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捧流星斜斜坠入山麓的影子里,月亮倚在明亮的星子里,似被无数爱意包围。
穆于感觉到指尖里周颂臣冰冷的耳廓变得温热,他贴心地挪开了手。
话题进行过半却悄然收尾,只因相顾无言,心照不宣。
木屋里是可以过夜的,但只有一座床,一张被,一条毯。
周颂臣说天色太晚,今晚在这将就睡吧,他说好。
穆于就着手机昏暗的光线和消毒湿巾清理过的手,摘去了隐形眼镜。
出来时周颂臣没同他说会过夜,他们也的确不打算在山上停留太久。
然而流星像一场绵延不断的雨,在以为即将停止时,又零星地落下几颗,打湿天际。
夜晚风大,尤其山谷风声更盛,不是个好的入睡环境,穆于却睡得很沉。
他的睡觉喜欢蜷缩起来,手握成拳地抵在下颌,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考虑到穆于自幼成长的环境,很难长成一个拥有健康人格的人。
但穆于却出乎意料的强大,即便幼年的基础非常糟糕,可一旦给予足够的机遇与时间,便会展现出惊人成长。
在离开的一年里,穆于脱胎换骨,洗尽铅华,轻舟已过万重山。
留在原地止步不前的,从来都只有周颂臣。
周颂臣分明也觉得疲累,胸腔像被流星拖尾点燃了一般,撕开大气层,发出尖锐嗡鸣。
穆于漫不经心地伸手探入他的胸腔,在里面胡乱搅一通,又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当下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周颂臣盯着眼前寂静黑暗,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还真是块花岗岩。”
穆于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他也不会在意。
第二日晨起时他多了新的烦恼,隐形眼镜摘了,没有新的替换,他看不清。
观星峰上雾气颇重,能见度低,周颂臣拄着手杖,冲穆于递出了自己的手。
穆于眨了眨无法聚焦的眼:“我怕连累你摔倒。”
他和周颂臣,一个高度近视,一个脚踝骨折,老弱病残凑作一堆,只能互相连累。
“牵着。”周颂臣声音在带着寒意的初晨中响起,像是也沾染了些许冷清。
穆于没再纠结,握住了对方的手。
观星峰夜景甚美,晨初景色更是宜人,可惜青山绿水,穆于无福观赏。
一路分花拂柳,除视力外的其余感官逐渐鲜明,叶子擦过脸颊的细痒,花瓣柔软的沁香,山脉湿润水汽灌入喉鼻,像壶醉人的酒。
周颂臣的掌心很烫,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好似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松开一样。
不过在有惊无险地抵达缆车后,两人的手就分开了。
从观星峰回来后,穆于同周军商量之后的赛事。
大四上学期就要结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他希望两边行程不要冲突过大,不然之后如果学分不够,或许会影响毕业。
罗军就为他选了翠湖杯,翠湖杯在深市举办,距离北市很远,跨越了大半华国,但翠湖杯的轮次多,对升段积分友好,要是在翠湖杯中赢多几场,之后的赛事可酌情减少。
就是参加翠湖杯的花销较大,机酒价格不菲。
罗军已经跟另外一个俱乐部商量过,两个俱乐部可以一起参加,职业棋手数量多了以后,也有筹码去跟赞助商谈一谈赞助。
穆于好奇问道:“是哪个俱乐部。”
罗军嘿嘿一笑:“白澍九段的俱乐部。”
穆于目瞪口呆:“白澍九段?!”
罗军骄傲地挺了挺腰板:“你师兄我在围棋界人脉还是很广的!”
穆于如果没在罗军的俱乐部,说不准真要被哄骗:“老实交代。”
罗军气势渐消:“白澍九段的俱乐部也挺小的,赞助商只想赞助白澍一个人,但你之前不是跟星路的官司闹得挺大的,赞助商对你也有兴趣,我跟那边俱乐部合计着交出你跟白澍,你俩吃肉,俱乐部其他孩子们能跟着一块喝喝汤。”
意思就是两个小俱乐部合伙,交出两个小有名气的职业棋手,好从赞助商谈判着拿多点赞助,能把其余棋手带上一块参赛。
穆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功用,罗军难为情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再……”
“没有不愿意,我没问题。”穆于笑着说,“能帮到大家我很高兴。”
晚上和周颂臣聊到这个话题时,周颂臣拨了通语音通话过来。
穆于接起,屏幕那头的周颂臣坐在书桌前,堆叠的文件出现在视频边框一角,穿的仍是外出服饰,只解开了几颗扣子。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其中的界限你得跟你师兄确认明白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他跟赞助商那边到底是怎么谈的,你都得一一确认清楚。”周颂臣凝眸道,“亲兄弟都得明算帐,何况你们只是师兄弟。”
穆于应声说好,周颂臣本来一直侧对着镜头,电脑光线明明暗暗在脸上,他在一边处理手头事物,一边叮嘱穆于。
穆于向来做不到一心二用,也很佩服周颂臣这个本事。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上的事,周颂臣看了镜头一眼,发现穆于早已拿着棋谱看了起来,并没有挂断电话,不由心头一动:“你这次比赛在哪?”
穆于握着棋谱,随口答道:“深市。”
“住哪?场馆附近?”周颂臣不动声色地问。
穆于盯着棋谱:“好像在场馆附近的连锁酒店。”
周颂臣继续问:“什么连锁酒店?”
穆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向镜头里的周颂臣:“怎么了,你要过来看比赛吗?”
周颂臣收回目光:“再说吧,不一定能去。”
话虽如此,结束通话后,穆于还是将自己比赛的地址和酒店发给周颂臣,并告诉对方如果要观赛的话,可以在官网上购票。
周颂臣看了眼比赛时间,的确跟他早已安排好的行程有冲突。
本来想去看比赛的想法因为现实而打消,他折中地关注相关的公众号,接受比赛相关的消息推送。
穆于出发去深市那日,周颂臣正好开始一轮新的模拟法庭,他在庭上唇枪舌剑,带领自己小组取得胜利。
自从他拒绝交换生的名额后,许九章对他冷淡不少。
好在周颂臣之后做出数个成果斐然的案子,学业成绩维持一贯水准,加上他同许九章讨论过,如果一定要读博,除伦大外还有斯大等全球知名学府。
他不想只是研一就将自己未来的局限在伦大上,这个说法说服了许九章。
当然周颂臣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模拟法庭结束后,小组成员们忙着庆功,周颂臣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信息。
自从观星峰后,他和穆于的联系较从前频繁了一些,上一条消息是穆于说自己抵达深市酒店。
周颂臣回复道:深市有什么好吃的?
距离这条消息,已经八个小时过去。
周颂臣皱了皱眉,给对方播出一通视讯通话,没有人接。
可能在睡觉,周颂臣心想。
自从穆于开始下棋后,不知是否脑力运用过多,需要通过大量的睡眠来补回消耗掉的精力,穆于明显变得比从前嗜睡许多。
上回在观星峰就睡了一整天,睡眠质量好得叫人羡慕。
从饭店离开,周颂臣回了趟家,肖韵叫他回去吃饭。
抵达家中他才发现穆心兰也在,自从穆于离开的一年里,穆心兰时时过来寻找肖韵,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
最后肖韵给她介绍了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她如今也只敢通过肖韵母子来打听穆于的消息,穆于在网上的那些视频,她更是看了不知多少遍。
据肖韵说,每次看视频时,穆心兰都会流泪。
对此周颂臣不予置评,甚至不太关心,在他看来穆心兰是自己作的,不值得同情。
当然,如果穆于对他不心软不同情,周颂臣就绝对无法接受了。
在饭桌上吃饭时,肖韵一如既往地安慰穆心兰,说着些周颂臣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语。
肖韵还让周颂臣说一下穆于近况,周颂臣拿出手机又看了眼微信消息,仍然没回。
周颂臣皱眉拿起手机起身:“他在比赛。”
抛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周颂臣没有理会肖韵的追问,转去阳台给穆于打了个电话。
穆于睡觉时不关手机,他是知道的。
耳边响起冰冷的女声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颂臣放下手机,再次切回微信,发送消息,确认自己没有被拉黑。
这好似某种应激反应,一旦联络不上穆于,他就怕同一年前那样,这个人在自己生命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周颂臣没有穆于俱乐部负责人的电话,只知道对方酒店。
他尝试拨通酒店的前台电话,令人意外的是酒店前台电话也无法接通。
就在这时,他关注跟翠湖杯比赛相关的公众号突然开始推送紧急消息。
他迅速点开,触目惊心的大字刺入他的眼球,分明所有字体他都能看懂,却无法从中组合起来得出主要消息。
翠湖杯、入住酒店大火、白澍九段被紧急送往医院,数名棋手遇难……
数名?哪数名?
为什么只有白澍的名字?穆于不是跟白澍一起吗?为什么上面没有穆于的消息?
周颂臣重新尝试拨通穆于的电话。
可耳边仍然重复的是那一句冰冷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