他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只插着各种管子的手，灰灰的，没有一点肉，旁边有好多好多机器，滴滴闪着，他伸手摸了一下这只手，是温的，也没有像电视里那样突然动起来抓住他。
死寂一般的房间里，冉乐连呼吸都放小了，他牵着戚毓发呆，戚毓哥哥的奶奶是不是要变成星星了，会是最亮的那一颗吗？他希望是，这样戚毓哥哥以后想奶奶了抬头就可以看见奶奶。
滴答，冉乐的手背打湿了，一滴水掉在上面，他抬头去看，是戚毓哥哥的眼泪，他抱着人，眼眶里的泪水也在打转。
“没事哒，窝保护你。”
戚毓擦干净眼泪，对冉乐露出了一个笑。
“没事的，乐乐不哭，她只是睡着了。”
冉乐抱着戚毓，含糊点头，无声哭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死是不可怕的，大家都会变成星星的，他要保护戚毓哥哥的，不能哭。
他将眼泪擦在戚毓的袖子上，努力笑：“窝废保护你哒。”
可是戚毓哥哥看起来好伤心好伤心。
戚毓抱着冉乐，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外婆，我来了，小宝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没有如同电视剧里那样睁开眼看一眼戚毓，回答戚毓的只有无边的寂静。
“为什么不理我，是我来太晚了对吧，”戚毓喃喃道，“怪我太晚了。”
戚毓这句话刚说完，旁边的机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冉乐被吓到了，满脸泪痕紧紧抱着戚毓。
戚毓一动不动，木讷呆滞。
他愣愣看着值班室的护士冲了过来，门外的外公也进来了，不一会又来了一堆医生护士，一大群人冲进来将他和冉乐挤到了一边。
冉乐眨着眼睛，猛然将戚毓拉下来抱在自己怀里。
“不看不看。”
不看就不怕了。
戚毓缓缓伸手抓着冉乐的衣服，死死盯着那边。
外婆被推走了。
他带着冉乐追了几步就停下了，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的。
耳鸣，戚毓觉得自己像被套在罐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小了，他目送外婆被推进抢救室，不知道过了多久又看着医生出来摇了摇头，这些人似乎都在说话，可他一句都听不到。
他看着这些人说着什么，看着外公直直倒了下去，看着医生们慌乱将外公推进了抢救室。
“戚毓哥哥，戚毓哥哥！”
戚毓木木低头，对上了冉乐担心的目光。
冉乐着急死了。
为什么戚毓变成了木头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都好久了，为什么还不动啊。
林颜蹲下来将两人搂进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门开了，医生对着他们露出了不久前才出现的神色。
冉乐听见什么心肌梗死，心脏病，乱七八糟的，他一句都听不懂，他只知道戚毓哥哥不好，非常不好。
戚毓像失了神，呆呆看着这一切。
或许他真的不祥，他是瘟神，走到哪里，哪里不好，他的出生就是不好的，他出生没多久妈妈就走了，还没长大外婆和外公也走了。
“乐乐，放开我吧，离我远一点。”
冉乐不放，固执抱着人。
他是猫猫，他听不懂戚毓在说什么，他什么都听不懂。
“时逐风呢？”
林颜蹲下来揉着冉乐的头，轻声哄：“他们马上到了。”
“宝贝，你们先吃饭好不好，”林颜让人将东西拿过来，这是家里刚送来的午饭。
冉乐已经抱着戚毓好几个小时了，现在都到了午饭时间，两个孩子早饭没吃，现在冉乐也不愿意吃午饭，抱着戚毓不愿意松手，说什么都是摇头，喂到嘴边就歪开，就是不吃。
林颜在戚毓外婆过世的时候就给时逐风打电话了，对方赶来还需要点时间。
林颜只好转变人说服：“戚毓，吃点东西吧，就当是为了乐乐。”
刚刚戚毓说什么都仿佛听不见，现在好了一点，她让人打开食盒，喂了一口到戚毓面前。
“多少吃点，为了乐乐吃点。”
戚毓看着乐乐黑黢黢的眼眸，里面尽是认真和执着。
他机械张口吞了一口饭菜。
林颜立刻又去喂乐乐，顾不上卫不卫生，是不是同一个勺子了，一早上了，乐乐一点东西都没进，这么小会饿坏的，戚毓也是。
冉乐吃了一口，他觉得这个饭饭不香，明明是他经常吃的姨姨做的，可就是不香。他吃完又去看戚毓。
林颜又喂戚毓。
戚毓重复刚刚的动作，囫囵吞下一口又一口饭菜，他多吃一口，乐乐才会多吃一口。
... ...
等时逐风和冉雪倦赶到的时候，冉乐抱着戚毓在医院的椅子上睡着了，哪怕睡着了也紧紧抱着戚毓，而戚毓像是没了神智一样呆愣坐着。
冉雪倦第一时间去摸两人的额头，确认没发烧。
时逐风和林颜说了两句话，他走过来看着两个小家伙心里不是滋味。
“宝贝，戚毓。”
冉乐被喊醒了，睁眼看见时逐风和冉雪倦，瞬间哭了出来，他总算放开了戚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叭叭，叭叭。”
冉雪倦心疼抱着人哄：“在这呢，爸爸在的，爸爸在的。”
冉乐抱着冉雪倦，一直哭，冉雪倦抱着哄了好一会儿都哄不住。
时逐风心如刀绞，他望着不哭不闹，像是傻了一样的戚毓，将人也抱进了怀里。
“哭吧，你也哭哭吧。”
才七岁啊，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戚毓轻声说：“时叔叔，我不祥，不要抱我了。”
一句话让时逐风和冉雪倦怔住，就连冉乐都停止了哭声，他挣扎着下去，冉雪倦拗不过，将冉乐放下去，冉乐一落地就又去抱着戚毓，抱得紧紧的，小脸上全是执拗。
时逐风回神：“什么屁话，你要是不祥，怎么没克死戚泊简呢，戚家不也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谁都滋润。”
话糙理不糙，林颜过来听见这句话没忍住给了时逐风肩膀一巴掌，这种话是不是太糙了，就不能小声点说
戚毓慢慢抬头。
是啊，他怎么没克死戚泊简呢。
时逐风摸着戚毓的头：“你现在该和乐乐一起好好睡一觉，我来处理两位老人的后事。”
两位老人儿子在狱中，又没什么亲戚，戚毓是两人唯一在外面的亲人了，戚毓又小，这件事他来办比较好，至于戚家会不会因此被诟病，这不关时逐风的事。
冉雪倦温声：“跟我去睡一觉吧，戚毓陪乐乐睡一觉好不好，乐乐他困了。”
戚毓歪头看着冉乐，伸手将冉乐抱着。
“嗯。”
他解决不了什么，他太小了，他无能为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乐乐睡觉，乐乐陪了他这么久，累了，现在已经过了乐乐睡午觉的时间了。
林颜：“跟我来。”
医院也是有地方能睡觉的。
冉雪倦看着亦步亦趋跟着戚毓的冉乐，小家伙比他想象中还在乎戚毓。
冉雪倦和林颜一起给两人擦脸，擦手擦脚，冉乐不愿意分开睡，他们也没强求。
看着戚毓和冉乐闭上了眼，冉雪倦和林颜轻手轻脚出门。
门内，戚毓又睁开了眼睛，转身抱着冉乐无声地哭，他怕吵醒冉乐，咬着被角，像一只孤零零的小兽。
冉乐轻轻拍着戚毓的背。
“我会保护哥哥的。”
戚毓不再咬着被子，紧紧抱着冉乐，哭腔中勉强听出一声：“乐乐。”
冉乐拍着戚毓的背，承诺道：“我会一直在的。”
上辈子爸爸们变成星星后，他只有一天没见到戚毓哥哥，那天戚毓哥哥经常翻的窗户被封了，后面来了好多好多辆闪着灯一直叫的车，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好多人被戴上了手铐，只知道戚毓哥哥没出来，只知道晚上他被冻得迷迷糊糊时有个两只眼睛都蒙着纱布的人摸到了他，将他抱在了怀里，还有那栋着火的房子，很暖和呢。
下辈子要开心啊。
这是冉乐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一如对方第一次见他时说的那句话。
小猫，我这里有小鱼干，你每天都来找我好不好。
一样温柔。
所以，戚毓哥哥也要开心。
他会一直保护他的。
猫，说到做到。
冉雪倦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幕，两人都没睡着，却又都装睡着了。
林颜轻声：“哭出来就好了。”
冉雪倦突然笑起来：“会好的。”
乐乐是小猫变的，或许戚毓的妈妈、爷爷奶奶，他的妈妈也会像乐乐一样，在一个节点，变回去，他们会阻止发生过的一切，会带着笑活下去。
林颜肯定回答：“会的。”
不会她也会让其变成会的，她信缘分，乐乐那么喜欢戚毓，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一样，她就当自己多个孙子。
时逐风吩咐好事，抽空过来看了一眼。
这会儿两个小家伙哭累了，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赵路说戚毓一晚上没睡。”
林颜：“解决了？”
时逐风笑了笑：“妈，这里有雪雪看着，您帮我件事呗。”
他要给戚毓抢些东西回来。
去世的二老应该很乐意还能帮一把戚毓。
林颜品了一下雪雪这个称呼，她心里笑开，她儿子出息了呀。
“看着雪雪的面子上，答应你了。”
冉雪倦有些尴尬，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时逐风这样喊他，而且是在长辈的面前。
他不动声色瞪了眼时逐风。
时逐风挑眉，他就喊，有本事打他。
冉雪倦好笑，这人是无赖吧。
昨晚一言不发就将他抱到了床上，还以为是某人想开了，结果就只是抱着他睡了一晚上，想退一步挣扎不出某人的怀抱，想进一步言语刺激某人，却只得到某人一句。
“以后你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动又动不了，下手又犹豫不决，只能让对方像抱抱枕一样抱了一晚上，闻了一夜对方身上的洗衣液清香。
意外睡得还不错，今早时逐风接电话的时候他都没被吵醒，最后还是被时逐风叫醒的。
林颜咳了一声：“走了。”
这种没出息的样子她这辈子就看见了三次，第一次是时逐风拿了最有权威的国际影帝，第二次是冉乐刚到家学走路喊爸爸我爱你的时候，第三次是现在，没眼看。
她笑着给冉雪倦说：“雪雪，有什么需要尽管给他们说，等他们醒了你就带着他们过来，这边房间也很干净，没住过病人，想休息就在这边休息。”
冉雪倦收敛神情：“好，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林颜笑着回：“一家人谢什么，走了。”
真好，时逐风也算是有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